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富有名望的諸葛家,還有和蜀相一生相愛相殺的那位死對頭和最終贏家司馬家。這兩家可以說在整個東漢末年都算不得了的士族,一個將三國鼎立之勢推到頂點,一個又將三國亂世收尾,具體比較起來好像又不分伯仲。
但就魏晉時期的結局而言,司馬一家的結局怎樣也看上去要比諸葛一家要完美許多——畢竟天下都拿到自己手上了,再怎么相愛相殺那最終也沒抵過人家的隱忍。
那具體再看看誰贏了?
那其實是士族贏了,所有流傳下去的士族都贏了,因為這場投資里面,他們都沒有出局,還把自己的資產留下來了。
諸葛家一門三人,分別歸屬魏蜀吳三國,無論哪國取得了最終的勝利,諸葛家都能保全己身。甚至在三國爭端的政治風波里找到自己的位置。
司馬家一門兄弟分別成為曹植曹丕的幕僚,無論曹丕上位還是曹植上位,最終司馬一族都會獲利。
看上去像不忠嗎?但在東漢末年的亂世中,類似這種事比比皆是,譬如豫州潁川名族荀氏,在荀彧的帶領下先是逃到冀州,后又輾轉去了兗州投奔曹操;同屬潁川名族的陳群逃到徐州,后來也歸附曹操;出身徐州瑯琊名族的諸葛亮則南下荊州,諸葛亮后來受劉備三顧茅廬之禮加入其麾下;諸葛亮的哥哥諸葛瑾更獨自流落江東,后加入孫權麾下。
說來其他士族也差不多是這樣的情況,只是有些會要么舉身一家投奔一個人最后全家得幸,而如若反之,就是全家暴斃的結局,但畢竟那個亂世,動一步是在賭,一步不動就是等死。有些人有眼光,有格局,有自己的看法,所以他能在那個時代活下去,有些人鼠目寸光,毫無局觀意識,于是他只能在那個時代里面沉入人海。
在這個篇章里,我們就以司馬懿來講講那個在亂世之中站穩腳跟,甚至在最后統一天下的司馬家族。
《晉書·宣帝紀》在述及司馬懿家世由來時,是這樣表述的: “其先出自帝高陽之子重黎,為夏官祝融。歷唐、虞、夏、商,世序其職。及周,以夏官為司馬。其后程伯休父,周宣王時,以世官克平徐方,錫以官族,因而為氏。”這段文字對司馬懿家世并沒有詳細的闡述,就算闡述了,也不是很清晰。
其實,司馬的姓氏,與太史一樣,均來自職官。司馬氏淵源于西周的官職———司馬。春秋以前的職業化軍隊主要由貴族出身的子弟組成,戰爭方式主要是戰車的列陣,對陣沖鋒,而先秦的戰車是由馬拉的,所以馬在軍中的作用極其重要。
春秋時形容哪個國家國力強盛,就稱它為千乘之國、萬乘之國。司馬最初是專門負責掌管馬匹之職。殷商時代始置,與司徒、司空、司士、司寇并稱五官。上古時有人名重黎,為夏官祝融。
傳說上古五帝時,設春、夏、秋、冬、中五官來管理天下。關于夏官祝融,《漢書·百官公卿表上》記 載: “自顓頊以來,為民師而命以民事。”注云: “顓頊氏代少昊者也,不能紀遠,始以職事命官也。
春官為木正,夏官為火正,秋官為金正,冬官為水正,中官為土正。”火正職責到現在已經不是很清楚,但大概是和司馬這個職位差不多的。
到西州的時候,以夏官為司馬,掌軍政和軍賦。
周宣王時,有重黎之后之程伯休父任司馬,后來程伯休父克平徐方,立下戰功。程伯休父后裔以官職稱謂為姓氏,稱司馬氏,為司馬氏始祖。春秋時,宋、楚、晉等國都有司馬,故不排除擔任司馬之職的人以司馬為姓的可能。
東周惠王、襄王時,司馬氏去周奔晉,其后裔分散在東周列國: 在秦的一支成為武將世家,有平定巴蜀的秦國大將司馬錯,其后為夏陽司馬氏(司馬遷家族) ; 在趙的一支成為劍客世家,有刺客司馬蒯聵,其后或為河內司馬氏。
司馬懿的家族是個二流士族,原因主要是比起別的高門士族,司馬家的祖上是個將門出身。
漢代儒學的興旺發達,使整個社會浸淫儒術儒風,人們普遍崇尚敬仰經學世家和閥閱門第出身的士人。反之,武人的地位逐漸下降,將門出身也為時人所輕。
司馬懿確切可考的家世始于司馬懿高祖司馬鈞,雖然司馬鈞的先祖不一定是司馬卬,但司馬鈞出身于行伍或將門大致是可信的。
司馬懿的遠祖已很難稽考。《晉書·宣帝紀》說司馬懿的遠祖是司馬卬。“楚漢間,司馬卬為
趙將,與諸侯伐秦。”秦亡,司馬卬因“定河內,數有功”,于是項羽分魏國土地為西魏、殷兩國,“立 (司馬) 卬為殷王,王河內,都朝歌。”劉邦出關中,從臨晉渡過黃河,攻下河內之地,俘獲殷王司馬卬,將其地設置為河內郡,司馬卬戰敗歸漢。漢高祖三年(前204) 四月,楚、漢戰于彭城,漢軍大敗,諸侯見漢軍兵敗,皆逃亡離去。塞王司馬欣、翟王董翳降楚,殷王司馬卬戰死。
在史書中有個經常發生的情況:無論是帝王將相者的本紀列傳,抑或私家所修的家乘譜牒,都有一個很大的局限性,即假托始祖、攀附名人,就像劉備攀附漢景帝,司馬懿應該也不例外,故很難斷定司馬卬就是其先祖。《晉書·宣帝紀》追溯司馬懿先世甚詳,并以殷王司馬卬為其先祖,但由于司馬卯之后八世的世系闕失,故也未必足以憑信。
司馬鈞的從戎經歷與羌患頗有關聯。東漢一代,羌亂貫穿始終,成為朝廷大患。《后漢書》中并未給司馬鈞單獨立傳,其事跡僅零星地散見于《安帝紀》及《西羌傳》中,司馬鈞的主要事功都與平定羌亂有關。
東漢安帝時,外戚鄧騭先后擔任車騎將軍和大將軍之職,權傾朝野,司馬鈞在其手下供職,憑藉軍功,得以快速升遷,由車騎將軍從事中郎晉升為征西將軍,秩中二千石,差不多位列九卿。
由此可見,司馬氏家族最初確實是以軍功而興。
司馬鈞之子司馬量,字公度。司馬亮沒什么功績,史書對他也沒什么記載,只是知道司馬量最后官至豫章太守。漢代的太守,秩二千石,乃是一郡最高的行政長官,屬文官系統。至于司馬量是否研治經學或史學,無從得知,但從其所任官職中獲得了一個重要信息,即其家族已受到儒學傳統的熏染,開啟了整個家族偃武修文,向崇文尚儒的文人世家轉型。
可能是因為他兒子司馬懿被西晉尊謚為高祖宣皇帝的緣故,史官記載司馬儁之子司馬防的事跡才稍稍多些。
依據《晉書·宣帝紀》、《三國志·司馬朗傳》注引司馬彪《序傳》、《三國志·武帝紀》注引《曹瞞傳》等零星史料,對司馬防生平作一簡單敘述:司馬防,字建公,生于東漢建和三年( 149) ,卒于建安二十四年( 219) ,享年整七旬,在古代壽命普遍不高的情況下,算是高壽了。司馬防年輕時為地方州郡掾吏,26 歲被調入中央擔任尚書右丞,主管錢糧。
39 歲時,董卓入京。卓暴虐無道,廢少帝,殺何太后,專制朝綱。董卓專擅朝政時,有的
士人仗節死義、慷慨赴難,有的則是曲意逢迎、為虎作倀。
司馬防深諳安命保身之術,他遵循儒家“中庸”、“鄉愿”的準則,對董卓的胡作非為冷眼旁觀,置身度外。司馬防先后任洛陽令、治書御史、京兆尹等職。
京兆為東漢首都,京兆尹在漢代是中二千石的高級官員,地位尊貴。對司馬氏家族而言,司馬防已是超越其祖先了。
司馬防擔任京兆尹的時間并不長,數年之后,杜畿從荊州返回長安,被署為郡功曹,此時的京兆尹已易其主,由河東郡人張時擔任。
董卓、李傕、郭汜敗亡后,漢獻帝被曹操接到許昌。司馬防亦隨之來到許昌,不久“以年老轉拜騎都尉,養志閭巷。闔門自守”。
司馬家族到司馬防時,已完成了由武入文的家族轉型,其已從武將家族轉為儒學大族,以儒術為業已是司馬氏家族重要的文化特征。
對于家族的儒學淵源,晉武帝司馬炎曾自我表白: “吾本諸生家,傳禮來久。”
同當時的世族高門弘農楊氏、汝南袁氏相比,司馬氏缺乏世傳的經業,如楊氏世傳《歐陽尚書》; 袁氏世傳《孟氏易》,也沒有累世公卿的顯赫世宦。
也正是因為司馬家不是世族高門,也沒有什么累世公卿的顯赫世宦,面對那場政變的司馬家,首要目標是要以保全自身為主。
公元189年,漢靈帝劉協駕崩,尚還有些年幼的皇子劉辯繼位,稱少帝。
但就在漢少帝剛上位之際,“黨錮之禍”再度爆發,一幫宦官企圖把持朝中大權,他們控制了在京城中精銳的禁衛軍。大將軍,同時也是外戚的首領何進對這幫宦官極度痛恨,便暗中策劃,聯系到了“汝南袁氏”的袁紹,準備稱那些宦官的不注意,將這些宦官全部屠殺殆盡,但奈何,何進屠戶出身,即無遠見也無大局,竟然引狼入室——何進聯系了西涼的大軍閥董卓,意圖讓董卓討伐十常侍,但他本人卻口風不嚴,將此事提前透露給他人,結果導致此事暴露,被宦官們提前得知,宦官設計殺死大將軍何進,但袁紹袁本初也在之后將宦官屠殺殆盡。
從西涼趕來的董卓發現京中無人,大將軍何進與宦官們都已經死了,他便起了要當二皇帝的想法。
董卓率領精兵進入洛陽,把兵權全部攬到手中。強兵在握,董卓便開始為所欲為。他先是把看不順眼的漢少帝劉辯廢黜,改立劉辯九歲的二弟劉協,是為獻帝。接著又自任相國,專斷朝政。
董卓干政以后諸路豪杰并起,以袁紹為首的地方豪強組成團體,要討伐董卓。面對眾人的討伐,即便殘暴如董卓也會害怕,他下令遷都長安。
當時的時局混亂,司馬一家自然也沒能逃開這混亂的時局。二月,董卓命群臣與天子先行遷都,司馬防自然也在群臣之列,司馬防自知是一去難回,便讓長子司馬朗帶著一家先回老家溫縣避難,他自己只身前往長安,雖說全家此時知道司馬防已經是抱著赴死的決心,而司馬朗以及其二弟司馬懿卻面色堅毅。
見長子以及二子如此,司馬防心中倍感欣慰,他知道孩子們不可能心中毫無感觸,只是兩人平日就沉著聰慧,雖未成人但已經有成人風范。
溫縣離洛陽并不遠,只是一天路程,司馬防因為兩個兒子所以對這路上的事情并不擔心,他相信長子司馬朗和次子司馬懿可以將一切處理好。
初平元年(190)二月十七日丁亥,漢獻帝及文武百官動身前往長安,次日司馬氏一家準備偷偷回溫縣。
為什么是偷偷回呢?原來,董卓的兵馬進入洛陽之后,京畿地區的民眾不堪其苦,都想著早點從這個是非之地跑出去,就連家里留在這地方的財產也不要了,為了防止居民逃離,董卓下達了嚴格的禁令,不準擅自遷移,違者重罰。
雖然司馬防已經給長子司馬朗交代好了一切,司馬朗也的確是個聰明的人,想到了可能董卓手下要來巡查抓人,但終究是人算抵不過天算,小心翼翼如同司馬一家,在半夜,仍然是有官兵上門來抓人。
明明有所準備,但為什么還是有人上門來搜查呢?具體是什么情況呢。
司馬防是官員,又是回返原籍,本不受此項限制。但是,司馬防的一個仇家得知司馬家將回溫縣的消息,即以攜家逃亡罪向當局告發了司馬朗。此時此刻的董卓,精神正因被迫遷都而處于狂躁狀態。他一聽說有人敢犯禁逃亡,也不問青紅皂白,立即下令抓人來見。
司馬朗被抓,司馬懿的母親馬上就病倒了,此刻,沒有父親和長子的司馬一家中,司馬懿就成了家長。
十二歲的司馬懿雖然第一次當家長,但他當得有模有樣。注意,這里的有模有樣不只是說行為舉止像,就連司馬懿的身材也像成人。
司馬一家普遍身材高大,雖然才12歲,但在童子考試的時候就被誤認為是成人的司馬懿已經成熟無比,對于各項事情的應對處理也有一套。
不過,司馬懿的臨時家長僅僅當了兩天即告結束,因為其兄司馬朗竟然毫發無傷安全回了家。到了家,司馬朗趕忙向大家敘述自己僥幸生還的經過。
原來,那董卓曾有一個兒子,素來寵愛無比。此兒恰巧和司馬朗同歲,而且也長得高大魁梧,相貌堂堂。可惜他壽數短促,前兩年竟一命嗚呼,令董卓傷悼不已。那一天司馬朗被押解到董卓面前,這個混世魔王問明了司馬朗的姓名、年齡和家世后,總有一種亡兒復生的感覺,竟然破天荒第一回生了惻隱之心。加上司馬朗的對答也非常從容得體,董卓滿心高興,當場宣布釋放司馬朗不說,還留他在身邊住了兩天。
董卓與司馬朗交談非常愉快,甚至有意收司馬朗為義子,但司馬朗明白董卓如今是國賊,若與他同流合污必定不會有好下場,便以母親身體不好,自己也想家了為理由懇求董卓,與此同時,他散盡身上財,賄賂董卓親信,終于,千金散盡又磨破了嘴皮,兩天后,董卓給他下了一道允許離開洛陽的口諭。
此時正是三月,雖然行路之間有春風拂面,故園有芳草碧綠如茵。可惜的是,對此良辰美景,司馬氏兄弟卻無心欣賞。原來,司馬朗一回到溫縣,就聽聞關東討董聯軍向西推進的消息,而董卓的防御重點,乃是洛陽以東百余里處的成皋(今河南省滎陽市西北)。這成皋在黃河南岸,與溫縣隔河相望。如果成皋一帶變為兩方決戰的大戰場,溫縣勢必免不了遭受戰火的摧殘。憂心忡忡的司馬朗,立刻對鄉親父老建議道:“此處很快將成為四分五裂戰亂之地,安全難保,不如趁現今道路尚通之際,結隊遷移到東北四百里外的黎陽縣(今河南省浚縣東)。黎陽駐扎有一支強大的軍隊,統兵的官員趙威孫將軍,既是我們溫縣同鄉,又是敝家的姻親,足以作我們的依靠。先在那里暫避一時,然后再見機行事,不知大家是否愿意?”
安土重遷而且缺乏遠見的人們,幾乎都不以司馬朗的話為然。只有一位姓趙名咨的鄉親,贊同司馬朗的意見。司馬朗也不再多說,略作準備后便與趙咨結伴攜家登程。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司馬氏一家離開溫縣后不久,數十萬人馬云集在成皋一線。驕兵悍將,對附近居民燒殺搶掠,溫縣人口死亡了一半之多,其狀慘不忍睹。
光陰荏苒。不知不覺間,司馬氏一家已在黎陽暫住了四年有余。這四年間,在姻親的照拂之下,全家生活也還算安定無波。但是,相比之下,全國的政局卻是波瀾迭起,變動頻繁。首先是董卓被刺殺于長安,由司徒王允掌握朝政。不久董卓的部將李傕、郭汜又殺死王允,控制了京城。接下來李催與郭汜又相互攻殺,以爭奪最高權力。關中地區經這幾次大動亂,呈現出“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的可怕景象。在關東,最初信誓旦旦要同心扶助王室的聯軍將領們,因董卓已死,這個群體之間再無共同利益可以維持關系,不僅早已散伙各歸防地,而且又相互爭奪地盤,大打出手,即所謂的“大者連郡國,中者嬰城邑,小者聚阡陌,以還相吞滅”。經過幾年酣戰,關東的逐鹿英雄勢力強大者,有兗州的曹操、徐州的呂布、冀州的袁紹、揚州的袁術、幽州的公孫瓚、荊州的劉表等人。
東漢獻帝興平元年(194)的四月間,曹操和呂布在兗州東郡的濮陽縣(今河南省濮陽縣西南)一帶,激戰多日,軍隊缺糧,四出搶掠民戶。而當年蝗災大起,農家顆粒無收,曹操的部下搶糧無結果,竟至于同類相食。而司馬氏一家避居的黎陽,與激戰的中心濮陽相距不到百里。為了躲避戰禍,司馬氏一家又急急忙忙逃回溫縣故鄉。溫縣雖然相對平靜,但是情景也相當可怕。
大戰之后,接踵而來的是大饑荒。餓急了的人們,隨處便在地上找食。作為現任官員的司馬防,多少還能照顧自己的妻室兒女,所以司馬氏一家還沒有出現餓死者。根據司馬防的指示,司馬朗嚴格督促諸弟勤奮讀書,不因環境和生活的惡劣而放棄學業。此時的司馬懿年方十六歲。艱難時世,悲慘人生,使他養成了深沉堅毅的性格。
同郡的楊俊見到他,贊揚說:“這位少年不是平庸之輩。”另一位精于品評人物的名士,也就是后來成為曹操重要幕僚的清河郡(治所在今山東省清市東)人氏崔琰,則對司馬朗說道:“您的二弟聰明果斷,英氣過人,將來的成就恐怕您本人也未必比得上啊!”
崔琰是司馬懿重要的朋友,但司馬家早在司馬儁時候就已經和名門世族有了交集。
潁川郡是個大郡,有名門世族在此林立無數,其有獨特的地緣及文化優勢。自秦始皇設立此郡后,一直是京師之外人口最多、最為繁華的大郡。潁川郡治所在今河南省禹州市,黃帝生于斯,夏禹建都于此,因此成為中華民族的發祥地之一。
東漢時期潁川郡屬于豫州刺史部。《后漢書》志第 20 記載: “潁川郡,秦置。洛陽東南五百里。戶二十六萬三千四百五十,口百四十三萬六千五百一十三。十七城。”自東漢至魏晉,中州( 指潁川、汝南、南陽三郡) 既是學術中心,也是政治中心。中州士人的活動影響著歷史的節奏。
《晉書·姚興載記》有一句后秦君主姚興的名言: “關東出相,關西出將,三秦饒俊異,汝穎固多奇士。”“汝潁”即指同屬豫州、彼此毗鄰的汝南、潁川二郡,這兩郡以盛產才學之士聞名天下,東漢朝廷的名門顯宦多出于此地。就學術而論,自東漢初至順帝年間,汝潁地區曾涌現出一批經學大師,汝南戴憑、鐘興、許慎、周舉、蔡玄,潁川張興、丁鴻等均蜚聲海內,他們或是享有“五經無雙”、“五經縱橫”之美譽,或者招收弟子成千上萬,為一代宗師。東漢末年發生了著名的黨錮之禍,其中,黨錮核心人物的“三君”中有汝南陳蕃,“八俊”中有潁川李膺、杜密,“八顧”中有汝南范滂、蔡 衍,“八及”中有汝南陳翔,汝潁名士之多是其他地區所無法比擬的。
漢魏之際,中原地區最有影響力的大族是潁川郡潁陰縣( 今許昌) 荀氏。荀淑品行高潔,學識淵博,鄉里稱其為“智人”,曾征拜郎中,再遷升當涂長,東漢名士李固、李膺都曾拜他為師,后出為朗陵侯相。荀淑辦事明理,人稱為“神君”。他的八個兒子,并有才名,人稱“荀氏八龍”,其第六子荀爽最為知名,官至司空。荀淑的孫子荀彧、荀諶、荀衍、荀悅,從曾孫荀攸等人,都是漢魏之際的風云人物和曹魏集團的重要謀士。
潁川郡長社縣( 今長葛市) 鐘氏也是魏晉時期頗有影響的世家大族。早在東漢時期,鐘皓以詩律教授門徒千余人,朝廷多次征召他做官,他都拒絕了。鐘皓因德行高尚、學識淵博,與陳寔、荀淑、韓韶并稱為“潁川四長”,為當時士大夫所傾慕。
黨人領袖李膺曾盛贊荀淑、陳寔、鐘皓: “荀君清識難尚,陳鐘至德可師。”鐘皓之子鐘迪、鐘敷因桓靈之世的“黨錮之禍”而終身不仕。到了他的孫子鐘繇,終于重振家風,使鐘氏成為曹魏時期舉足輕重的世家大族。
漢末魏晉是中國歷史上士族門閥制度興起與鼎盛時期。潁川陳氏也是以漢末名士身份起家的
巨姓望族,世代傳承,名重魏晉。漢末魏晉潁川陳氏家族的事功刊載于《后漢書》《三國志》《晉書》 《宋書》及《世說新語》等書,其中陳寔、陳紀、陳群、陳泰在《后漢書》《三國志》中列有專傳。潁川陳氏作為當時的一流高門,在譜學興盛的時代背景下,撰有《陳氏譜》一部。
雖說司馬家的老家在河內郡溫縣,本不該和潁川名士有什么交集,但司馬懿的爺爺司馬儁生時在潁川郡曾擔任太守,認識了當地的許多名士,從而使后來司馬家與這些潁川的一些世家有了交集。
到了曹魏時代,司馬、荀、陳、鐘四家已成為世交、通家之好,他們相互間還聯姻成親。如陳群之妻為荀彧之女; 鐘繇為荀勖的從外祖。司馬懿長女嫁荀彧之孫荀霬。司馬懿死后,司馬家族與荀、 陳、鐘三家來往更為頻繁、密切。特別是司馬師兄弟與鐘毓兄弟情感甚篤,猶如家人。
司馬懿初入曹操霸府時,并未得到曹操的重用,因為此時的曹操已破呂布,敗袁術,滅袁紹,基本上統一了黃河流域,曹操政權吸納人才的工作也已基本完成。將司馬懿推薦給曹操并在日后提攜司馬懿,起關鍵作用的是荀彧。
司馬懿掌握權力之后,投桃報李,大力拔擢荀氏子弟。作為曹魏政權主要謀臣的荀氏后來完全投靠司馬氏,荀勖、荀顗皆成為司馬氏心腹、西晉王朝的佐命元勛,他們在魏晉易代鼎革中起了重要作用。而與荀氏家族的交游,則是司馬懿初入仕途的關鍵之舉。
司馬懿與鐘繇也有交游。司馬懿在曹操時代后期任軍司馬,魏受漢禪,轉督軍,可以參預軍機,但是,黃初二年( 221) 司馬懿改任侍中、尚書右仆射,基本上不掌握兵權。時鐘繇任廷尉,管理天下刑獄,司馬懿所任的尚書右仆射也涉及刑獄之事,故兩人必有交往。司馬懿和鐘繇都為荀彧所薦舉,鐘繇和荀攸為莫逆之交,司馬懿和荀氏關系也十分密切。
史書雖然沒有詳細記載司馬懿和鐘繇的交往,但據有關史料可以推測,鐘繇和司馬懿的關系也不錯。因為鐘繇擔任太尉一年多后,陳群就任“鎮軍大將軍,領中護軍,錄尚書事。”
司馬懿任“撫軍、假節,領兵五千,加給事中,錄尚書事。”當時大司馬曹仁去世,鐘繇是最高軍事長官,他若反對,陳群和司馬懿就不會獲得軍事指揮權。不久之后發生的鮑勛事件也能反映鐘繇偏袒司馬懿的立場。
“黃初四年,尚書令陳群、仆射司馬宣王并舉鮑勛為宮正,宮正即御史中丞也。”但是魏文帝對鮑勛素有成見,僅是礙于陳群和司馬懿的面子勉強任用鮑勛,后來曹丕要殺鮑勛,鐘繇和陳群等人極力勸阻,是時司馬懿鎮守許昌,不在朝中,故不及相救,曹丕“遂誅勛”,可見,鐘繇是支持司馬懿和陳群的立場,要保護鮑勛的。
話歸正題,說回司馬懿這邊。
司馬懿二十三歲時,開始進入仕途,從此翻開了他五十年漫長政治生涯的第一頁。他所擔任的第一個職務是河內郡(治所在今河南省武陟縣西)上計掾,時間是在東漢獻帝建安六年(201)。
這河內郡的上計掾是什么官職呢?在此須得略加介紹。戰國、秦、漢之時,每逢歲終,地方行政官員必須把本年度所轄區域內戶口、墾田、財政收支、盜賊、案件等各方面的數字匯總上報,作為政績考核的依據,此種制度叫做“上計”。就東漢王朝而論,其上計制度是兩級制,即由縣上計到郡,再由郡上計到中央。無論哪一級上計,均需指派專人攜帶數據報告前往,完成此種使命的官員,就是所謂的“上計吏”,而郡一級的上計吏,便是郡政府的上計掾。
此時司馬懿既然得到名士的大力推崇,必然心高氣傲,自負其才,希圖在仕途上有較高的起點。然而這“漢建安六年,郡舉上計掾”。然而 “上計掾”并非是官,而只是吏。
錢穆云: “太學畢業考試甲等的就得為郎……至考乙等的,回到本鄉地方政府充當吏職。” 郎稱之為郎官,而吏只是地方長官的掾屬,二者截然不同。漢代 “計吏拜官”,從吏到官,還有一條很長的路要走。更不巧的是司馬懿擔任的竟然是 “上計掾”。據 《后漢書·楊秉列傳》載: “時郡國計吏,多留拜為郎,秉上言三署見郎七百余人,帑藏空虛,浮食者眾,而不良守相,欲因國為池,澆濯釁穢。宜絕橫拜,以塞覬覦之端。自此終桓帝世,計吏無復留拜者。”上計掾不得擔任郎官,豈非堵塞了司馬懿仕途的上升通道。
名士覬覦高位,不愿從仕途的基層起步之例頗多,如諸葛亮未出草廬時就自視極高。《三國志·諸葛亮傳》注引 《魏略》曰: “亮在荊州,以建安初與潁川石廣元、徐元直、汝南孟公威等俱游學,三人務于精熟,而亮獨觀其大略。每晨夜從容,常抱膝長嘯,而謂三人曰: ‘卿三人仕進可至刺史郡守也。’三人問其所至,亮但笑而不言。后公威思鄉里,欲北歸,亮謂之曰: ‘中國饒士大夫,遨游何必故鄉邪!’”
所以司馬懿很快就辭去了他這第一份工作,不過人才到哪都是閃光的,所以他也很快迎來了第二份offer。
就在司馬懿出任本郡的上計掾之后不久,一位使者從臨時首都許縣(今河南省許昌市東),趕到了河內郡的郡治懷縣(今河南省武陟縣西),給司馬懿帶來一封公文。他接過一看,原來是司空曹操署名的一份聘任書,特聘他為司空府的掾屬。東漢的百官之中,地位最尊崇的三公,也就是太尉、司徒和司空,享有一種叫做“開府自辟掾屬”的特權。所謂“開府”,是指擁有獨立的府署,即現今所謂的辦公廳;而“自辟掾屬”,則是說府署中的官員,均由三公本人任命,不必經過中央政府銓選機構的批準。受到三公的聘任,當時稱為“公府辟除”,這在東漢是士人頗以為榮之事。
然而完全出人意料的是,司馬懿并不愿領受曹操這份心意,他有他自己的想法。事情很明顯,曹操是在網羅效力之人。
一旦應召赴命,便成了曹氏集團的成員,就得與之同休戚,共禍福,所以此事須得慎重考慮,反復衡量。從目前的政治形勢來看,曹操雖然在節節發展,但是還未在實力上取得絕對優勢地位,應當再觀望觀望。再說那曹孟德的門第也太低了點。其祖父曹騰,本是清流士大夫所不齒的宦官。曹騰的養子曹嵩,也就是曹操的生父,竟不知道是從何地何家抱來的。
上一年袁紹起兵十萬進攻曹操,行前命文壇健將陳琳寫了一篇昭告天下州郡的檄文,就痛斥曹操是“贅閹遺丑”。我們司馬氏本是河內郡的名門望族,世代簪纓不絕。過去曹操給父親當下屬是理所當然,現在自己要給曹操當下屬,恐怕對家門的榮譽有所玷污吧。想到這里,司馬懿打定主意拒絕曹操的辟召。至于拒絕的辦法,則是假說自己患有風痹之疾,行動起居困難。
曹操聽了使者的回報,第一個反應是不愉快,繼而便產生了懷疑,因為他以往從未聽說司馬懿患“風痹”而活動不便的事。相反,他倒聽說此人有“狼顧”之奇相。所謂“狼顧”,是指人的頸部能作將近一百八十度的旋轉,在身軀不動的情況下,面部可以向后正視背前方。據說狼的頸部即能作此大角度旋轉,而且在行走中時時后顧,看是否有可疑情況,故而得名。
曹操心想:你司馬懿既能作“狼顧”,那么你的肌肉關節活動得很嘛,怎么可能起居都發生困難呢?當下他又派出使者直赴溫縣,去檢查司馬二公子究竟是真病還是假病。司馬懿早就料到曹操有可能來這一手,所以他回溫縣后,天天躺在病榻之上,裝得煞有介事。突然臨門的使者,沒有抓住什么破綻,便徑直進入內室。他取出早已預備好的銀針,在司馬懿的腿腳上亂刺,同時觀察對方的反應。
料敵先機如司馬懿,他早就料到曹操有可能來這一手,所以在回溫縣后,他天天躺在病榻之上,裝得煞有介事。突然臨門的使者,沒有抓住什么破綻,便徑直進入內室。他取出早已預備好的銀針,在司馬懿的腿腳上亂刺,同時觀察對方的反應。司馬懿心中明白:自己的生命前程,都取決于此時此刻的一個“忍”字了;當初的韓信忍得辱,本朝的杜根忍得死,難道我司馬懿就忍不得針刺之痛?于是,他面色不改,任他刺痛鉆心,堅持不叫不動。使者望著那血跡點點而又毫無“知覺”的下肢,認定司馬懿確實患有風痹無疑,便徑直回去復命去了。
從此,司馬懿便在老家“養病”養了七年之久。
這七年的“養病”生活,給了他一個重要啟示:假托患病,是亂世之中應付政治風波的有效辦法之一。此后,他又再次熟練使用了這一法寶,此是后話。裝病一時不難,裝病七年之久實在不易,就是忍性過人的司馬懿也露過一次馬腳。
那是一個夏日的午后,暑熱逼人,司馬家的主仆上下均在各自的房中休息。忽然,半空響起一陣悶雷,接著便降下了傾盆大雨。正在假寐的司馬懿被雨聲驚醒,猛然想起院中還晾曬著自己的數百冊書籍。他向來愛書如命,竟然顧不及呼喚家中僅有的一名女仆,翻身起來便奔向庭院,幾下來回把書全部搬入房中。恰巧那剛買來不久的女仆也趕到了后院,她看到男主人那敏捷的動作,不禁驚得目瞪口呆——因為自到主人家,就一直聽說男主人是一個患風痹的癱子!
天機不可泄漏。寧可我負人,不可人負我。司馬懿殺心頓起,立即叫上夫人張氏來到女仆房中,一起動手勒死那無辜的婢女。為了避免再發生類似事件,從此司馬懿不再購買女奴來料理家務,下廚炊爨,洗濯衣物,均由張氏夫人親自承擔。張氏芳名春華,乃河內郡平皋縣(今河南省溫縣東)人氏。其父官任縣令,也算是官宦人家。素來未曾做過粗活的張氏,而今親自主持家務雜事,竟然毫無怨言,令司馬懿敬重而感激,這也無須細說。
關于司馬懿拒辟之事,在臧容緒 《晉書》中有敘述: “魏武辟高祖。高祖以漢祚將終。不欲屈節于曹氏。辭以風痹不能起居。魏武遣親信令史,微服于高祖門下樹蔭下息。時七月七日。高祖方曝書。令史竊知。還具以告。”
將臧容緒 《晉書》及《晉書·宣穆張皇后傳》相互參證起來看,可窺知司馬懿曝書的細節。更為重要的是臧容緒 《晉書》較為合理地詮釋了《晉書·宣帝紀》中 “魏武使人夜往密刺之,帝堅臥不動”語。所謂的 “密刺之”絕不能作 “刺殺” “針刺”解,而應作刺探、刺候、刺事釋。曹操見司馬懿 “辭以風痹不能起居”,將信將疑,故派遣親信令史,微服于司馬懿府第門口樹蔭之下,刺探其事真偽。
七月七日,司馬懿曝書之事被令史獲知,即向曹操匯報。令史只刺探到司馬懿 “曝書”,曝書當然由司馬懿府第仆婢等人來做,而不用懿親為之。至于曝書時,遇到暴雨,司馬懿 “不覺自起收之。
家惟有一婢見之,后乃恐事泄致禍,遂手殺之以滅口”的情形,除司馬懿夫婦之外,他人一概不知,令史不在現場,婢女被殺后,此事消弭于無形,令史連風聞也不可能。令史之刺探基本上是一無所獲,唯有如此,司馬懿才能躲過一劫。
話說回來,如果是因為第一份offer職位太低,那為什么曹操這邊給的offer他也要拒絕呢?
當然,如果從職位方面去看,曹操給司馬懿的職位的確不高。
襄陽名士,號為 “鳳雛”的龐統亦自命不凡,劉備初見龐統時,任其為耒陽縣令,縣令主事一方,官俸六百石,初入仕的起點并不算低,然而龐統竟放浪形骸,不理縣事。《三國志·龐統傳》載: “先主領荊州,統以從事守耒陽令,在縣不治,免官。吳將魯肅遺先主書曰: ‘龐士元非百里才也,使處治中、別駕之任,始當展其驥足耳’。”直至魯肅褒贊龐統非百里之才,劉備 “大器之,以為治中從事。親待亞于諸葛亮,遂與亮并為軍師中郎將”,龐統才心滿意足。
曹操霸府中諸多名士的起點似也超過司馬懿,如荀彧 “永漢元年,舉孝廉,拜守宮令”。 “何
進秉政,征海內名士 ( 荀) 攸等二十余人,攸到,拜黃門侍郎。” “鐘繇字元常,潁 川 長 社 人也……舉孝廉,除尚書郎,陽陵令。” 郭嘉初見曹操,操與之 “論天下事。太祖曰: ‘使孤成大業者,必此人也。’……表為司空軍祭酒”。“王郎字景興,東海郡郯人也。以通經,拜郎中,除菑丘長。” 甚至連寒門出身的賈詡都 “察孝廉為郎”。比照之下,出身于 “累世二千石”,且在士林中頗有聲望的司馬懿對于僅當一個不入流的上計掾小吏當然心中憤憤不平。恰巧,此時曹操征辟令至,司馬懿不僅拒辟,干脆連上計掾也一并辭去。
當然,曹操給司馬懿的職位沒其他人那么高也是有原因的。
司馬懿雖然在漢末士林中有不錯的品評,但其名望與曹操霸府中一流謀臣荀彧、荀攸、程昱、賈詡、郭嘉等人相比尚有一定的差距。操之霸府中,不乏人才,自然毋需如劉備那樣 “三顧”懿之府第。
從司馬氏家族與曹操的關系來看,司馬懿亦不應該成為曹操的對立面。懿父司馬防與曹操熟識,任尚書右丞時曾推薦曹操擔任洛陽北部尉。 后來司馬防一直效力于曹操控制下的漢廷,司馬朗建安初便被辟為曹操司空府掾屬。
可知司馬氏家族與曹操素有來往,關系密切,司馬懿沒有理由疏遠曹操。清人張熷認為 “漢建安六年,郡舉上計掾。魏武帝為司空,聞而辟之”中的 “六年”,很可能是 “元年”之訛。 若張熷所考不誤,則建安元年的天下形勢較為復雜:此時,各路諸侯蜂起,孰強孰弱,瞬息萬變,誠如周瑜與魯肅書中援引 “馬援答光武云,‘當今之世,非但君擇臣,臣亦擇君’”。司馬懿身處漢末離亂之世,胸懷王霸之才,一旦出仕,如何 “擇君”? 必然慎重考量。
所謂 “不欲屈節曹氏”并非是司馬懿心存漢室,抑或嫌曹氏出身卑微,司馬懿熟讀經史,深知英雄不問出身的道理,其政治見識也決不在 “汝潁奇士”之下。瑏瑠雖然司馬氏家族與曹氏素有交往,但曹操的客觀條件亦并非是司馬懿對人主的不二之選。建安元年,曹操剛從呂布手中奪回兗州,經過連年戰爭,作為曹操的根據地———兗州已殘破不堪。雖然曹操將漢獻帝迎至許昌,但漢家新朝廷初建,諸事草創,曹操號令基本不出河南,根本不可能挾天子以令諸侯,其勢力與其他諸侯相比,并無任何優勢可言。《晉書·宣帝紀》云: 司馬懿性格 “內忌而外寬” “猜忌多權變”,內 忌、猜忌者乃雄猜多疑也,司馬懿多疑,對擇何人為君起初也必然是猶豫傍徨,所以他要冷靜觀察后再作決定。
司馬懿兄司馬朗何時出仕,任曹操司空掾屬,史家頗多質疑。《三國志·司馬朗》載: “(司馬朗) 年二十二,太祖辟為司空掾屬”, “建安二十二年,與夏侯惇、臧霸等征吳……遇疾卒,時年四十七”。潘眉在 《三國志考證》中的意見是: “太祖以建安元年拜司空,辟朗為司空掾,朗時年二十二。至建安二十二年卒,止有四十三歲,傳誤。” 筆者無意考訂司馬郎受征辟的具體時間,但需要考量的是,無論司馬懿在其兄之前、之后,抑或是同時受征辟,司馬懿都有顧慮。
是的,司馬懿的出任也是要帶著對司馬家族保護的意義,這個他的拒辟同樣有關系。
此種狀況,在諸葛亮身上也出現過,諸葛亮高臥隆中時,乃兄諸葛瑾已在孫權幕府中任長史,頗受重用。諸葛亮若要 “聞達于諸侯”,最方便的就是追隨其兄,投奔東吳。然而諸葛亮就是遲遲不肯出山。后來張昭將諸葛亮推薦予吳主時,亮斷然拒絕道: “孫將軍可謂人主,然觀其度,能賢亮而不能盡亮,吾是以不留。”
諸葛瑾亦復如此,劉備發動夷陵之戰時,有人懷疑諸葛瑾將棄吳投蜀,孫權斷然不信,并曰: “玄德昔遣孔明至吳,孤嘗語子瑜曰: ‘卿與孔明同產,且弟隨兄,于義為順,何以不留孔明? 孔明若留從卿者,孤當以書解玄德,意自隨人耳。’子瑜答孤言: ‘弟亮已失身于人。委質定分,義無二心。弟之不留,猶瑾之不往也。’其言足貫神明,今豈當有此乎!” 諸葛亮還有族弟諸葛誕在曹魏為宦。
《吳書》曰: “初,瑾為大將軍,而弟亮為蜀丞相,二子恪、融皆典戎馬,督領將帥,族弟誕又顯名于魏。一門三方為冠蓋,天下榮之。” 諸葛氏三兄弟分別仕于魏蜀吳三國,不失為于亂世中進退自如,保全家族的最佳良策。而此時司馬懿父防、兄朗、堂兄芝皆在曹操霸府中供職,若司馬懿追隨父兄,應操之征辟,不僅在仕途上難于超越父兄,且把全族之生死存亡皆系于曹操一人,萬一曹操失敗,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司馬家族亦豈能幸免! 司馬懿精通韜略,具有遠大的政治眼光,在涉及自己未來仕途及家族興衰存亡的問題上怎么能不深思熟慮,謀定而后動!
歲月易逝,不知不覺間已過去七年。七年的漫長時間,并未能抹掉曹操心中對司馬懿的印象。東漢獻帝建安十三年(208)六月間,曹操的使者再一次光臨司馬懿家,送上一封聘任書。任憑司馬懿是如何會裝病,這回也不得不俯首聽命,屈身于曹操了。
原來,這七年的曹操真是大走鴻運。在軍事上,他徹底消滅了頭號勁敵袁紹的勢力,平定了塞外強悍的烏桓族反抗,統一了北方豫、兗、青、徐、冀、幽、并、司八州的遼闊之地。
在東漢全國十三州的地盤中,獨占了百分之六十以上。余下的競爭對手,只有江東的孫權,荊州的劉表和劉備,益州的劉璋,涼州的馬超和韓遂等。這些對手,每人至多占據一州,總共的地盤加起來也不過五個州。因此,說曹操已經在實力上據有絕對優勢,完全不是虛言。以實力為后盾,曹操在政治上便敢采取一個大膽變革,即廢除三公制,實行丞相制。秦、西漢實行丞相制。丞相助天子理萬機,為百僚之首,實權很大。
東漢光武帝為了強化皇權,遂廢除丞相,改以三公領朝政。三公領朝政也只是虛領,即地位崇高而不掌實權。軍政實權由誰控制呢?由尚書臺控制。這尚書臺本是九卿之一的少府卿所轄,最初的地位并不高。光武帝把尚書臺變為皇帝直屬的軍國機務處理部門,這就形成了“雖置三公,事歸臺閣”的強權政治新格局。如今曹操恢復西漢舊制,廢除三公,改置丞相而且由自己出任,其目的就在于把軍政權力全部抓在自己手中。
或許是因為有一種求全心理在作怪,得到其兄之后必欲得到其弟,或許是聽到一絲半縷消息,說司馬懿的“風痹”有假,總之此番曹操的態度非常嚴厲。去溫縣的使者臨出發前,曹操一手交付的是聘任書,另一手交付的是逮捕令,同時下達了一道七字口諭:“若復盤桓,便收之!”
此處的“盤桓”,乃徘徊逗留之意;而“收”者,即抓進監獄聽候審理也。意思是說:司馬懿此番如果再托病不聽我的辟召,那就給我抓來丟監問罪。
這一下司馬懿知道再不能使用“風痹”的法寶了,否則性命堪憂。再說曹孟德已經成了大氣候,今后很有可能取漢朝而代之,就算他允許我在家“養病”,難道自己這輩子就終身不仕,老死于戶牖之下不成?
如今那么多漢室名門出身的士大夫,諸如弘農的楊修、潁川的荀彧、陳郡的袁渙、河內的張承、潁川的陳群、涿郡的盧毓等等,當然還有自己的大哥,都在心安理得地為曹氏效力,我又何必以追隨“贅閹遺丑”為恥呢?
人生的大轉折,往往發生在一剎那的轉念之間,司馬懿也是如此。他立即收拾行裝,隨使者前往曹操的大本營鄴縣(今河北省臨漳縣西南)。這一年,三十歲的司馬懿,得到了第一個兒子,取名為“師”,字“子元”。
司馬懿已經為司馬家布好大局,剩下的每一步,中心只有一個,司馬家的利益。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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