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是多夢的季節吧?或者,夢是特別地偏愛著春天的。
已回了另一個“家”十八年的祖母,昨天晚上竟然來看我了,這好像是祖母去世十幾年,第一次想我呢。
夜,不知道幾點鐘,我莫名其妙的走進了一個四周漆黑,只有一張床的房子。床上躺著一個看上去十分虛弱的人,身上似乎插著氧氣管子樣的東西,氣息微弱,弱的,我幾乎對這個房子的一切沒有任何感覺。我詫異著,準備離開,床上的人,卻發出了孱弱的聲音,氣若游絲,我卻是聽地到的。心里充滿好奇地湊近床沿兒:“怎么是我的奶奶呀,心里狐疑著,奶奶不是去世很多年了嗎?”再仔細看,那真的分明就是我的祖母。一張蠟黃里泛著白的臉頰,十分平展,連眉心額頭,舒展的都沒有一絲兒的紋絡。而祖母生前花白的頭發,確實也是整潔的,但真的沒有今夜里,看著那樣耀眼。今夜的祖母,雖然病危著,但真的好“仙”。
盡管,在我的記憶里,祖母的皮膚從來就不是白的。祖母的皮膚是偏黑色的,晚年因心臟病,在黑色里又添了些氣血不足的暗黃。老年的祖母,皮膚上的褶皺固然也是明顯易見的。臉頰上,嘴巴上,脖子尤為明顯,真的特別像層巒疊嶂的“溝壑”。但我十分確信,這位躺在有點虛空的床上的“仙仙”的人,就是我的祖母。雖然,那時那刻,在夢里,我也一再提醒自己,這是夢,這是夢。可不由自主的,我還是走進了夢里祖母躺的那張床,俯下身去,一聲聲叫著:“奶奶,奶奶”。
躺在床上的祖母,氣息奄奄。我看到她的嘴巴嚅動著:“不行了等不了了。”瞬間我的喉頭發熱,眼眶發燙,嗓子哽咽,心像被什么扎了一下,痙攣著疼。沙啞的哭聲幾乎順著喘息的粗氣,沖破喉管噴發出來。我清晰地感覺到,我的潛意識,提醒我自己:“夢,夢,這是夢,不哭”。可當我掙扎著,嗓子里帶著嗚咽,半睡半醒地走出夢,頭下枕頭,已濕大片。
我只好換了枕頭,重新躺好。就算醒了,我依然迷糊、掙扎,心里還是疼的很,喉頭還是緊的,眼眶還是紅的。淚,像涓涓細流,滑過臉頰,流進脖頸,滲進新換的枕頭。這種迷幻和不確定,一直持續著。盡管一天里,我用盡一切忙碌和意念,告訴自己真實的存在。早起,做飯,伺候孩子網課打卡,步行上班,騎車下班,途中購買菜品食品,回家灑掃庭除,做飯洗衣打掃衛生,輔助孩子提交作業。抬頭看表,快深夜十一點了,三口人,還有一個在加班沒有吃晚飯的,就用西紅柿熗了鍋煎了雞蛋,為夜歸的人備好晚飯加夜宵。
從子夜,到子時,一整天,二十四小時,我用真實的忙碌提醒自己,那是夢,可一想到夢,我的夢,就總是帶著滿腹的委屈、酸楚和淚水,一股一股從心底涌出來。
那是多年前的遺憾嗎?
那一年,我上大學,祖母病重。為不影響我學習,父母沒有通知我。寒假回家,我才得知陪伴我長大的祖母,已經永遠地離開了我,離開了我們這個家。那一刻,我的心,一顆成長著但仍然還十分稚嫩的心,多么的無助和失落,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專門從北京買給祖母軟糯的無糖的綠豆糕紅豆糕,和我一樣,也再沒有了“歸宿”。
其實,悉數祖母在我記憶里的生活,也算不上遺憾。祖母一生平淡,基本沒有遇到什么大起大落的事情。老年后,一直跟著我父我母過活。雖沒有大富大貴,也沒吃上山珍海味,但祖母生活恬淡平靜,沒有過勞,又有孫子孫女繞膝,也算是安享天倫之好命了。這都是能從我的記憶里尋找到痕跡的。兒時的我,常常能看到祖母慈祥地開心地笑和毫不顧忌發泄的壞脾氣,真摯的深深的愛和真實無遮無攔的老太太的倔強,還有祖母那大白話的大道理和黏黏糊糊的絮叨,一切的一切,恍如昨日夢,又那樣真切。
這夢,該是無憾無痛的思念罷。
我與夢,糾纏了一整天,最后尋到一個好辦法,把它寫下來吧。已經沒有了半點兒的遺憾,只是怕忘記。這幾年,不知怎么的,摸起鏟子忘了勺兒,今天不曉昨天事,記憶力直線下降。這“忘事”的毛病,快的讓我覺得比夢還不真實。所以,為了記住不該忘卻的,為了留住對逝去親人一點點一滴滴的記憶,我把夢,把愛,把美好的記憶,變成文字,變成永恒。
不經意地,我竟嗅到了,這夢,散發出清清淡淡“杏花雨”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