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貓不是一只貓，老貓是個老頭子，一個很早之前就死了老伴的老頭子。這一片幾個小區的人都認識老貓，因為他是個閑人，而且非常愛貓，每天最主要的事情就是伺候這一片的十多只流浪貓。

根據別人說老貓自己在家并不養貓，他沒把任何一只流浪貓收養回家當做家貓，但是他對流浪貓好的就跟家貓似得。據說老貓不往家里帶貓是因為自己的老伴曾經不喜歡貓，雖然老伴已經走了好些年了，但是家中的一切還是曾經兩人生活時的習慣。也有人說老貓是因為覺得家中太小，沒辦法養那么多流浪貓，若是只帶回去一兩只，對其他的流浪貓則不公平。無論哪個版本，老貓都是個好人，是那種心底柔軟，眼睛雖然渾濁但慈祥溫暖的老頭。

老貓懂得知識不多。一開始喂流浪貓的時候遭到了周圍年輕人的反對，他們告訴老貓這樣流浪貓吃飽喝足就做不要臉的羞羞的事情，然后流浪貓就會越來越多。老貓不懂沒關系，他愿意學。學懂了后他就帶著所有的流浪貓和自己的存折去給他們都做了絕育手術。從此老貓更招周圍人的喜歡了，喂貓的時候也會有穿著打扮鮮艷的老太主動加入進來。流浪貓不半夜發春嚎叫，周圍的人也漸漸不再討厭它們。

街道辦知道老貓討人喜歡，就讓他來管理一個小的停車場。經常在停車的時候可以看到老貓從一把椅子上站起向車主走來，后面會跟著兩三只貓。

有一天回家的時候聽小區里的人在議論說老貓死了。老貓有一天晚上出去喂貓，可能是天太冷的緣故血管收縮供血不暢犯了心血管的病，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沒能再站起來。大晚上的也沒人看到，直到第二天早上有人去晨練了才發現。已經死的透透的了。

晚飯后出門溜達，走到停車場的位置時看見里面聚集了十多只貓，儼然是貓的聚會。據說老貓就是在這里死的，現在這個陣勢仿佛是流浪貓聚集在了一起在給老貓哀悼。不過轉念我就在心底嘲笑自己的這個想法，流浪貓們怎么可能懂得老貓的死。它們對于死的概念大約只限制于自身和同類。動物對其他動物的生死有明確的判斷嗎？我不清楚。看著停車場中的貓貓聚會，應該是到了飯點的時間了，老貓并沒有出現，他們就只好繼續等下去。不過無論是在給老貓哀悼還是在等待不會再出現的老貓，總是讓人覺得有一些凄涼。原本場景中的一些東西的逝去和一些東西的殘留，此間微妙的差異所透露出的微微怪異感，充斥了凄涼的味道。

看有人拿著面包走進了停車場，大概也是心中紀念著老貓，想要來喂喂流浪貓表示自己對老貓的尊敬。流浪貓開始吃食，但遠遠的聽不見任何聲響，仿佛老舊無聲電影中的橋段。

次日，下雨，晚飯后打著傘出門，只是想去看看流浪貓在不在。果不其然，流浪貓在雨中的停車場，不過很多縮在了汽車的底盤下面，偶爾有幾只在雨中走一走，像是在確定老貓的身影。下雨天沒有人來喂貓，只有老貓會在下雨天來喂貓，老貓已經不在，老貓從死去的那一刻開始，就再也不在這個承載著流浪貓的和我的世界中存在。這種不存在和天空中的雨點一樣是實實切切的事情。

之后，少見到有人喂貓了，畢竟大家都不是老貓，老貓的死在人們忙碌的大腦中占據的位置越來越少，時間帶來的是一日一日層層疊加的木然。晚間停車場的流浪貓聚會的數量也漸漸減少，這加速了老貓在周圍人記憶中淡去的速度。

一日，依舊是回家的時候，聽見有人說起老貓。我難得停下腳步聽了起來，說的是老貓死了第二天被發現的時候，半張臉已經被啃得一塌糊涂。發現老貓的那個晨練的老太看到這樣的畫面接受不了當天就進了醫院，最近才剛剛恢復回到了小區。老貓的臉是被他的那群流浪貓吃的，真是造孽，那么好一個人。養了這群東西那么久，竟然人死了還要把臉啃了當飯吃，畜生就是畜生，就這個樣子。

老貓有想過自己死了之后會成為流浪貓的晚餐嗎？或許像老貓這么愛貓的人，說不定會愿意把自己的尸體攪碎了做成貓罐頭來養貓。畢竟死了的老貓只是老貓的一個軀體罷了，承載著他性格和記憶的大腦已經停止工作。流浪貓吃的只不過是一塊死肉，嚴格意義上來說并非是老貓。

又過幾日，還是回家的時候，又聽見有人說起老貓。說從認識老貓兒子的人那邊聽來的消息，去給老貓收拾遺物的時候，從老貓的床底下拖出了一個小盒子，小盒子里面竟然有著幾十張的貓皮。據說毛色都不錯。敢情老貓是在把流浪貓喂得肥肥壯壯后就帶回家剝皮。不知道這么做是什么原因，說不定老貓其實是心里變態。好像聽誰說過老貓當年的老伴是因為被貓抓了后沒在意最后得了破傷風去世的，估計老貓這是在報復。你們想呀，流浪貓要是有東西吃一定會帶周邊的其他流浪貓過來，老貓天天喂貓，流浪貓不是應該越來越多么？但是老貓活著的時候流浪貓就那些，從來沒見過有數量越變越多。老貓的臉被啃壞了估計就是那些流浪貓在報仇。

我不知道流浪貓究竟有沒有啃死去老貓的臉，我也不曉得老貓有沒有剝貓皮，我甚至不知道老貓死的時候是不是去喂貓。唯一知道的就是老貓已經不在了。唯有老貓已經不在這一點，是確鑿無疑的。

孤獨潭 13/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