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忘了問你,你還好嗎?

圖源網絡,侵珊


她后來才知道,那個在夜里緊握住自己的手,在墓園里對她說會陪著她的人,遇見他,是她這輩子最大的幸事,是她慘淡人生中唯一的陽光,溫暖舒適,直入她心。所以,即使后來在最最絕望的時刻,想起來,仍充滿力量。

可是。

一.

“你把頭抬起來,我說,你把頭抬起來,沒聽到是嗎?”陸之夢用腳踢了踢摔在地上的林一遠,聲音因故意拔高音量而有些刺耳。

林一遠低著頭,將自己的臉埋在雙腿之間,無論陸之夢怎么踢怎么打,都不為所動,像一只遇到危險的刺猬將自己全身蜷縮起來,但是,與刺猬不同的是,刺猬有真正能保護自己的硬刺,她什么都沒有。

周圍圍著兩三個學生,竊竊私語著,期間伴隨著嘻嘻哈哈的笑聲,甚至有人在一旁說:“踢她,踢到抬起頭為止。”

午后的陽光極其盛烈,普照著整個大地,即使是茂密的大樹,它也能鉆孔見縫地從密密麻麻的樹葉中鉆出來,落在地上形成好看的光影,一點點,一戳戳。知了的叫聲此起彼伏,讓人應接不暇,不遠處的籃球場上,還有揮灑汗水的學生。一切都那么美好,充滿活力。

“林一遠,你膽子肥了是吧,我說話都不聽了是吧,你不怕我打你了?”陸之夢看著縮在角落的林一遠,火氣莫名地高漲,又踢多了幾腳,這幾腳,因為太用力,險些把自己給踢摔了。

她穩住身子,從一旁的包里拿出了一小把藍色的美工刀,面無表情地推開它,接著,走到林一遠面前,慢慢蹲下身子,用力扯起她的頭發,強迫她仰起頭來,然后,熟練地捏住了她的下巴。

林一遠瑟瑟發抖,極致的恐懼讓她窒息,宛如置身于水中,即將溺水般。

“你說,這一刀劃下去……”陸之夢慢悠悠地說,仿佛說著一句再平常不過的話。

很快,她就如愿以償看到了林一遠眼里的恐懼,接著她感到了一股異樣的變態的滿足感。

“說話啊,啞巴了,現在連哭都不會哭了嗎?”她捏著林一遠下巴的左手一用力,右手拿著美工刀作勢就要劃下去。

“不說話,我可劃了哦,到時候可別哭啊。”

林一遠恐懼終于積攢到了極限,眼中徘徊許久遲遲沒有落下的淚,終于忍不住了,淚水很快就濕了臉。

這時,陸之夢反而松開了禁錮林一遠的手,“噗”的一聲笑了出來,“早哭出來不就好了,現在……”

“喂,你們在干什么呢?”

一道低沉渾厚的男聲從不遠處傳來,期間還伴隨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還有適時響起的上課鈴聲。

陸之夢見狀,彎腰從地上撿起包,將手里的美工刀一收,隨意丟進包里,對著林一遠說:“哼,算你走運。”

陸之夢走了,圍在林一遠附近的學生也都散了。

林一遠一動不動地呆坐在那,眼神空洞無焦距。許久,才將頭埋在雙腿間,蜷縮起來。

林一遠呆的地方是四中操場最偏僻的一個小角落,這一片之前是為操場設置的公廁,后來公廁在別處新建了,此處就廢棄了。平時沒什么人來,所以才會成為陸之夢最喜歡“帶”林一遠來的地方。

宋楚寒躲在公廁后的墻默默地看著陸之夢等人離開,小聲地咳了幾聲,刻意壓低的嗓音恢復原狀。

他悄悄走近林一遠,微微張了張嘴,終是什么都沒說,默默退回去了。

他是在和3班籃球比賽結束后,其他人都回教室了,但他不習慣滿臉汗水,于是想到這里洗個臉再回。沒想到卻撞見了這種場合,他看到隔壁班那個優等生陸之夢還拿出了刀,意識到這不是一般的同學之間的吵架,情急之下才想出了這個法子。

這個女生……

宋楚寒想著,陷入了沉思。

二.

第二天午休,宋楚寒依舊在操場上與3班的人打球。結束時,3班的李銘吆喝著,“走,回去了。”

宋楚寒拿起地上的礦泉水喝了幾口,眼睛朝公廁的方向望去,“我去洗把臉。”

沒有人。

不知怎的,他松了口氣。

下午放學時,他走到3班,看到李銘正吆喝著人去打球,見到他,招呼他一起,他搖搖頭,看到林一遠拿著掃帚正在打掃衛生。

陸之夢收拾好書包,走到林一遠身邊,毫不客氣,“這里就交給你了,我有事就先回家了。”

說完徑直走了,而林一遠低頭掃地,一句話都沒說。

宋楚寒瞇眼,這種場景他并不陌生,因為,在五年多以前,他也經常被一同值日的同學被所謂的有事先回家為理由,然后自己最后做完所有值日。

他不傻,從昨天的事情來看,當然知道陸之夢是故意的,而且,陸之夢對待林一遠,顯然是以欺負她為樂,并且程度比起當年的他,還更嚴重。

“不好意思,讓一下。”微弱又沙啞的聲音,像是許久沒開口說過話一樣。

宋楚寒回過神來,發現林一遠正掃到他腳下,而他剛好礙著她了。

他走到門外,想了想,回到2班收拾好書包,去了教師辦公室。

五月的天,日已漸長。宋楚寒從學校出來的時候,校園大道上人已寥寥無幾,空蕩蕩的教學樓,依稀亮著幾盞燈,許是值日生忘了關,許是教室還有逗留的同學。

天還微亮,他想了想,兜著回到了小學。

那個他噩夢最初開始的地方。

也是結束的地方。

宋楚寒從小身體不好,與同年歲的孩子,甚至比低他一屆的孩子相比還瘦小。個子矮,面對身材體型氣場均比他大和強的小霸王,他被欺負了整整兩年。什么幫拎書包,幫做值日,幫做作業,那些小霸王能蹂躪他的事,都被強迫做了。

后來。

宋楚寒摸了摸鼻子,抬起頭望了望天,隱有幾顆星星在亮著,雖然天還未完全暗下去,但這依舊阻擋不了星星發出屬于自己的光芒。

天黑了,該回家了。同時,他在心里下了一個決定。

三.

這幾天,宋楚寒一直在思考一件事,就是如何不動神色不知不覺地接近林一遠,或者說用比較自然的方式認識她。畢竟他從李銘這個3班小八卦的口中得知,林一遠在3班并沒有什么朋友,而且一直是獨來獨往,性格內向沉默。即使同班如李銘,跟她說話的次數,五根手指數完還有剩。所以宋楚寒覺得這有點技術難度,因為不僅需要天時地利,更要人和啊。

所以午餐時,宋楚寒找李銘一起吃飯,順便多套點林一遠的消息。

“好像她的母親已經去世了,而且,家里又重男輕女的,所以她的日子好像并不怎么好過。”李銘邊吃邊說。

“你怎么知道的?這種事情,不應該是秘密的嗎?”宋楚寒停下手里的筷子,皺著眉頭問。

“陸之夢說的,大家都私底下傳,還有更過分的呢,說她命里有毒,克死了她媽。所以大家好像并不怎么喜歡跟她一起。”

“陸之夢怎么知道的?”

“她啊,聽說有一次去辦公室幫老師改卷子,幾個老師在一旁討論這事,被她聽了一耳朵,回來這事就傳開了。”

宋楚寒這會可是氣得連飯都吃不下了,說不出是為什么氣,他煩躁地說:“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李銘看了看他的盤子,一半都沒吃完,剛想說什么,宋楚寒就沒影了。

“這小子,最近怎么這么奇怪……”

宋楚寒悶著頭走,不知不覺又走到了上次那個操場小角落。

這次,不像上次那么安靜,遠遠就聽到一個女聲說:“怎么,叫你脫,你敢不脫,我看你這小臉蛋,是不要了吧。”

宋楚寒趕緊過去,這會兒他直接走到了陸之夢后面,然后他看到了比上次更過分的場面。

陸之夢整個人撲在林一遠身上,左手拿著美工刀,右手卻在扯著她的上衣。夏天的校服本來就薄,從宋楚寒這個角度望過去,林一遠的上衣都濕了,顯然是剛剛被潑過水了。

上衣的扣子都已經被扯開,陸之夢還不松手。林一遠的表情十分痛苦,一直在掙扎著,臉上不知是淚水還是剛剛被潑的水。

“你們在干什么?”他怒極,竟吼了出來。

這一吼,把沉浸在欺人樂趣中的陸之夢驚動了,她回頭,臉上盡是冷漠,隱有不悅,望了宋楚寒一會,又轉回去。

“喲,有人英雄救美了。你說,我松是不松?”最后一句,顯然是對著宋楚寒說的。

宋楚寒走過去,想要直接拽開陸之夢的手,她卻死死抓著林一遠不放。

“不放可以,反正吳老師也快來了,我剛剛就看到了,然后去辦公室叫了老師才回到這里的。”宋楚寒說,吳老師是3班的班主任,同時也是他們班的數學老師。

陸之夢掂量了一下,倏地松了開手,“你最好說的是真的。”

林一遠一時沒站穩,宋楚寒連忙將她接住,厲聲說:“你們還不快走。”

陸之夢一笑,“行啊,3班宋楚寒是吧,我記住你了。”說完,率先走了。

她一走,圍觀的人也都散了。

“你……沒事吧?”話一出口,宋楚寒就想打自己嘴巴,這種情況怎么會沒事?

林一遠穿好自己的衣服,也不說話,麻木地蹲坐下來靠著墻壁,又將頭埋進腿間。

宋楚寒安靜地看著她,最后也跟著坐下來,就這么守著她。

四.

“你給我滾,小小年紀不學好,還學會偷錢了是吧……”

“說,誰教你的?滾!”

“給我滾!……”

男人不顧青紅皂白說完一呼啦就將林一遠推出門外,然后,哐的一聲將門關上。

我沒有偷錢。

林一遠低著頭,言哽于喉,許久,抬起頭,望了緊閉的門好久,才慢慢挪開步子。

她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這天地那么大,好似在門關上的一瞬間就沒有了自己的容身之處。

她做錯什么了嗎?

所有人都說她錯了,可是……

存在的本身就是一種錯誤嗎?

她不知道。

林一遠望著迎面走來的高大男人肩上坐著手持飛機模型玩得開心的孩子,眼淚就落下來了。

華燈初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對面街的商場舉辦著大型活動,正熱鬧非凡。

她隨著人流走著,突然,一只手猛地抓住了她,將半只腳踏進斑馬線的她拉了回來。

“紅燈呢,沒看到嗎?你……”

宋楚寒左手提著裝著醬油瓶的袋子,右手抓著她的手腕,仔細一看才看出這個披頭散發,穿著拖鞋,眼眶紅紅的女生是林一遠。

未出口的教訓變成了溫柔的一句,跟我來。

宋楚寒看著縮成一團坐在草地上的林一遠,胸口悶悶的,沉沉的,難受的不行。

他從兜里掏出了一塊糖塞到了林一遠手里,糖是剛剛買醬油時便利店用來抵零錢的。

林一遠抬頭,眼睛紅腫,望著手心的糖,慢慢剝開,含著眼淚塞進了嘴里。

她心里太苦,苦到這無糖薄荷糖入口,都能從舌尖處感受到甜味。

……

“我沒有偷錢,沒有。偷錢的是那小混蛋,不是我。”

“我也不懂,為什么對我那么恨,我做錯什么了……”

宋楚寒無比心疼,不由分說地握住林一遠的手,緊緊地,似乎想透過這個舉動,給予她一點溫度。

謠言不是空穴來風的,所有的都得到了證實。

這個夜里,林一遠像是找到了一個可以訴說的對象,斷斷續續,說著這些年她的委屈不解以及痛苦。

宋楚寒望著她悲傷的側臉,心里不知為何涌起了一股強烈地想要保護她的沖動。

如果可以,我想帶著你走出這片讓你痛苦不已的沼澤,走出這片黑暗。

南山墓園。

今天是林一遠母親的忌日。每年的這一天,無論上不上課,林一遠都會來看母親。

她到的時候,往年雜草橫生的墓碑意外得很干凈,上面還放著一大束滿天星。

林一遠覺得奇怪,這么多年就只有自己一人來看望母親,每次都是她收拾的。她望了望旁邊的宋楚寒,后者搖搖頭表示不知情。

林一遠從早上一直待到黃昏才起身離去,回頭的時候正看到宋楚寒站在一片黃昏里,猶如渾身發著光芒的天使。少年纖弱的身材,此刻在一遠眼中,是那么的高大。

墓園一片沉靜,空氣中還有著淡淡的不知名的花香。

然后,林一遠聽見他說,一遠,有我呢,我陪你。

聲音清亮,溫柔,猶如從遙遠的天邊傳來。

林一遠低頭,幾乎同時,滿心的委屈和從心底里涌出那不可抑制的感動,在這時均化為眼淚落了下來。

好似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跟她說這樣的話。

有我呢。

我陪你。

五.

從那天起,除開上課時間,宋楚寒盡量能呆在林一遠身邊就呆,他幫她補習落下的功課,講一些不怎么好笑的冷笑話逗她開心,一起吃午飯……

這段日子后,初二年級里瘋傳著3班林一遠與2班的宋楚寒兩人在一起了。在那個杜絕早戀一有風吹草動就會被扼殺在胚胎里的年代,這種八卦是很帶感的。不出幾天,他們倆就成為了四中的名人了。

3班,課間時間。林一遠正做著作業,陸之夢走過來,居高臨下地望著她,嘴角扯著一抹得意的笑,“怎么樣,你要是還敢跟宋楚寒在一起,你就看明天學校還會傳出什么東西來?比如,因生你難產死去的母親,還有……”

她威脅她,一向一針見血。

林一遠的臉唰得一下就白了,嘴唇顫抖著,眼神涌動,那些她一直試圖隱藏起來欺騙自己的東西一時間都從腦海中涌現出來。

“你個掃把精,一出生就把你媽給克沒了,你怎么不去死啊,怎么不去,天天浪費糧食的。”

“你個死小孩,書讀那么多,有個屁用,別讀了,幫忙干活好了。”

“越長越像你那個薄命媽……”

“……”

林一遠腦海中都是她爸爸指著她,咄咄罵人的樣子,直逼得她毫無退路。她不是不喜歡回家,只是那個家,對她除了冷眼相對,就只有惡語相逼。

“怎么,說到你的痛楚了?”陸之夢說。

林一遠什么都沒聽見,還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握著筆的手越來越用力。

“怎么,難道我說的不對,你那薄命的媽……”

宋楚寒來時就看到陸之夢又找上林一遠了,林一遠表情很不對,不知道在想什么,陸之夢則是一副勝利者姿態,他想都沒想,上去就想把林一遠拉走。

突然,“砰”的一聲,是林一遠手中的筆以極大的力度接觸桌面而產生的聲音。

陸之夢挑眉,宋楚寒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林一遠倏地站起來,腿抖得厲害,呼吸急促,臉漲得通紅,她想起宋楚寒跟她說過的話。

“陸之夢就是欺軟怕硬,你不要跟她對著干,但是你態度要硬。不要跟我說不敢,誰都是從不敢開始的,我小學的時候也是不敢啊,所以那小霸王天天就欺負我一人,你說,為什么她別人都不欺負,就欺負你呢,那是因為你好欺負,所以,從心理開始,你每天告訴自己,說你不怕她,不怕,就算天真砸下來,砸的也是她,她比你高。所以怕個錘子啊……”

陸之夢剛要說話,就聽到林一遠說:“你……你……”

聲音結巴,因為害怕而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宋楚寒憋足了一口氣,說啊,快說啊,把我教你的都說出來,懟她,狠狠地懟她。

可是,到最后林一遠也沒你出個什么來。

宋楚寒如泄氣的皮球,蔫了。好吧,慢慢來,不能強求。

陸之夢見宋楚寒來了,笑:“英雄來了,你們難道沒聽到傳聞嗎?”她指了指宋楚寒,又瞪了林一遠一眼,“小心老師找你們談話。”

“是你到處亂傳的謠言吧!陸之夢,有時間為什么不去多做幾道題呢,你……”

宋楚寒話還沒說完,上課鈴聲就響起,他深深地望了林一遠一眼,然后轉身回班。

午休時,宋楚寒問林一遠,“怎么不繼續說下去啊。”

“我真不敢,她會打我的。”林一遠抱著肩埋頭,聲音悶悶的。

“她打你次數還少嗎,頂多再被打一次,但是你邁出了第一步,你敢對她說不了,這個意義就不一樣了。再說了,那里是教室,她有點腦子就不會在那動手的。”

林一遠又不說話了。

唉,慢慢來吧。

六.

宋楚寒以為這個慢慢來會持續很長時間,畢竟林一遠對陸之夢的陰影太重了。但他沒想到的是,林一遠的反抗來得太快了,也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期末前四中照例進行月考,這會正考著語文。

林一遠認真地做題,這是一科她唯一可以拿比較高分的科目。突然,一小團紙悄無聲息地扔到了她的腳下。

然后,陸之夢的聲音從后面響起:“報告,老師,這里有人拿小紙條。”

考場的寂靜瞬間就被打破了,監考老師剛好是吳老師。

“怎么回事?”

陸之夢指了指林一遠腳下,“我看到她把小紙條扔在地上,肯定是抄完了想扔掉。”

吳老師瞇眼,從地上拿起紙條,打開,正是此次月考要求背誦的語文默寫篇目的一些經常考試的古詩詞句,她臉一黑,正要訓斥林一遠。

林一遠坐在位置上,突然站起來,指著陸之夢,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說:“不是我,我沒有作弊,這張紙條不是我的,不是。”她眼里都是淚水,緊皺的眉頭,表情十分痛苦,以及決絕。

“怎么證明不是你的?那它怎么在你腳下?”陸之夢搶著說。

“就不是我的,就不是。”林一遠一把扯過老師手中的紙條,認真看了一下,說:“這字根本就不是我的字,這不是我的。”

“那你也可能叫別人幫你抄,然后你留著考試用啊。”陸之夢說。

“不是我的,陸之夢。”林一遠突然叫她的名字,這是她第一次叫出她的名字,心中鼓起了十足的勇氣,心砰砰地跳個不停,她怕極了,她怕她推她,扯她衣服,不管怎么對自己說不要怕,她就是怕死她了。可是,她不能退縮了,再退,她就真的是無可救藥了。

呵,她還不是已經無可救藥了?她自嘲地想。

“在你的班級里,我根本就沒有朋友。你忘了,我一直都是一個人。”說到最后,她反而笑了,只是那笑容,有說不出的凄涼,以及悲哀。

于此同時,她的心卻松了一口好大的氣,其實也沒什么,宋楚寒說的對,沒什么,所有東西都沒什么,只要你敢。

“你們兩個跟我去辦公室,其他人繼續考試。”吳老師厲聲道,似乎意識到事情并不簡單。

這時候,坐在林一遠后座的一個女生,弱弱地說:“老師,那個紙條是我寫的,是之夢之前讓我寫的,說是她要用到但是沒時間寫,就拜托我了。”

事情突然朝著不可預測的方向發展,三人被帶到了辦公室。

語文考試結束的時候,宋楚寒從李銘口中得知這件事的時候,二話不說跑到辦公室,想要進去,卻被其他老師告知暫時閑雜人等不要進去,等作弊一事有了說法才行。

宋楚寒急得團團轉,趴在窗口偷聽。這事會怎么發展,他心里實在是沒底。四中最痛恨作弊了,一發現可是記大過,情形嚴重者可是直接退學的。

退學?不,宋楚寒一想到這個,心里就忍不住發毛。按陸之夢年級前10來說,這成績肯定不用說什么都可以證明很多東西的,但是林一遠不一樣,即使有那女生站出來,但是……

七.

四中報告廳,正舉行著有關校園欺凌的公益演講會。

“你們猜,接下來的故事是什么?”一身正裝的宋楚寒在臺上問。底下四中學生熱情地回應著。

“肯定是林一遠沒有作弊狠狠掃了陸之夢一臉,然后與男主角happy end了。”

“不然,就是林一遠轉學,然后陸之夢找不到下一個林一遠覺得生活索然無味,然后也轉學了,然后不巧又轉到了林一遠的學校……”

學生們作著許多猜測,現場一度很熱鬧。

宋楚寒心里卻感到一陣失望,即使他一開始說了是故事,但卻是加了前綴由真實故事改編幾字的。但是,這些學生,似乎真的只是當成故事來聽,這跟他的初衷完全不合。

本以為15年過去,有些東西會不一樣,但如今看來,不管是欺凌者,協助者,還是局外人,都是一樣沒變。

他嘆了一口氣,然后緩緩開口。

八.

宋楚寒沒有等到事情有一個結果,就被老師趕走去參見下一門考試了。宋楚寒一步三回頭,終是沒能蹲成。

學校聯系了陸之夢和林一遠的家長。陸之夢的父母掛斷電話就來了,剛到辦公室二話不問就開始指罵陸之夢,陸之夢被說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學校聯系林一遠家長,她的父母都沒來,來的是一個年輕的女子,年輕到說是一遠的姐姐都沒人不信。

老師問:“你是一遠什么人?”

陳然抱著一遠,摸著她的頭,輕聲說:“我是她小姨,她的事情以后都歸我管了。”

一遠在她懷里,無聲的流淚,陳然看著心疼無比。

吳老師說:“紙條是許琳寫的,是在一遠桌子下發現的,之夢是舉報的人。一遠不承認自己作弊,之夢一口篤定她作弊,然后許琳說紙條是之夢拜托她寫的。”吳老師也很頭疼,這都什么情況。

眾家長聽完老師說明情況后,神態各異,特別是陸之夢的家長。

陸之夢的母親張了張嘴,說:“這紙條不是之夢的,那就跟她沒關系,叫我們過來干什么。是這孩子作弊。”她指了指一遠,接著又說:“這孩子就是之夢說的沒了娘了孩子,果然沒娘的孩子都不是什么好貨,作弊就作弊,被抓還不承認,還要拉人下水。”

陳然眉心一壓,怒火上升,厲聲道:“這位家長,你這么說話可真是有娘養的啊,我家一遠有我養著好的很,還是看看你們家有娘養的孩子吧,天天欺負一遠不算,把一遠弄的都快自閉了,這會還陷害她作弊。您還真是教養得極好啊大姐。”

接著轉而對吳老師說:“孩子不是讓你們這么糟蹋的,我家一遠說了不是她的,而且這位女生也說了紙條是陸之夢叫她寫的,你們這話里話外的就是我家一遠作弊了是吧,行,你們正在考試的是吧,去把監控調出來,別跟我說這學校連監控都不開。”

陳然怒極,一字一句說得卻鏗鏘有力。她跟一遠的爸溝通好久,要將一遠帶走跟她一起生活,好好的孩子被養成這樣,她這破姐夫還不放手,她偷偷跟了一遠許久,又從同學口中打聽了一些事情,知道這么些年這孩子過得實在是太苦了。

“林家長,這樣不好吧,事情不用鬧那么大吧。”吳老師猶豫了,這事要是鬧大了,她的前途可是不保啊。

“你不調監控是吧,我到校長那里去,或者,我還是直接報警好了。”陳然說著就要拿出手機,吳老師連忙阻止,“好好,我去調監控。”

四中平日的監控都是不開的,但是考試的時候為了杜絕作弊,絕對是開著的。所以,保安室的工作人員很快就調出來了,結果很明顯,是陸之夢從課兜里掏出一張早就準備好的紙條揉成一團,然后扔向林一遠。

“哼,吳老師,我想這就是你們四中所謂的教學方式吧,我還真是見識到了。”陳然不是好惹的主,對著她一番冷嘲熱諷。

“一遠,我們走。”走時,還不忘再冷嘲熱諷一下陸之夢的母親,“還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啊,而且,陸同學這次,可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啊。”

后者氣得連話都回不了陳然,只好轉而罵說陸之夢,陸之夢低著頭不說話,不知在想些什么。

陳然帶著林一遠離開了,沒有通知她家里。

走時,陳然柔聲問:“一遠,跟著小姨走好不好?我們轉學,不在這里生活,好不好?”

林一遠無聲落淚,點了點頭。

宋楚寒一個星期后才從3班那輾轉聽到林一遠已經退學的消息,許琳也對那日辦公室的事情閉口不談。陸之夢也一個星期沒來上課了。

宋楚寒放學后跑到了林一遠家,還沒上前,就看到一個小胖子舔著雪糕站在門外,問旁邊的穿著黑色衣服的男人,“爸爸,林一遠那家伙,是不是不回來了呢?”

“對啊,她走了,再也不回來了。不回來也好,你就可以多吃點雪糕了。”男人笑著說。

宋楚寒上前的腳步一頓,此刻是盛夏,他的心卻倏地一涼。同樣是孩子,為什么可以對一個這么寵愛,卻對另一個棄之敝履,甚至,說扔就扔。

他突然能理解為什么林一遠的性子懦弱膽小沉默了,每天面對這樣不歡迎她甚至嫌棄她的家庭,每天都害怕被拋棄,害怕沒書讀被迫打工,害怕那么多本來不應該她承擔的東西。他想也許這就是陸之夢最喜歡欺負她的原因了,因為篤定了她不會說,也不敢說。

就這樣吧,宋楚寒扭頭就走。

第二天,他死纏爛打許琳,終于打聽到了一個不是很確定的信息。

她可能被她小姨帶走了,許琳說。

宋楚寒想,她會過得很好,至少會比現在好很多。

那就足夠了。

九.

公益演講結束了,宋楚寒走進了衛生間洗了把臉,他望著鏡子里的自己,低下頭猛猛地潑了幾把水在臉上,胸中有一股氣,怎么也提不上來。

故事終究是故事,現實,終究比故事殘忍百倍萬倍。

他驅車去了一個花店。

宋楚寒捧著一大束滿天星,走到了一個墓碑前,墓碑上的照片,是個年輕的美人,還穿著四中那藍白相間的校服,眼帶憂傷,面無表情。他緩緩地將花放下,順勢坐了下來。

對不起啊,說好的要陪你,我卻食言了。還有……

一直都忘了問你,你還好嗎?

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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