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共情:從病人的視角看世界
? ? 非常奇妙的是有些時期或者事件能夠在人的記憶中扎下根,并且能夠不時給人提供指導與慰藉。許多年前,我曾經接待過一位患乳腺癌的病人,她從青春期就開始和總是批判一切的父親進行斗爭。她希望兩人能夠有某種程度的和解,能夠開始一段新的關系,所以她十分期待著父親開車帶她去大學這件事,因為這是—個兩個人可以單獨相處幾個小時的機會。但是這次盼望已久的旅行卻成了一場災難:她的父親總是在埋怨路邊丑陋的、滿是垃圾的小河。而她根本沒有看到什么垃圾,相反看到的是一條沒有受到污染、充滿原野風味的小溪。她找不到任何方式能夠回應她的父親,最后只得沉默。結果整個旅途就是他們看著自己的車窗外,互不理睬。
? ? 后來,她獨自一人重游故地,非常驚訝地發現原來路兩邊各有一條河。“這一次我成了司機”,她十分傷感地說,“而從駕駛員的位置上看到的小河正如我父親所描述過的那樣丑陋而被污染。”但是當她學會從父親的窗口看世界的時候,已經太晚了,她的父親早就去世了。
? ? 我一直記著這個故事,而且許多次我會以它來提醒自己和我的學生,“從其他人的窗口看。努力從你的病人的視角來看世界。”告訴我這個故事的女士因為乳腺癌不久就去世了,我很遺憾我不能夠告訴她這些年來她的故事起了多大的作用,不僅僅對我,對我的學生,也對我的病人。
? ? 50多年前,卡爾·羅杰斯(Carl Rogers)確定“準確的共情”是有效治療的三個基本特征之一(另外兩個是“無條件積極關注”和“真誠”),并且開創了心理治療領域的研究,之后有大量的證據支持共情的有效性。
如果治療師能夠準確地進入病人的世界,治療就能夠被增強。僅僅通過被充分認識和理解的體驗,病人就能夠受益很多;因此,對我們重要的是理解我們的病人如何體驗過去、現在和將來。我經常強調要不斷地檢驗假設。例如:
? ? “鮑勃,當我想到你和瑪麗的關系時,我所理解的是:你說你相信你和她合不來,你非常想和她分開,你已經厭倦了和她在一起,你避免和她一起過夜。但是現在,當她正是像你所期望的那樣做了,真的要離開了,你卻又一次想要她。我想我聽到你說你不想和她在一起,同時還聽到你說當你需要她的時候,你不能忍受她不在你身邊。我說的這些對嗎?”
? ? 在治療的此時此地準確的共情尤為重要。記住病人眼中的治療和治療師眼中的治療有很大差異。即使是非常有經驗的治療師,也會一次又一次驚訝地發現病人眼中的治療和他們眼中的治療有多么地不同。以下的這種情況并不少見:我的病人可能會在治療開始的時候描述一段針對上次治療某件事情的非常強烈的感情反應,但是我會很困惑,根本不能想像上一次治療究竟發生了什么會引起如此強烈的情感反應。
? ? 在治療師和病人之間存在巨大差異是多年前引起我的注意的,那時我在做關于小組成員對治療小組和交友小組體驗的研究。我請許多小組成員填寫問卷,內容是每次小組會面的重要事件,結果得到了豐富而多樣的描述,與小組領導對每次小組重要事件的評估相差很大。同樣,小組成員和小組領導所選擇的整個小組治療過程中的重要事件也存在著類似差異。
? ? 在一個非正式的實驗中,我又一次體驗到了病人和治療師的差異。在這次實驗中,我和一位病人對每一次治療分別寫一份小結。這個實驗的過程很有趣。我的病人吉尼是一個頗有天分的作家,但是當時不僅僅在寫作上存在障礙,在所有涉及表達的活動上都遇到困難,在我的治療小組待了1年也沒有產生什么建設性的效果。她對其他成員很少暴露自己,而且對我又過度理想化,使得我們之間不可能有任何真誠地溝通。于是,當吉尼因為經濟上的壓力要離開小組的時候,我提出一個不同尋常的建議:我提供給她免費的個體治療,作為附帶條件,她對每一次治療寫一份隨性的、沒有任何拘束的小結,表達所有她在治療中沒有表達的情感和想法。我也對每次治療寫出我自己的小結,并且建議我們都把每周的小結交給我的秘書,每過幾個月我們可以閱讀對方的記錄。
? ? 我的建議有些過于武斷。本來我期望的是這個寫作作業不但能夠讓我的病人開始自由寫作,而且能夠鼓勵她在治療中更自由地表達自我。而且,我還希望或許她讀了我的記錄后能夠增進我們之間的關系。我打算毫無掩飾地記錄我在治療中的體驗:讓我高興、有挫折感、分心的地方。如果吉尼能夠以更現實的眼光來看我,那么有可能她會對我去理想化,能夠在更為人性的層面上與我進行交往。
? ? (另附一點,不過與我們對共情的討論無關,這個實驗發生在我試圖發展自己寫作技能的時候,我提出要和我的病人一起寫的另一個動機就是這提供給我一個不同尋常的機會進行寫作,給我一個機會能夠沖破職業的桎梏,能夠讓我在每次治療之后立刻記下所有沖入我腦內的東西,從而釋放我自己的“聲音”)。
? ? 每隔幾個月閱讀對方的記錄使我們發現:雖然我們一起經歷的治療的每一個小時,但是我們以不同的方式經歷并記憶了治療。例如,對于每一次治療我們看重不同的方面。我的文雅的、超凡的解釋她根本就沒有聽到。她所看重的是一些我很少注意的小地方:我對她衣著、外貌或者寫作的贊揚、我因為遲到幾分鐘做出的笨拙道歉、我對她所說出諷刺的忍俊不止、當我們角色扮演的時候我對她的揶揄。”
? ? [① 之后,我在治療教學中使用了這些治療小結,結果發現他們有很好的教學效果。學生們認為這些共同的記錄有書信體小說的特點,最終在1974年,我的來訪者Ginny? ? Elkin(假名)和我共同將這些治療記錄出版成書,書名是《每天接近一點》(Every Day Get? ? a Little Closer)。20年后,這本書的簡裝本發行。現在回想,書的副標題《被兩次述說的治療》似乎更為合適。]
? ? 所有的這些經驗告訴我不要假設在治療中病人和我會有相同的體驗。當病人談到他們在上次治療的感受時,我一定會詢問他們體驗到了什么,而且一定總會知道一些新的、沒有預期到的東西。共情已經成了一種如此普通而常用的詞匯,就像流行歌手唱的那些陳詞濫調一樣,使得我們忘記共情過程的復雜性。真正了解另一個人的感受是極端困難的一件事情,太多的時候是我們把自己的感情投射在其他人身上。
? ? 當教給學生共情的時候,弗洛姆經常會引用泰倫斯兩千多年前說過的一句話,“我是一個人,不要讓任何人性的東西與我疏離”,然后他會敦促我們對自己敞開自己身上那部分對應于病人所提到的事件或者幻想,不管是這部分可能是多么可恥、狂暴、貪欲、自虐或者虐人。如果我們做不到這一點,弗洛姆建議我們要探究為什么我們選擇關閉自己身上的那一部分。
? ? 當然,對病人過去生活的了解會大大增強你從他(她)的視角看待問題的能力。例如,如果病人經歷了一系列的喪失,那么他(她),可能會從喪失的角度看待世界。他(她)可能不愿意讓你變得重要或者親近,因為會擔心另一次喪失的痛苦。這樣對過去事件的探詢可能不但對建立因果連環有重要作用,而且也可以讓我更加準確地共情。
掃
七、教授共情
? ? 準確地共情不但是治療師的重要特質,對病人來說也同樣重要,我們必須幫助病人發展對他人的共情能力。記住我們的病人通常來做治療是因為他們欠缺成功地發展和維持滿意關系的能力。許多人不能夠共情他人的情感和經驗。
? ? 我相信此時此地提供給了治療師一個有力的途徑幫助病人發展共情。所使用的策略十分直接:幫助病人對你共情,他們也就會自動探索生命中其他重要人物。在治療中經常會看到治療師詢問病人他們的某句話或者某個行為會如何影響他人。我只是建議治療師把自己也包含在這個問題之中。
? ? 當病人猜測我會如何感受的時候,我通常會仔細處理這個行為。例如,一個病人試圖解釋我的某種姿態或者評論,并談到“你一定已經受夠了給我做治療”,或者“我知道你一定很后悔和我接觸”,或者“我這1小時的治療一定是你今天最不愉快的時候”。我會做一些現實檢驗,并且問“還有什么關于我的問題嗎?”
? ? 這當然是很簡單的社交技巧訓練:我要求病人直接和我說或者向我提問,并且我試圖以一種直接的和有幫助的方式進行回答。我可能會說:“你完全猜錯了我的想法。我一點你所說到的感覺都沒有。我一直很高興和你一起工作。你表現出了很大的勇氣,你努力工作,你一次治療都沒有落過,你從來不遲到,你抓住了很多機會和我一起分享很多親密的事情。無論從哪個角度說,你都把自己的事情做得很好。但是我也注意到每次你試圖猜測我對你的感受的時候,通常都和我自己的實際體驗不大相符,而且錯誤總是指向一個方向:你認為我對你的關心原比我實際的關心少。”
? ? 另一個例子:
? ? “我知道你早就聽過這個故事,但是……(病人繼續講述了一個很長的故事)。”
? ? “我很驚訝,因為你經常說我已經聽到過這個故事,然后把這個故事講給我聽。”
? ? “這是個壞習慣,我知道,不過我不理解你為什么會驚訝。”
? ? “你猜我總是一遍又一遍地聽同一個故事會有什么樣的感受?”
? ? “肯定會很厭煩。你可能會希望治療趕緊結束,你也許會不斷看表。”
? ? “還有什么關于我的問題嗎?”
? ? “沒有,你說呢?”
? ? “我又一次聽到同樣的故事時有些不耐煩。我覺得它好像插入了我們兩個人中間,就好像你不是在真的和我講話。你說我可能會看表這沒錯。我確實看表了,不過我是希望當你把故事講完之后,在治療結束之前我們仍能夠有時間真正地有所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