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翊音目光暗淡了下去,內心荒涼到寸草不生,他明白,白祁自始至終都是信得過的好人,高中時期的朝夕相對,各自敞開心扉談理想抱負的少年之志。
家庭殘缺,怯懦的自己,對誰都保持距離感,唯一要好的朋友是白祁,因年少的無知和軟弱,傷害了最好的朋友,此后世界的喧囂與自己無關。時隔十年,再次相遇,他們的身份地位依然懸殊,什么都沒有變。
為什么時隔多年,他還是被白祁用憐憫同情眼神對待的可憐蟲,不,現(xiàn)在是更好的白祁和更差的自己。
“白總,我.....對不起,給你惹麻煩了?!彼诘戎鴮徟?。
白祁緩緩轉過頭,黑暗中的目光,涼涼的砥著段翊因,滑過每一寸肌膚,似乎不是在看他,是透過他看另外一個人。
段翊音看到了那雙眼睛中的窒息疼痛,不知如何回應,下一秒被拉扯進一個溫暖寬厚的懷抱,鼻腔瞬間灌滿了熟悉的氣息,對方溫熱的氣息吐在他的后頸,一雙大手按住了他腦袋,慢慢摩挲著細軟的頭發(fā),動聽卻疲憊的嗓音,在他耳邊響起“小音,我想對你好,回來吧”
白祁把人緊緊擁在懷里,生怕下一秒就會跑掉,生怕這一切都是幻覺,他顫著聲音,“對不起,之前對你太兇了,原諒我好嗎,我不知道你經(jīng)歷了什么,但我想和你一起承擔,過去都不重要,你只要好好的生活,我還是原來的白祁,我會好好保護你?!?/p>
段翊音對白祁筑起的心墻轟然倒塌,他的意識停留在那句話”我會好好保護你?!?/p>
隨后穿越時空般,回到了高中上課的情景。
“段翊因,你媽來學校找你了,這次來開的車跟上次又不一樣了呢”一個長得粗壯的男同學嬉笑著跳到他座位旁。
“知道了,我出去一下。”沒有理會同學別有深意的笑容,他淡定的走出教室門口。
早已習慣了周圍同學的異樣目光,他們指指點點的只言片語總會飄進他耳朵里。
“他媽媽是不是狐貍精啊,哪來那么多錢?”
“就是啊,聽說他爸早就離開家了,十幾年都沒回來過,他媽是靠別的男人養(yǎng)家糊口啊”
“哎學習學習,別討論他了,在那種人身上八卦真是浪費時間。”
“切,他那屌樣兒真是欠,早就看不慣那小子目中無人,原來還有個騷浪的媽?!?/p>
“哎你們不知道吧,這不算最勁爆的,最勁爆的是他爸,我聽說,跟一個男人跑了.....”
砰一聲,最后說話的男同學猝不及防被推到在地,段翊音從外面回來恰巧聽到這句話,理智瞬間被吞沒,他眼睛發(fā)紅,拳頭招呼著那個人的臉,發(fā)狠的怒吼“你他媽說什么,再說一遍”眾人都上去勸架,半天都拉不開膠著的兩人,段翊音的手死死的拽著那個人的衣領,腿還在胡亂踹著,所有人都被他像要置對方于死地的眼神嚇壞。
對于段翊音來說,爸爸是恥辱,誰也不準提,他深深憎恨著爸爸,那個不負責任的人拋棄了他們母子,他憎恨所有同性戀。
獨來獨往的段翊因沒有朋友,盡管學習成績好,長相清秀,卻總是在眼神中透著淡漠的疏離,班里的男生女生,都知道這個優(yōu)等生難以相處,家庭關系復雜。
高三那年來了一個轉班生,白祁,是個開朗健談的帥哥,成績好性格好,不到半個月時間,班里的大部分同學都對他評價極高,成為班里的靈魂人物,與此鮮明對比的便是段翊音的沉默寡言和冷淡清高,也變得越來越討人嫌。
夏天的一個晚上,班里愛搞事的男同學又開始挑撥排擠起段翊因,段翊因冷著臉充耳不聞的學習,有兩個不怕事的高聲叫喊“你瞧瞧他那張臭臉,他爸同性戀他媽給人當情婦,他還裝什么清高”段翊音緩緩抬起頭,眼睛里是盛怒,用盡全力給那個人側臉一拳,那人有所防備,側身躲過,抬起胳膊肘錘在段翊音胸膛,另一個同伙也加入進來揍段翊音,段翊音不占優(yōu)勢很快被兩個人按在地上。
隨后形勢被一個人逆轉,白祁加入替他擋住攻擊,長腿踹倒一個,拳頭揮出去把另一個打的嗷嗷叫,“最看不慣你們欺負同學,給你們點教訓?!卑灼钔熘7渥樱ǖ霓D身,看著地上的段翊音,友好的伸出手“以后別怕他們,只要你是對的,我就幫你?!?/p>
“白祁,我他媽勸你少趟這趟渾水,離這小白臉遠點,他父母都不正常,他也不是什么好茬?!北货叩沟拇謮涯猩诘厣咸鄣凝b牙咧嘴還不忘諷刺段翊音,
白祁瞥了他一眼,不屑的說“他父母的事,和他有什么關系”
“謝謝你,但希望以后不要幫我了,同學們會孤立你的?!倍务匆衾淠恼酒饋泶┻^看熱鬧的人群,回到座位上,繼續(xù)學習。
“段翊因,白祁被打住院了,上次欺負你的小混混找了好多幫手,把白祁打傷了,聽說傷的很嚴重?!币粋€女同學,氣憤焦急的跑到段翊音座位旁,段翊因認得那是白祁的同桌。
正在刷題的手停頓了一下,又開始刷刷的寫題,不痛不癢的說“嗯,和我沒關系?!?/p>
“你怎么這么冷血,好歹是因為幫你才招惹了那些人,現(xiàn)在他受傷了你這個態(tài)度,你究竟有沒有心!”女同學氣的抓狂,眼前這個人簡直是冰冷的機器,無奈又心涼的嘆著氣走了。
過了幾天,學校把這次惡性打架斗毆事件的挑事者做了嚴厲處分。
班里的同學一致推舉段翊因作為學生代表去看望白祁,他猶豫又無可奈何的帶著鮮花和水果來到醫(yī)院,推開病房門,便看到了胳膊打著石膏的白祁。
白祁聽到響聲,轉過頭,一瞬間,四目相對。
他欣喜的跳下床跑到段翊音身邊,用那條完好的胳膊一把抱住段翊音“謝謝你呀小段,你能來看我真是太高興了!”
“我只是代表全班同學來的,這是慰問的鮮花和水果。”段翊音冷冷的掙開束縛,將果籃放到床頭。
白祁面上閃過一絲尷尬,“全班同學的心意,那我也當這是你的心意了。”喜悅之情溢于言表的樣子一口咬上一個大蘋果“真甜”。
“我的事你也少管吧,別給自己惹麻煩?!贝瓜碌哪X袋看不出情緒。
“可我不覺得你有錯,”
“如果你站在我這邊,就等著被全班同學孤立吧?!倍务匆裘腿惶痤^,掛著苦澀的笑。
“你沒錯,我和他們不一樣,孤立也沒關系,我要保護你?!卑灼顢蒯斀罔F的語氣讓段翊音的心靈極大的震撼。
從來沒有人,義正言辭的想保護他,他經(jīng)歷的都是拋棄,欺騙,嘲笑和屈辱,他第一次,在一個人身上體會到尊重和溫暖。
“隨便你”段翊音逃也似的離開了。
“哎,你別走.....”白祁的叫喊聲在后方隱約傳來,他覺得那聲音在敲打他的鼓膜,更是一口氣沖出好遠,靠著街角的墻站定,花了好長時間平復心情,無精打采的回到學校。
段翊音生日那天,白祁把他從書海里拉出,倆人悄悄爬上教學樓頂層,白祁神秘兮兮的說要給他驚喜,接著變出一個生日蛋糕,插上幾支蠟燭,“段小音同學,這是哥給你過得第一個生日,我們要許個愿,努力學習,考上同一所大學,以后你走的哪兒都跟著我,我罩你,看誰敢欺負我家小段”亮晶晶的眼睛帶著吹牛的自豪感,堅定又得意的語氣,把段翊音逗樂了。
多年后,段翊音才意識到,那是白祁奮不顧身的投入的愛,是少年不畏世俗的眼光,許下年輕的承諾。
他確實沒有好好過過一次生日,自從爸爸走后,媽媽一直在消沉和抑郁中度過,沒有給過他無微不至的母愛。她帶著對爸爸無法磨滅的恨,去破壞別人家庭獲得的心里上的慰藉,去證明自己尚且有魅力的自尊虛榮感,讓段翊音認知到,這個世界都是虛情假意,媽媽的觀點摧毀了他的一生,眼前這個人,卻給了他無限的希望,正把他從深淵中拖出。
之后很長一段時間,白祁總是找借口下課拉著段翊音講題,下學拉著段翊音吃飯,放假邀請段翊音出去玩,同學們從最開始的議論紛紛,也慢慢變得習慣了這幅場景,偶爾也有人調侃“小白,你倆真是恩愛到形影不離啊。”段翊音會變得臉色霎白,偏過身和白祁保持距離,消沉一兩個小時。白祁這時抓著那人壞笑著假裝威脅“小子又想惹我生氣是不是,找打?!?/p>
轉眼到高考前的兩三天,班里到處都在散發(fā)同學錄和各個人合影,也搞了個畢業(yè)前的大聚會,好多人在餐廳包房里喝的爛醉,段翊音滴酒不沾,他沉默的看著白祁興高采烈的和大家拼酒,說著矯情又不著邊的豪言壯語,最后醉的東倒西歪。
聚會散了之后,段翊音架著爛醉的白祁,往家的方向走,他漸漸體力不支,走到一個小巷,把白祁放到石頭邊準備歇一會兒,白祁慢慢睜開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段翊音,似乎酒醒了大半。段翊音也靜靜的回望著他,城市夜色已睡著,萬家燈火映入段翊音的眼中,格外的撩人。
“段翊音,你的眼睛好漂亮,像裝滿了星星”在半醉半醒間,白祁帶著醉人的笑容怔怔的說出這句話。
段翊音不自覺的笑了,帶著兩個淺淺的梨渦,抿了抿嘴。
“你是我見過笑起來最好看的人?!卑灼畲袅税肷巍K氖植蛔灾奶饋砼跗鸲务匆舻哪槪従徔拷?/p>
段翊音的臉有些發(fā)燙,呆滯的看著他的舉動,突然反應過來,猛的推了一把,沒有掌握好力度,把白祁推到在地。
白祁醉酒的原因,被推到顯然很惱火,掙扎著半天爬起來,搖搖晃晃的走向段翊音,委屈的小聲說“我沒想做什么,是你太好看了,我想摸一摸”
“閉嘴,不準用好看形容我”段翊音氣的呼吸不穩(wěn)。
“可是......你長得太可愛,我想抱一抱可以嗎”不由分說的靠上來,醉酒的站不穩(wěn),把段翊音撲到在地。
接下來的事態(tài)向不可控制發(fā)展,白祁把溫熱的嘴唇緩緩貼上去,那一刻段翊音的頭皮都要裂開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白祁為什么對他好,因為是同性戀,因為白祁喜歡男的!
可我最討厭的就是同性戀,真惡心!
段翊音不由分說的甩了白祁一巴掌,“滾開!”
白祁的眼前蒙了一層水霧,臉上火辣辣的疼“對不起,我,我,我喜歡你,剛才是沖動了”捂著臉低著頭滿是愧疚
“為什么你對我好,說什么保護我,,原來是惡心的同性戀,我他媽看到你就惡心”段翊音抑制不住內心的怒火。
為什么,他最親近的人,都在騙他,爸爸在他七歲那年就義無反顧的跟一個叔叔走了,留下悲傷欲絕的媽媽和一句話“對不起,我沒有盡到當父親的責任,我認為我更需要陪伴我的愛人。”,聽媽媽說,同性戀都是壞人,騙了她的婚姻和一生。
“可是,我真的喜歡你,你不要這么快拒絕我.......”白祁頭疼欲裂,他不明白為什么變成這樣,不該再沖動下去,他在維持清醒和崩潰的邊緣
“我們以后不要再見了,我不想認識你這個惡心的人”段翊音輕飄飄丟下一句話,轉身要走。
白祁突然怒火中燒,為什么他會這么快離開,他們還沒開始就要結束?他猛然跨了幾步,把段翊音掰過來強行與他面對面,他已經(jīng)沒有多少理智了“你他媽為什么說走就走,我喜歡的是你有什么錯,再說,你他媽裝什么清高,你爸是同性戀你也錯不了!”說完就把段翊音推到在地,手胡亂無章法的扒他的衣服,因為醉酒的原因,半天什么也扒不開,嘴里還念叨著,就讓你徹底成為我的人,,
段翊音遍體生寒,眼前這個人,往日的尊重與照顧都是假的,都是假的,這個人就是個變態(tài),他在強迫自己做最厭惡的事情,我要殺了他!
段翊因的手在混亂中摸索到一塊半大磚頭,突然猶豫著下不了手,他重新閉上眼睛,用了七成的力氣,砸向白祁的腦袋,身上的人立刻沒動靜了,他掙扎著推開白祁,踉蹌的后腿幾步,借著微弱月光,看到自己手上的血,那是白祁的血。
他的瞳孔緊縮了幾下,顫抖著身體,用盡最后的力氣逃離小巷。
世界終于一片清凈了,沒有人在身邊虛情假意的關懷,真好,我仍舊是一個人。
回到家里,段翊音接到電話,媽媽車禍重傷的消息。
高考那天,他沒有去,他懼怕知道白祁的情況,不想離開時刻需要看護的媽媽,一天之后,醫(yī)院給他發(fā)了病危通知單,再之后,就是死亡通知單。
他妹妹在媽媽死后的第二年,患上了肺結核。
“果然,世界一直在剝奪我身邊的人,只留我一個人?!彼猿暗男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