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最羨慕的事情,是同寢室的人可以操著熟練的方言,跟家里打電話,因為大中國地域遼闊,所以方言里說了些什么,其他人完全聽不懂。
最開始有這種想法是在大一的時候,初初入象牙塔,看什么都是新鮮的,一個寢室六個人,來自五湖四海的我們,聚到一起自然是有數不清的火花與閃電,方言就是其中一個。
我們分別來自四個地方。按理說,四個地方,應該有四種方言,但偏偏我從小就不會說家鄉話,普通話溜溜就來,搞的外地人以為我是北京人,北京人倒是能聽出來我是外地人;小囡是傳說中的“常殺人”,不說方言的時候會說一口標準的長~啊沙普通話,每次說話要拐幾個彎按切分節奏來念,嗲起來怪可愛的,但她還是堅持認為自己普通話很好;阿sun是甘肅的,說起話來離普通話也不遠,就是有時候前鼻音和后鼻音分不清楚,于是她說話就比較用力,似乎是想要用力的咬清每個音,有時候成功了,大部分時候失敗了,但她從不氣餒,一般都樂此不疲;球球、小圓和阿米都是陜西本地的,雖屬不同的城市,然則語言文化一通百通,溝通起來毫無障礙。
語言的魅力,在白天很難顯現,因為課堂上的我們都努力用自己認為標準的普通話相互交流,到了課余時間,那就是方言的天下了,最最明顯的時候,就是給家里打電話的時候。出門在外,方言是我們的保護傘,陌生的城市里,能有人跟你一起講句方言,幸福無邊,如果這個人是家人,那幸福加倍。
那個時候我最羨慕的人是小囡,因為只要她一打起電話來,完全就是在講外語,如果說的慢一點,我可以聽懂“窩要水誒高哦咯”(我要睡覺了,要快速的連貫的念)這種低級別的,如果說的快一點,我一句也聽不懂。于是每次聽她給媽媽打電話,都好像是外教課直播教學,每個音你都能聽清,就是不知道她到底在說啥,當時覺得,哎呦,這感覺真酷!于是,我也試著用家鄉話跟老媽打電話,然而搞笑的是,我并不會啊!一個不會說家鄉話的孩兒硬要用四不像的家鄉話給家里人打電話,連我自己都聽不下去了。有一天打完電話,球球實在忍不住了:庸,你說的哪里話?真好玩,就是聽著有點……別扭。我無語。
“媽,小時候為什么不教我說家鄉話?”
“啊?這也是毛病?小時候大家可都夸你普通話說的好呢!”
“我不管,我要學家鄉話。以后打電話,不許說普通話。”
換我媽無語。
不過家鄉話卻是真的操練起來了。為此,我甚至和我媽延長了通話時間,由想起來了才打一次電話變為每周末的三個晚上必打電話,由每次通話五分鐘到每次半小時、一小時甚至更長。不過說來也奇怪,自從這樣以來,我仿佛才更加熟悉我的老家了:初中時眾人艷羨的學霸校花,原來就是隔壁五樓老付家的閨女;對門阿姨家小狗花花全名其實叫花花公子,因為它總是出去沾花惹草,阿姨給他辦絕育了;大哥新搬的家其實離我家很近,上了后面馬路順著走,開車十分鐘就到;我最喜歡吃的那種面包,其實就是旁邊小店里自己做的……許多事情用家鄉話聊起來,新鮮的就好像之前十九年,我不曾在這里生活過一樣。
方言就這樣拉近了我和我媽的距離,也拉近了我和家的距離。叛逆期千挑萬選的,要離家求學,真正外出了,卻千方百計的要靠鄉音來感受家的溫度。
那天露露給我打電話:“今早我被人表揚了。”
“為啥?”
“我在公園里用耳機給我媽打電話,遇到一個帶著孫女的婆婆,”她頓了頓,“婆婆很認真的聽了一會,轉頭對孫女說:你要多向姐姐學習,你看人家,大清早的就起來練日語。”
身為浙江人的露露說完自己都笑了。
熟練的掌握一門方言,是在外地的你,最與眾不同的特質。但有時候,沒有人能聽懂你的話,也挺孤獨的。
畢業以后大家天南海北,同學里除了去帝都打拼的、去國外探險的,大部分都像我一樣,回到離家不遠的地方工作,浙江的露露去了上海,延安的小玉留在了西安,常德的阿洋奔赴了長沙,我則跑來了離家三百公里的島城……目的地的方言似乎和家里相似,卻又不大一樣,沒有大學寢室里五彩斑斕的方言,周圍的口音漸漸被過濾的只剩當地方言一種,當我周圍充斥著“吃嘎拉,哈皮啾”的廣告語時,我也恍惚想過,現在在這里工作,以后是不是就要在這里扎根了?還好還好,離家不遠,聽聽,口音都很相似呢。
有一天跟我媽打電話,開玩笑似的脫口而出:麻我紙叨了嫩拜叨叨了(媽我知道了您別說了)。我媽愣了一下,尷尬的笑笑:喲,青島話說的挺溜啊?不說家鄉話啦?
我也愣了,趕緊說道:不會,我永遠最愛說的,都是家鄉話。
不出門的時候認識不到自己是哪里人,出了門,但凡有熟悉的鄉音都會豎起耳朵聽了又聽,最好再搭個訕:啊!你是不是XX人啊!
原來以為,這是方言的魅力。其實,是家的魅力啊。
所以,給家里打個電話吧,用家鄉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