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開車,女兒帶著過家家用的塑料廚具,擺弄來擺弄去,不時的吆喝一車的人配合著切菜、燒飯或者是嘗一嘗。記憶中走去墓地是很遠的一條路,開車眨眼就到了。年三十的下午,永遠不變的就是中午吃一頓好的,一吃完就被我媽催的火急火燎的去墓地。媽媽和老公手上提著紅色的幾個大塑料袋,里面裝滿了紙錢,墓碑前需要新換的假花。爸爸在前面走,我牽著女兒的手跟在后面。雖然知道每年來也沒我什么事情,但是覺得似乎不來就不是年三十了,就跟著來了。
墓地倒也不大,規規整整的分成一個一個的方格,方格之間也就只留一人走路的位置。我媽一路上想說服我把女兒抱著,想著實在太重我沒答應,她又去勸我爸,我爸說,這么大孩子了,沒事。我想他大概的意思是說,今天人多,陽氣重,沒事。女兒問,我們來干什么呀?我答,我們來燒紙。女兒又問,燒紙給誰啊?我答,給那些心里的人,他們對我們很重要。女兒一路看著扔在路兩邊的去年的舊假花,想要低頭撿起來,我沒讓,最后老公只好說,那個臟,回去爸爸買給你,說完我就拍了他一下,剜了他一眼。他笑著說,我說的是送你真花,呵呵。
我爸彎著腰,一手撥弄紙灰一手往上面添紙,一陣狂風過來,紙燒的很旺,我媽其他人就站在邊上看著。女兒問,怎么燒錢啊?我爸說,燒錢給老太爺他們用啊,他們買東西。女兒又問,那為什么要燒掉呢?我爸說,燒了才能拿到。女兒若有所思的想了想,說,等我們燒完錢,老太爺他們就會走過來,一拿就把錢拿走了。大家都沒有說話,沒有說是對的,也沒有說不對。
墓地建在一片麥田的中間,大概也有10年的歷史了,開始的時候并不很多“人家”,現在已經分出了好多個區。最前面的朝南的,每家每戶都占地面積大,像是別墅區一樣,用料都是大理石,造型有點像龍椅,中間的像中檔小區,到處用水泥磨平,墓碑是大理石的,上面還有些簡單的花紋。處于最里面角落的墓碑就簡陋多了,沒有大理石,水泥都沒有抹平,粗糙的很,字也不是刻上去的是用墨水寫上去的,當然也就沒有花紋什么的。我爸指著一塊屬于老老太爺的墓碑說,去年花錢重新做了一下,看上去是不是好多了。我對他一笑,嗯,老老太爺也跟著時髦了一把。因為連老太爺那一輩都不在了,所以老老太爺那一輩就更不太有人關心了。我爸看沒人提修墓的事情,就一個人找個時間單獨出錢弄了,讓沒有出錢的其他親人來小小的吃驚了一把。死后有人關心,我爸可能看的很重。
來掃墓的另一個好處就是,總是能遇到熟人,很有可能是多年未見的,也極有可能每年只有這種時候有機會見一下。我就遇見了小時候隔壁鄰居一家,是很厚道的一家人,比我大十幾歲的叔叔姑姑們待我很友善,印象中和他們處的比更親的親人還要好。媽媽忙的時候我就被寄放在他們家,他們家的人有什么都不會少我一口。他們見面就說印象中我還幾歲的樣子就在昨天一樣,看到我女兒就說,我女兒什么樣,我小時候就是什么樣。臨走的時候看到一個同學,坐在電動車上面從面前開過,他向我揮手,我也揮手,然后脫口而出對方的姓名。暗自慶幸,雖然有10年未見,我還是能說出名字,我不是那種奔跑向前忘掉過去的人。雖然談不上念舊,至少不顯得我沒那么無情無義。
在老太太老太爺的墓碑前,我爸說,老太很喜歡你的。我意識到是對我說的。媽媽在邊上也補了一句,是的,在那么多長輩里,她最喜歡你。爸爸補了句,她比較不重男輕女,至少表面上做的好。我沒有說話,指使覺得原來我爸媽都很清楚,我小時候很是為長輩們重男輕女煩惱這件事情。今日想起這些,竟然對重男輕女釋然了,偷偷想上歲數了還有這個好處,不錯。如果他們知道我煩惱,作為沒有生養出男孩的他們該更加煩惱吧!我也沒有生養出男孩來,還不愿意生二胎,我媽大概覺得很對不住我爸吧?!好的地方是,她和我從來都沒有覺得這件事情對我現在的夫家會有什么影響。想到這里,我覺得很搞笑,我被賦予了男孩的期望,期望著期望著,我就成了媽媽心里男孩的樣子。我朝我媽看一眼,她瞅了我一眼,她肯定也想到一起去了,還在記恨我不生二胎的事情呢。
回來的路上,我爸照舊把車停在路邊,帶著酒、花、紙錢走進一小片灌木叢中。我也是長大后知道的,這個附近埋著一位對我爸有恩的孤寡老人,我爸小時候溺水,是他救上來的。爸爸多年前找人想要把他移到新的墓地來但是沒找到他的棺。這樣爸爸就只能每年去完墓地單獨來這里祭拜他。我從來沒有見過這位老人,我媽也是。看著他們兩人相伴著走進灌木叢,我想我媽這么多年來估計經常向這個人求助呢,因為我爸身體一直不太好,脾氣也一般。僅僅是祭拜,也給我爸媽很多的安慰,也讓我們不斷的回想起溫暖的事情,這讓我不忍心去考慮關于科學的事情。
我不知道傳統是什么,不過傳統確實并不全都美好。傳統有時候像是一條繩索,將人聯系在一起,免得走散了找不到彼此甚至自己。想跟這跟繩子綁在一起難免會在人的身上和心里留下傷痕,不斷的結痂、破裂再結痂再破裂。我心里總是盤算著各種對策,身在繩上,心不在就好了。萬一心里空落落的希望有繩子綁回來,就落回來就好了。得意間忽然覺得,我這種自如都有賴于爸媽全然的接納呢,就待在這里,不管我做什么,他們都會守住自己的角色,讓我自由的選擇離開或者暫留。哪一天,他們走了呢?我的鼻子一酸,不敢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