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記憶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時間短的話，回憶時細節(jié)會越來越清晰；時間長的話，腦海中的片段會自動修復，重組。有時，會變成夢。有時，會變成不思飲食的苦夏。

2、

萬霞蹲在公路邊的草叢邊，用樹杈捅著草堆，一碰就有很多蟲蹦跳出來。她脫下一只拖鞋，兩只腳站在一只上，右手舉著另一只。車上有村子里老鄉(xiāng)送的雞，已經收了一路的蛋。現在迎著晚霞的余暉，她一邊煮著雞蛋一邊抓著雞媽媽的晚餐，滿滿一塑料瓶子的蟲。

陳生看著變了一個人一樣的萬霞。

萬霞畢業(yè)后大學相戀四年的男朋友來到了她家所在的城市。然后見家長，商量結婚的時間，結果，男人臨陣脫逃。

戀愛的時候逛遍了家鄉(xiāng)的每個角落，這個男人充斥著她最好的那幾年。膠原蛋白充足，熬夜吃辣不長痘的年紀一旦過了，就是滿大街的孩子都追著叫阿姨的年紀。自己家的孩子失戀對于父母來說就和失竊沒什么大區(qū)別，自己家那件乖巧的小棉襖在夏天里著了火，變成了一堆灰燼，火葬了。

諾大個城市，走到哪里都是傷心地。她報了大學就想參加的支教，那時候他說準備考研，她便隨他窩在圖書館吃喝拉撒，就如陪讀的老母親，目光灼灼，辛苦的時候想著嫁給他的那一天，心里默念“我愛他”。

癡人的囈語般。

支教的地方是外省的山區(qū)，山清水秀，民風樸實，村民們很尊重老師，萬霞這半年下來胖了不少。他們進村的第一天晚上，村里就開始宰豬。每家每戶有好吃的東西就會叫自家的娃送到老師宿舍去。萬霞長得好看，小孩子自然也是喜歡好看的人，一口一句“姐姐老師”來敲她的門。和她住在一起的是一個12歲的女孩，叫月牙，笑起來瞇成彎彎眼，像是一灣靜謐的河，飄著星星。

萬霞在月牙旁邊是生活不能自理的人，小小年紀的月牙又甜又懂事。“懂事”兩個字，是客氣人的表揚，明白人的心疼。是萬霞不愿意用來形容月牙又覺得很恰當的詞。想想12歲的自己，屁都不會。萬霞經常蹲在旁邊仰著頭看著她，太陽光從她身后升起來又落下去。向日葵牌的月牙。

萬霞特意向村里的老人家詢問了月牙的情況。家里老人去年去世了，剩下她一個小孩子，大家救濟著，到吃飯的時候便有娃娃拿著盆盆罐罐去她家，萬霞和她一起以后，明顯月牙開心了好多。父母已經兩年多沒回了。沒有電話，只寄過一次照片。月牙媽的眼睛彎彎的，背景是出租房的床鋪。

“月牙啊，”萬霞躺在涼草席上，月牙枕著她的胳膊，“過幾天我就要走了，去我家吧。我家有可多好吃的了。還有書，特別多的書。”

“我害怕，”月牙頭發(fā)弄得萬霞下巴癢癢的，她用雙下巴磨了磨，然后下巴向上抬做了做伸展運動，“怕什么，我爸媽都特別好。他們也是老師。我爸還會彈鋼琴，你知道鋼琴嗎？就是，能把星星月亮河水牛肉大餅放在一起做成好聽的歌。”

她知道月牙在等自己的爸媽，但是她自己也是真的很喜歡這孩子。

“我尊重你的決定，下周之前告訴我哦。”

“我想吃牛肉大餅。”月牙轉身抱住萬霞，腦袋順便攆了一下胳膊上的拜拜肉。

萬霞一咧嘴，“哈哈哈哈哈，下周和我回家。”

3、

萬霞家在市中學的邊上，陽臺上的窗子直接可以看到學校內的操場。

課間操的時候，月牙趴在窗臺上，背后的爐灶上水汽蒸騰，滿屋子飄著飯食的香味。

秋季運動會是最聒噪的，吵吵鬧鬧，從早上六點鐘開始，穿著粉紫色運動短裙的領隊女學生興致勃勃地站在秋風中，不停地蹦蹦跳跳，成為全城落葉時，最好看的顏色。

“我們月牙真是厲害啊，”萬霞從被窩里鉆出來的時候看見自己上鋪的被褥已經整齊地擺放在床頭了，打開門的時候被滿屋子的香氣吸引到廚房，看見了踮起腳向外觀望的月牙。

“等姐姐聯(lián)絡上月牙的爸爸媽媽就讓月牙和他們一樣，站在秋風瑟瑟的校園里，穿著小短裙，留著小鼻涕，好不好呀，哈哈哈……”萬霞突然抓住月牙的腰撓她的癢，像萬霞一樣，月牙一身的癢癢肉，小姑娘咯咯笑了起來。

密碼門想起了輸入密碼的聲音，開門進來的是陳生。

“今天不用上班嗎？”萬霞幫忙拿過衣服，順便帶了帶門。

“嗯。”陳生看見臥室的門開著，下鋪的被子拉扯到地毯上，“又睡在這里的？”

“是啊，月牙喜歡這種硬硬的床板，再說這樣對身體也不錯。”萬霞盛了一碗湯放在餐桌上，“過來啊，喝點熱的。”

陳生坐在鋼琴前，譜子彈到第七頁，月牙問“姐姐，他是誰啊？是你爸爸嗎？”

“當然不是我爸爸，他是……他是？”

盛湯的勺子淹沒在溫熱的湯水里，熟悉的曲子伴著窗外嘈雜的聲音，陽光照在頭發(fā)半白的婦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