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弗洛伊德會說構成夢的材料有近期事件和一個因讓人永遠無法重來而深感遺憾的童年。夢是人欲望的滿足,但它總習慣以隱喻的方式出現,也許一個想吃棒棒糖而不愿承認的孩子,會在夢里夢見別人搶走了他的棒棒糖,如果他懂得那個別人就是他想要的替代自己。不過我們明白在成人的世界里,想要的總不會是一根棒棒糖。
? ? 爺爺死后只夢見一次,早晨醒來打開窗,天要下雨的樣子,灰蒙蒙的一片。? 在鬧鐘響起三秒之前,我夢到爺爺復活了,我端著碗,拿著勺子,邁著急匆匆的步子,向另一間房里走去,媽媽那時也在夢里的床上躺著,瞇著眼睛問我去哪里,我說爺爺渴了,要喝牛奶。其實我也不知道我的爺爺現在具體躺在哪個房間里,但好像就在我夢里睡覺的那個房間的隔壁。
? ? ? 我從小跟著爺爺奶奶長大。記得上小學,每年老師都要記載班級哪位同學的爸爸媽媽不在家,而我總要走上前,在諾大的教室里,講臺下黑壓壓的頭頂一片,葡萄亮的眼睛盯著我,我盯著班主任手上的冊子看,留守兒童,好吧,當時我尚未覺得這四個字有什么特別的含義,現在也不覺得。可是情緒還是莫名被戳中了,在班主任對我所講的話里有辛酸和同情的成分后,我就接受了這種特殊的對待,很多年以后或許仍迷糊地記得那句:這孩子有著不對的地方不要去計較,畢竟她媽當時不在家。
? ? ? ? 我晚上跟著奶奶睡,爺爺單獨睡一張床。不過因電視機對著爺爺,做完作業,我會趴在他的床上看會兒電視。每逢周末,為了能多騰出時間來玩,周五晚上熬夜做作業,周末上午連集看劇,下午到田野間浪,什么類似于《花姑子》《小魚兒與花無缺》……的節目都是我要過親自過目的,什么抓蚯蚓,烤番薯,都是我的正常的行程安排。不過也就因為這樣,爺爺覺得我日子過得太瀟灑了,有一年家長會結束后,身邊的同學都圍坐在我周圍,有的是一臉要看我反應的開玩笑的表情,有的是對爺爺頗有微詞的抱怨,說你爺爺請求老師多布置家庭作業,看你作業太少,玩的太多。還說讓學校好好教育學生,嘴不要太饞,說你每次中午吃飯你看一眼飯桌都要說“啊,我都好幾天沒吃到肉了,怎么又是豆腐和干絲……”聽完后回家,有沒有跟爺爺鬧記不得了,總之,是不滿于爺爺在家長會上說這話。
? ? ? ? 不過爺爺有一點說的沒錯,我的確好吃。一到四年級是在村里上小學,中午回家吃飯后問爺爺要個一塊錢五毛去上學是常事,想想那時零食真的好便宜,特愛吃一袋有著烏龜模樣的糖,似乎在我的座位周圍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反正每天總有孩子買它吃,大家買來輪流分,我最愛分我最多的那位同學。話說從小我吃的東西應該不少,不過估計要到三年級后才第一次喝到牛奶(事實是不是這樣不曉得,記憶里是這樣),人一旦覺得自己缺什么,長大后就會關注什么。所以一旦超市里有啥新口味的牛奶,我就想著去喝。
? ? ? ? 五年級后我轉學了,到我們鎮上的小學去上,所以奶奶每天要起得早點給做飯,而爺爺也要早點起來送我上學。五年級上學期結束后的那個寒假里爺爺中風了,是在喝完酒洗澡的時候倒下來的,我當時還不能理解大人嘴里的中風是怎么回事,我覺得爺爺只要去醫院住個十七八天,回來后和沒中風以前是一樣的。
? ? ? ? 印象中是五年級下學期的一個冬天,天特別冷,爺爺早上送我上學。車到中途就無法走了,不曉得是因為天氣原因,是昨晚下的雪太大,路上不好騎;還是電動車也怕冷,電沒給充好,;還是我一直不知道,爺爺也老了,沒力氣再起這么早,駕馭這樣的天氣……我只覺得上學要遲到了,催著爺爺趕快送我到學校,可車輪像泄了氣一樣,如一頭蠢驢怎么也不能擠出一點馬的速度來。我怕老師,擔心被罵,覺得時間已經過了好久了,急得眼淚要冒出來,我說爺爺怎么辦呢?爺爺說沒事,他吃力地用雙腳在地上劃著,借助腿上的力量使得電動向前幽幽地滑行,地上的雪被車輪軋過,黑一片,白一片,墨筆能在宣紙上輕盈地揮舞著,可爺爺很吃力。太陽在我們的背后緩緩升起,剛好光線升到爺爺的半腰上的時候,我聽到爺爺大氣直喘,有汗水滴落臉頰的味道從雪里蒸發了,大概已過了十多分鐘,離學校也不遠了,我說爺爺讓我下來吧,我跑過去,爺爺聽完,抬起了眉頭把臉上的皺紋抖了抖,沒等爺爺再說什么,我就拎著書包跑開了,我沒有回頭也不敢回頭,我怕我會哭出來,只是躲在學校大門后再看著爺爺自己拉著電動車回頭,再用腳劃著車走,這時,太陽高了,路邊的雪也差不多要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