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對于溫涼來說，顧城是她心頭的白月光。

好吧，溫涼并沒有讀過張愛玲的書，只是偶然間聽過這樣一個比喻，她也不知道‘白月光’能不能形容男的，但她就是覺得這個詞是最適合顧城的。

溫涼從小就是個標準的理工科女，帶著黑色的厚重眼鏡，即便現在28歲讀完博士留校當了大學老師，頭上還依舊頂著齊劉海，背著雙肩包走在大學校園里，就像高中剛畢業的小學妹。

“溫老師，一起去吃飯啊”臨近正午，同組的老師們約著一起去校外的餐館吃一頓。溫涼此刻正盯著一張名片發呆，冷不丁地聽到別人叫她，驚地打了個寒顫，一不小心還把旁邊的筆筒撞倒了。她慌亂地將散落的筆拾了起來，抱歉而尷尬地朝老師們笑了笑：“啊你們去吧，我還是有事…就不去了。”老師們無所謂地聳了聳肩，結著伴兒走了出去。

“總覺得這個新來的溫老師以前一定很學霸。”“是啊傻呆呆的…”議論聲隱隱約約傳來，溫涼微嘆了口氣，黯然一笑。

溫涼的父母都是理工科高材生，所以他們深知讀理工科的人多沒有情調。常年出沒實驗室的溫媽媽一直很向往那種清雅文藝的生活，于是就為女兒取了一個文藝的名字，希望她以后能做一個讀萬卷書、知世間冷暖、有情調的女孩子。沒想到最后女兒還是選擇了計算機專業，也沒讀過什么書、成日埋頭于編程代碼、不注重個人形象、不善于交際。

溫涼慢吞吞地將桌面整理好后，又將一旁的名片拿了起來，那是大學外一家小書屋的名片，淡藍色的背景配上青綠的枝條邊框點綴，與書屋的風格一致地清新淡雅。溫涼用拇指摩挲著名片正面，上面用黑體印著店主的名字，顧城。

（二）

溫涼是一個人來到這座城市工作的。博士畢業那年母校的教師崗位已飽和，而她那專制的導師一紙推薦信就把她的生活從南方移來了北方。其實溫涼的內心是惶恐的，因為從幼兒園一直到博士生，溫涼從來沒離開過自己的城市，所以這算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真正的獨自一人背井離鄉。

北方的冬天真的很冷，初到這的溫涼將行禮扔進員工宿舍后，就披著厚重的棉襖到校外瞎轉悠覓食。大學生的錢永遠是最好賺的，所以即便已經快晚上10點了，一整條街道都還是燈火通明的，隨處可見吃著燒烤唱著歌的學生。可是對于已經28歲的溫涼來說，燒烤就像毒藥，連煙霧都覺得嗆人。幾乎是落荒而逃，溫涼加快步伐往前走，周圍的環境漸漸安靜了下來。可失了熱鬧后，寒風就更清晰了，溫涼覺的自己從來沒這么涼過，她裹緊大衣，尋找著可以落腳的店。

然后她就看見了那家店，店門上的標牌閃著暖黃色的光，它叫‘遇見’。

鬼使神差地走近了它，推門而進，是一間書屋。她走到書架前，發現架子很高，墊起腳來也不一定能夠到最上面的書。角落里擺放的是復古落地燈，屋子里從椅子到書架全都是木質的，書架與書架之間偶爾擺放幾張藤蔓織起圓桌與椅子，書屋不大，卻很寬敞很舒服。溫涼環顧了一圈，并沒有看到店主。

這就是媽媽說的文藝和生活情調吧，溫涼似懂非懂地想著。架子上擺放整齊的書讓溫涼覺得很神秘，《活著》《麥田里的守望者》《偷影子的人》每本書名都讓幾乎從來沒有進過書店的她覺得，書屋果然是個高深莫測的地方。

她瞄到倒數第二層有一本她初中老師推薦過的書，她踮起腳使勁地想要去拿那本書，卻怎樣也夠不到。突然一只手伸了過來，輕而易舉地將書取了下來，遞到溫涼面前。

“誒？”還傻傻保持著夠書姿勢的溫涼愣住，看著遞過來的書，她第一反應是，這只手指節分明修長，真好看。順著手往主人的臉看去，對方笑地如春風般柔和，溫涼瞪圓了眼，喃喃道：“顧城”

顧城有些驚訝：“噢？我們認識嗎？”“咕嚕”在顧城說話的同時，溫涼饑餓的肚子突然發出了響聲，血氣‘唰’地一下沖上了她的臉頰，手足無措地站好，低著頭捂著肚子在心底暗罵自己。

顧城倒是被逗笑了，將手上的書塞進溫涼懷里，一手拉開身旁的小椅子，一手撫胸，像個紳士般微微欠身，帶著優雅的笑意：“這位可愛的小姐，能允許我請您吃一頓我親自下廚做的云吞嗎？”

嗯，這就是他們12年后的第一次見面。

（三）

溫涼小心翼翼地將名片收進錢包里，抱著書吭哧吭哧跑到‘遇見’書屋，站在門口，氣喘吁吁的溫涼看了看表，12點15分，還好趕上了。她準備平復一下心情再推門進去時，顧城正好送最后一個客人出來，看到了溫涼的狼狽樣。

顧城手環著胸，倚在門邊笑看溫涼尷尬而微紅臉頰的模樣，覺得這個他當年完全沒注意到的愛害羞的小學妹也挺可愛的：“怎么這么著急就跑過來了？后面有大狼狗在追嗎？”溫涼的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不不不，因為‘遇見’不是12點半休息么，我怕遲了就趕不上了。”聲音越到后面越小，幾乎成了蚊子叫。

顧城笑嘆了一口氣，走上前將溫涼推進店里：“你什么時候過來都沒關系，‘遇見’對你沒有休息時間。”像突然想起來什么，他又追問了一句：“你吃飯了嗎？”看溫涼低頭不言的樣子，顧城無奈扶額：“那正好請你嘗嘗我做的午茶咯。”

溫涼低頭猛吃，蝦餃、腸粉、鳳爪。她覺得自己從小到大都是一個幸福的姑娘，就連現在遠走他鄉，也能遇到自己心底想念的學長，在這寒冷的北方吃他親手做的廣東美食。顧城看著溫涼瘋狂吞咽的模樣有些心驚，不由出聲：“吃慢點，沒有人跟你搶。”

吃飽喝足的溫涼攤在椅子上，雙手撫著自己微脹的肚子，一臉滿足，眼睛幸福地瞇成了一條線。看著小懶貓似的溫涼，自來到這座城市開了這家店后，顧城第一次覺得溫暖，就好像荒蕪了許久的生命中，突然長出了一顆蘑菇，而且在自己的喂養下茁壯成長。

拿著一本全新的書，打算換走溫涼面前的舊書時，溫涼猛地按住了面前的舊書，歪著腦袋疑惑地看向顧城。“這本書太舊了，你買了不劃算，我給你換本新的。”顧城解釋道。溫涼搖了搖頭，笑得有些靦腆羞澀：“沒關系的，我喜歡舊書。”她停頓了一秒：“舊書很舊，就像是被我自己翻舊的一樣，這種感覺很新奇。嗯…因為我以前沒怎么看過書。”

顧城失笑，沒忍住地揉了揉溫涼的頭發：“讀多少書這種事不用太在意，你有你擅長的領域，那是別人讀再多書也學不會的東西。”

溫涼覺得學長真好，還會安慰自己。“對了”溫涼認真地問顧城：“我在學校看的時候，有學生說我這么大了還看《小王子》。這本書真的很幼稚嗎？”興許是很久沒有人這么問過顧城這么直白的問題了，顧城突然想起來十年前，在他揣著本《小王子》到處跑的時候，有個女生也天天說他幼稚。

那就像一根刺，顧城抬起頭，同樣認真地看向溫涼：“說它幼稚的人，都是看不懂這本書的人。”

那一刻溫涼覺得，顧城的眸光直射進了她的心臟。

他的眼睛真好看，溫涼想。

（四）

溫涼上起課來與平常是很不一樣的。

從來沒有人敢懷疑過溫涼的專業素質，本科期間年年獲得國家獎學金，全國計算機創新獎也拿過不少，碩士論文用八大張寫滿專業術語的紙征服了計軟界，博士畢業時與自己的導師開發出的新型交互技術已經在各類產品上運用。

如果問溫涼這輩子有什么事是能讓她放下小自卑，昂首挺胸面對世界，那一定是她在論述她本專業的東西。秉承著講臺下坐著的都是南瓜的理念，再加上陪伴她的是她最信任的數據和編碼，所以就算在校內最大報告廳做講座，溫涼也是不會怕的。

此時她穿著大學教師的職業裝，在大展臺上來回踱步，時不時用手中的激光教棒點著大熒幕上的知識點，自信心十足地滔滔不絕。溫涼思路清晰、所用數據說服力高，一個半小時的講座就在眾人的集體思辨中落下帷幕。在熱烈的掌聲中，溫涼朝臺下鞠了一躬，并在心中暗暗的舒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