我喜歡音樂,但我是一個音盲,不識譜,也分不清拍子節奏什么的。然而這也不影響我的喜好。例如我是男人,不會生孩子,但是并不妨礙我喜歡孩子,或者成為幼教專家什么的。
再例如,整天和廚房、化妝品、衣服打交道的是女人,但是大部分廚師、化妝師、服務設計師,都有是男的哦。
我當然成為不了一個音樂行業的專家,充其量是個站在門外看風景的人,自己不是那或遠或近的一幕風景。在沒有把文字做為我的職業之前,我的理想是做一個木匠,象我爸爸一樣。他做的是家具,而我,現在保留著一種手工的愛好——用樹枝什么的,做些沒有什么實用性的裝飾品。我把父親用于謀生的手藝當成了業余愛好。
爺爺也是個木匠,但是他有點文藝情懷,他屋子里擺放著收音機,留聲機。我讀小學的時候,聽的就是用唱片播放的音樂,音質當然比現在的各種數碼音響著很多,但對于我來說,已經是很不錯的文藝娛樂享受啦。今天,我的書房里,還擺放著一臺留聲機,偶爾打開,聽聽,懷念遠去的人、逝去的日子。
而留聲機的唱片,還不是那種黑膠版的,而是國內那種或藍或黃或紅的塑料碟,其實我那時候也根本不懂什么材質和音質,能夠有得聽已經不錯了。其中一張是各種施特勞斯的圓舞曲,我喜歡那一首《藍色多瑙河》,優美委婉、輕松明快的旋律,仿佛水波在輕柔地翻動,河里行舟、河岸上的人在勞作或者休閑。
因為我家后面,就是這樣的一條小河流,河水在春秋冬的季節,真的就是如樂曲一般地流淌著,每個傍晚,少年的我,就坐在小閣樓的窗臺上,看著粼粼的波光,看著勞作回來的農人們,在河邊洗衣洗菜。河岸上,就是阡陌縱橫的片片莊稼:玉米、花生、蔬菜、瓜果、甘蔗……
這是我少年生活的真實寫照,也許沒有經過農田勞累的我,把這一切看得太浪漫了。直到我走出小鎮,《藍色多瑙河》悠揚舒緩的韻律,還是會時不時地縈繞在我的腦海里,后來,我才知道,這首曲子的曲名,取自詩人卡爾·貝克一首詩的各段最后一行的重復句:
你多愁善感,你年輕,美麗,溫順好心腸,
猶如礦中的金子閃閃發光,真情就在那兒蘇醒,
在多瑙河旁,美麗的藍色的多瑙河旁。
香甜的鮮花吐芳,撫慰我心中的陰影和創傷;
不毛的灌木叢中花兒依然開放,
夜鶯歌喉囀,在多瑙河旁,美麗的藍色的多瑙河旁。
這首詩風花雪月,香草美人。沒見過英文原著,當然我們不能夠用毒雞湯的譯法,翻譯成:村里有個姑娘她叫小芳,長得好看她又善良,一雙美麗的大眼睛,辮子粗又長。
在回城之前的那個晚上,你和我來到小河旁,從沒流過的淚水,隨著小河淌。
雖然鄉土氣息很濃,不過估計在聽《藍色多瑙河》的時候,沒有人會聯想到村里的姑娘,大概是中國的農村只會讓人想到樸實落后而非羅曼蒂克。而且《藍色多瑙河》樂曲里并沒有愛情的成份,更多的是抒情繪景,恬淡的春光,和沐的柔風。類似于《論語》里的“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的情形。
人的情感在無所寄托的時候,就會干嚎;詩人沒有知識的儲備的時候也會寄托給靈感。心靈雞湯之所以泛濫成災,也是如此。而詩寫得物有所指,便會讓人有身臨其境的感受,記憶與共鳴會加深。卡爾·貝克的詩具體的河流名稱、夜鶯、灌木叢,能夠把我們帶進熟悉的空間里去。
香港的詞作家林夕,他寫的歌詞就很能夠打動人,沒有古典的韻律美,但是勝在以細節以及流動的意識來打動人心。大家如果有意,可以拿他溫婉細膩的詞風和黃霑的雄渾大氣來做個對比,便能夠感受到。但林夕的格局太小,在操作大場面的時候就露短了,例如《北京歡迎你》純粹是打油水平。
“這風褸我給你磨到有襟花”——《富士山下》(個人偏愛李克勤版本的)
“離開你六十年、但愿能認得出你的子女”——《明年今日》
實情實景地虛構,并都是常人所能夠接觸到的,敏感、細致入微地引起情感的波瀾。
“滄海一聲笑 滔滔兩岸潮”——《滄海一聲笑》
“讓海天為我聚能量,去開辟天地為我理想去闖”——《男兒當自強》
詞寫得豪氣沖動,感染力很強,但是與普通人的生活并沒有多大關系。
2016年的諾貝爾文學獎給了美國搖滾、民謠藝術家bob dylan,估計這哥們兒自己也懵圈,名至實歸地拿了一堆葛萊美獎,但沒想到寫歌唱歌還能夠混出文學獎來了。于是躲藏起來懷疑人生,扭扭捏捏不知道要還是不要。
不過,諾獎的文學、經濟、和平獎什么的,向來都是嘩眾取寵逗你玩似的,俗話說是“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文學感懷成份為主,沒什么硬性的標準,BOB的歌我極少聽聞,但就歌詞來說,我認為在美國創作歌手當中,寫得最好的,還是保羅·西蒙(Paul Simon)。
沒錯了,就是那個寫《斯卡布羅集市Scarborough Fair》、《寂靜之聲Sound Of Silence》、《憂郁河上的金橋Bridge Over Troubled Water》的人。前面兩首有無數的翻唱版本,最后一首被譚詠麟翻唱為《滔滔千里心》。
保羅·西蒙,是一位美國傳奇的創作歌手,有詩一樣的歌詞,他不去做職業詩人真的很可惜。他的歌不僅旋律優美,而且歌詞也是有情節有,是有句有篇的敘事抒情詩的佳作。我找出其中的幾句詞供大家欣賞一下,聽這首歌的時候一定要參看歌詞!
你們準備要去斯卡布羅集市嗎?……叫他替我做件麻布衣衫。香草、鼠尾草、迷迭香、麝香草,不能用接合的方式,也不能透過裁縫完成。
這首歌極具知名度,但是鮮有人領略其歌詞的魅力。沒有廣度但是有深度,網絡上甚至于有詩經版的《斯卡布羅集市》:
問爾所之,是否如適。蕙蘭芫荽,郁郁香芷。
彼方淑女,憑君寄辭。伊人曾在,與我相知。
囑彼佳人,備我衣緇。蕙蘭芫荽,郁郁香芷。
勿用針砧,無隙無疵。伊人何在,慰我相思。
歌詞所羅列出來的植物品種,會不會讓你馬上從腦海中閃現出《植物學》里的插圖呢?這就是精確定位的魅力。相對來說,“給我一把草”,和“給我一把蔥”,后者是不是讓人更明白更容易接受搜索的指令?
當然啦,若論植物,香草病人,屈原的楚辭更勝一籌,只是畫面過于灰暗鬼魅,這里不做引用,自己搜去吧。不過,《斯卡布羅集市Scarborough Fair》原作背景也頗具魔幻色彩,也算是古今中外地通感。
實際上,現在市面上流行的很多歌詞都不會意思到這些生活的細節,除了是對日常生活缺乏觀察之外,還是缺乏對材料的裁剪能力——作為一個作者,要選擇最合適的詞來表達情感,而且是上下關聯的,形成畫面感和時間軸。
說到細節,有兩首歌順帶提一下。就是那個寫《東北人都是活雷鋒》的雪村,大家別以為他是個糙人,其實他也曾經細過。早年前,他寫過一首《梅》的歌,里面有句詞讓人記憶頗深:你曾經拒絕和我打一把傘,你替我織過那四平針的毛衣。
還有,就是高曉松的《同桌的你》“你從前總是很小心,問我借半塊橡皮。”
電影《那些年,我們追的女孩》的插曲《那些年》,“黑板上排列組合 你舍得解開嗎?”也有類似的動人片段,學生黨們都有過此經歷。
愛音樂的人,對事物是細微而敏感的,情感也是細膩的。但并不一味地去追求和沉溺于細微不可自拔,也要善于思考和追尋邏輯,廣闊的胸襟面對眼花繚亂的人世。
學音樂(學鋼琴)的孩子不會變壞,但是會變成綿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