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年我陸續(xù)又回過老家?guī)状危虮P桓小住,或倉促流連,有時哪怕潦草一瞥,或者路遇故人,也能心中稍安。我很難解,自從母親離世后,宅空鎖銹,故園已如煙雨般的一個符號。但是似乎有一種牽絆,難以名狀的懷想和不舍。我常常陷入迷頓,沒有了母親的老家,為什么還如此讓人眷戀?
最近這一次的年三十,三大在貼春聯(lián),我在小河邊閑步,水是淺淺溫細,竹是略顯斑駁,麻柳樹索條隨意,掩映著更老的三套祖宅。之前是爺爺住著中間,大爺住在南頭,小爺在北頭。小爺開著磨房,碎谷的,磨粉的,軋面的,成天門前熱鬧;爺爺開著紙坊,用傳統(tǒng)的手藝,撈著古典的皮紙,晾曬時貼滿了全院子人家的墻壁,那打漿用的構(gòu)樹皮就泡在這清淺的小河水潭里,童年的我赤腳在水里踩呀踩呀,感受著樹皮的溫軟,和偶爾游過的小魚的溜滑。大爺是泥瓦師傅,常年不怎么在家,只有大奶奶常坐在南頭門口曬太陽……如今的祖宅老院,就只剩下三大守著。
家園啊,到底是什么?我貓身子半蹲在小河梁上,看三大和七弟端梯子貼大門春聯(lián)了,這一副景象如在畫中。我聽著那清淙的流水聲,心間無比的平和,世間萬象,頓時清澈。俯首看腳上帶的泥巴和碎雪,想想三十年的征程,抵不過這咫尺間的時光回想。
我的家是院子后邊最高處的高坡上,而母親的墳塋是在屋后更高的采石地。這幾年間,我回家給她燒完紙,有時用手摸著墳頭的青石,萬般思緒,我在想,難道這就是牽掛我回家的使命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當(dāng)晚風(fēng)襲來時,我坐在墳前,是出奇的安寧,我看著自家的屋后檐,也看著遠遠的西坡山和日落的云彩。我在想,母親就是用這樣的視線在守望著家園,守望著遠方吧。常常,我翻出手機里的照片,那是當(dāng)年母親百日祭奠的時候拍的,還沒有發(fā)青,這二分地還是熟地,只有一棵還沒有抽芽的小毛栗樹,而墳塋上的黃土和青石也是色澤清新,畫面那個純粹和素凈啊。
我想,我可能還是沒有悟出故園的意義。但是我知道,老家,不一定是落葉的歸宿,但卻是出發(fā)的地方,哪怕已經(jīng)沒有了親人,它依然承載著太多的記憶。我們能在那泥土路上慢慢走啊走,撫平褶皺的靈魂,尋找失落的自己。
除夕夜,我和兩個弟弟一起,給七位先人上了墳燒了紙,這是這多年頭一遭。而在這之前一天,弟弟用鋤頭滿頭大汗的除去了自家老院子里的雜草。這之后,我們又將不久奔波天涯,依然又會在某個夜晚,清晰了故園的畫面,或者憶起了親人的容言,剎那間濕潤了心田。
近日讀到白先勇的文字,說,在他母親入土的那一刻,他感覺埋掉的不是母親的遺體,而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我突然間感覺有些懂了,原來故園根本不曾遠離,而母親也根本未曾消逝,那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啊,哪怕遠隔千山,哪怕深埋土中,那些一直牽絆的,竟然是,是的,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 ? ? ? ? ? ? ? ? ? ? ? ? ? ? ? ? ? ? ? ? ? ? 2012年3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