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給未來的自己
——梁靜茹?2007?專輯《崇拜》
“陽光覆滿這一刻寧靜的我
隔絕了喧囂和冷漠
川流不息的人游蕩在街頭
誰能聽見誰的寂寞
夜幕籠罩燦爛的一片燈海
多少人多少種無奈
在星光里遺忘昨天的傷害
一覺醒來還有期待
我不放棄愛的勇氣
我不懷疑會有真心
我要握住一個最美的夢
給未來的自己
一天一天一天推翻一天
堅持的信仰
我會記住自己今天的模樣”
家里歡喜一片,爸爸臉上緊崩了一個夏天的表情終于如釋重負的輕松下來,對每個前來道賀的親朋致謝,媽媽矜持而驕傲聽別人夸獎,她有一個多么懂事的女兒,我終于可以理解了他們曾經對我的一切苛刻和嚴厲,我怎么可以還不原諒呢。
所有的噩夢都到頭了。再也沒有任何的東西可以捆住我的手腳,我終于可以痛快的呼吸,一切都結束了。
可是我誰也不想見,一句話也不想說,那根一直抽著我如陀螺般旋轉的鞭子消失了,我一面像被抽空似地覺得自己只剩下跳動的心臟,而另一面,那些一直沒有來得及消化的愛恨山河此刻終于倒過頭來,波濤洶涌,勢不可擋,誓要將我吞沒。
第二天一早起床,只收拾了隨身攜帶的小包,便跳上客車,去一個我一直認為必須要去的地方。
剛好碰上暑假回家的清和,他問我要去哪里?我說,你要么假裝沒有看見我,要么跟我一起走,不要問。結果他真的跳上車,說,好吧,那我跟你一起走。
我有些詫異,但也沒有多想。后來我問他為什么竟然如此信任我,他說,哼,我恰恰是因為不信任你,怕你一個人孤身在外走丟了回不來。是啊,有他在,我更加什么都不用去考慮了,上了車就開始昏昏沉沉的睡覺。似乎是需要把缺失了那么久的覺給補回來
在地圖上看起來很近的距離,走起來其實好遠。路況很糟糕,顛簸的時候頭都要撞到窗,額頭起了包,又一路嘔吐,卻不肯聽從清和的建議作任何的停留,執意堅持要一路到底,我心里的苦,遠比身體的痛更需要治療,更需要休息。
終于抵達,那一個鋪滿日光的城市。下車的時候如果不是清和扶住我,幾乎已經要站不穩,只有先找地方住下來。事實上我也不知道我下一步要做點什么,只是猶如一個病人終于神志不清地撐到了醫院,然后就安心地放下最后一絲意志力,倒下去了。
我睡了非常久的時間。
直到第二天傍晚的時候醒過來,房間空蕩沒有一個人,依稀可以從撐著竹竿的窗戶聽到樓下的車水馬龍。是一間普通家居旅館的二樓,木制的閣樓,房間里略微有點潮濕,還聞得到木頭的味道,小小的窗口掛著紅色的燈籠,下面就是過往的人流,可以聽見集市傳來的聲聲叫賣,忽然間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清和端著水進來,“你醒了?我剛剛試著問路出去買了藥,頭還痛么。”
我搖了搖頭,沒事了。雖然好像還有一點發燒,但是我心里面的那團火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了。
清和說,雖然不知道你為什么這么急的趕來這里,但是既然來了就好好的轉一下吧,我下午出去轉了轉,發現還是很漂亮也很有意思,等吃了飯我帶你去。
傍晚的古城,已經挑亮了高高矮矮的紙燈,走在雨后濕滑的石板路,兩邊擠滿了名字稀奇的各色小店。叫賣聲已經消減下去,但是賣銀飾的老婆婆還沒有收攤,我隨手拿起一個雕刻別致的銀飾鐲子,她和藹的笑望著我。
一個賣花的小女孩跑過來拉著我的衣角,讓我買她籃子里的花,那所謂的花不過是不知道從哪里路邊摘來的野花,大約已經跑了一整天,全都垂頭喪氣地蔫了。我掏出錢遞到她手中,說,姐姐買下你的花,但是這花就送給你好么?小姑娘固執的把一把野花塞到我的手中,一扭頭,害羞的跑掉了。
一路走到沱江邊上,遠遠看見波光粼粼的江面上除了有兩岸燈光的倒影,還漂滿了有一盞一盞搖曳的紙船和燭火,甚是好看。當地人告訴我們,那是許愿的河燈,如果你放下的河燈能夠飄得很遠,你的愿望就會實現。我遠遠站著,并沒有去放,因為我許不出愿望來,我只要站在這樣的河邊,站在這樣的靜謐溫暖的紅色的夜市里,就已經覺得足夠的安定和安全。
白天的時候沿江劃船而下,一路上對山歌打水仗,上岸的時候衣服和鞋子都已經徹頭徹尾的濕掉,請和鉆進路邊的小店去買衣服,印染的棉布裙子和妖嬈的苗族刺繡,每一件穿起來都覺得妥帖好看。在古老的城墻下戴上銀光閃閃的苗族頭冠拍照,銀飾上的,江面上的和清和臉上的陽光交錯在一起,明晃晃地刺進我的眼睛,清和說,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這樣的漂亮。是嗎,我也好久沒有聽過自己這樣爽朗的笑聲。我一直以來做一個向冬天向雪花朝圣的人,卻不知夏天的熱情是這般的美好。
旅館的房間沒有電視,從一家叫“彼岸花”的書吧里面拿到一本已經泛黃的張悅然的《水仙已成鯉魚去》,不去理會外面的車水馬龍,只躲在房間里閱讀。似乎是很多人翻過的書,有各種痕跡,應該也留下了很多人的記憶,經過了那么多人的流傳最后留在我的手里,有種緣分注定的感覺,倍加珍惜。
整整七日,跟附近開店的年輕人和買花的姑娘都已經熟悉,房東大媽也習慣了我每天叮叮咚咚的跑上跑下,每天換不一樣的畫布一樣的棉布衣裳,手上脖子上都掛滿了叮當作響的銀飾,仿佛真的是土生土長的當地少女。
但是,終究是要離開的。這只是停息,生活仍然在遠方等我。
走的時候滿是不舍,當我站在城墻門口,回頭去望這座仍舊日光灼灼的古城,不禁感慨,這是一座多么了不起的小城,多少人帶著舊的記憶來,帶著新的記憶離開,多少的過往沉淀成古城墻上的青苔,可是這里的陽光卻始終如一。
那一段令我終身難忘的旅行,讓我于時光的激流中得以稍作停留喘息。當多年以后每當我穿梭于城市的車水馬龍而迷失方向,便總會想起黑暗的夜色里小旅館門口那一盞橘紅色的燈籠。
二喬玉蘭
別名蘇郎木蘭、珠砂玉蘭
木蘭科木蘭屬,
系玉蘭和紫玉蘭的變異種。與二者本質相近,但更耐旱,耐寒。形態介于二者之間。花瓣外面淡紫色,里面白色,香氣淡雅。花葉不同期。
我來到一個陌生的城市,一所大得足以令人迷路的校園,我發現這里也有廣玉蘭,但還有另外一種更美的花,他們告訴我,這叫做二喬玉蘭。
四年的時間,仍然一晃眼就過去了。當我最后一次回到學校的時候,學校的二喬玉蘭剛好剩下最后一茬的花期。我一直認為,玉蘭是一種美麗而又孤獨的花,因為在她最美麗的盛放之時,身邊從未見綠葉的陪伴。那樣美麗的驕傲的欲說還休的姿態。
記得很早以前看過的蔡智恒的一本書,《孔雀森林》。
大體的情節已經忘完,但是對于書中的那個心理測試題,卻仍然印象深刻——你在森林里面養了一群動物,有老虎,馬,牛,羊和孔雀,你與他們相依為命,但是有一天大難來臨,你必須逃離森林,但是卻只能夠帶一種動物隨你一同離開,你會帶誰?
這些年來,我用這個問題問過許多的人,從來沒有一個人會選擇孔雀。
是啊,孔雀,那么華麗卻沉重的東西,除了痞子蔡這樣感性傻帽的人,誰會去注意到孔雀盛滿悲傷的眼睛吧,誰又會愿意一直帶著它呢。而回憶,不就正像是孔雀的羽毛嗎?曾經那么驕傲美麗,但是淋濕了雨卻累贅的沾滿臟兮兮的泥巴,要是始終舍不得放下,大家都往前奔跑時,你要怎么跑得動?
聰明的人早已將它拋棄,絕不會如我這樣的戀戀不舍。
最后一段故事謝幕,最后一門學科考完。終于修滿了足夠的學分,在青春的歲月里填寫了最后的答卷,收拾行李,畢業,離開。
也許骨子里面終究是不甘平凡的人,在別人眼里卻是一個古怪脾氣的人,身邊有人陪伴的時候,總是不斷的挑剔和抱怨,總是氣勢凌人的沖著對方的鼻子說,看吧,都是因為你沒有照顧好我,那樣盛氣凌人的把想要靠近的人一個個從身邊攆走。到最后,剩下我自己一個人了,啥也沒有了,反而可以異常堅韌的抵抗一切的困難,只留給別人一個光鮮而倔強的背影。很像是二喬玉蘭的作風呢。
我以前只是以為自己太過挑剔,后來特地去修了心理學專業,才明白這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現,幼年的缺失令我對于感情的需求沒有把握。不僅是愛,甚至是連自己最真實的弱點和難堪的痛苦都沒有辦法與人分享。我知道這是一個不好的事情,可是日積月累的頑疾并不是一日兩日便可以治愈得了的。
回過頭去便也可以解釋以前的我,為什么那么空洞,那么貪戀。因為我只有一顆小小的心,卻突然一天從天而降一個大大的寶,撐得難以消化,然后突然的又被挖走,在原地便落下一個巨大的坑洞,用很多很多的辦法,也仍然填不滿,試圖移情也總是移不出去,歸根結底才終于發現有問題的不是對方,而是自己。
我的成長一路以來,都太缺乏關注,缺乏關愛。從十四歲離開家,就沒有人再給過我真切的疼愛,沒有人回答我的無數個不解。對于《水仙已乘鯉魚去》里小璟的遭遇那么感同身受,也不過是因為我們如此相似,在一路跌跌撞撞的成長中長成了一個冷漠又頑固的小怪獸。可是小璟還有她的陸叔叔,還有那個習慣站在她右側的高大男子沉和。而我沒有可以依戀依靠的陸叔叔,也沒有遇見一個站在我的右側保護著我的男子。
像你說過的:“娓娓一定要找一個能夠為你撐傘的人,不要再被淋濕“,然而事到如今,我也沒有找到能夠為我撐好傘的人,我不知道是因為現實中的雨總是太大,還是因為傘總是太小。
這些都不重要了。至少我已經能夠清醒面對,不再活在虛幻的回憶中,哪怕只有微薄的力量,也在堅持讓自己朝著一個對的方向,越變越好,漸漸的學會沉淀,脫掉那些一直拖著我的濕漉漉的外套,挖掘出自己真實的模樣,再輕裝上路,往行囊里慢慢裝入鮮活的溫暖的新鮮的東西。
現在的娓娓,和以前已經很不一樣了。
穿優雅高度的高跟鞋,長發在肩上曲成溫柔的弧度,不再依賴什么,眼睛里面沉淀的光是自信而柔和的。認識越來越多值得去記住的人,也有越來越多的人愿意圍繞在我的身邊,而我卻學會了聆聽別人的故事,原來每個人都曾有一段心酸的成長。我也覺得很不可思議呢,在沒有人陪伴指引的這一路上,我們始終勇敢的堅持自己要走的路,讓心中那個溫暖的力量牽引自己,不管遇到多少的阻礙,挑戰和傷害,就像獨自穿越了長長的黑暗無光的隧道,當終于走到出口的時候,耀眼的陽光竟讓眼睛有些不能適應。
也許這其間的過程都已經不值一提,因為人們現在看見的只有結果,他們只看到現在的娓娓,不必去關心已經走遠的那個娓娓。
事實上也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代替我去感受和記錄所有旅途中的艱苦,心酸,新奇,感動,充盈和喜悅。
當我站在時間長河的這一頭,試著去看那些自己錯過的路,自己沒有選擇的另一種活法,是否會遺憾后悔,只是青春的代價不就是遺憾嗎,你說,我總有一天會明白過來。是的,我現在明白過來了,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所有在我身上碾過的時光,都已成定局。
一鳴,記得我曾經問你“涅槃”這兩個字的含義和用法。當時無論你怎樣耐心地解釋,我都不能全然的理解。或許現在我也不能很好的詮釋這個詞的千宗隱義,但是至少,我知道了,涅槃不是為了記住過程中的痛不欲生,而是為了浴火后更高的飛翔。
一鳴,謝謝你,參與了我的過去,啟蒙了我得成長,教會我去領悟愛與恨,憤怒以及善良。回憶是沒有辦法替代的,你無法將它強行的抹殺或者掩埋,而對于一生來說,卻沒有任何人是不可替代的,一切都會過去,有意義的只有今天。
一鳴,又是一個五月了,校園里的陽光又耀眼起來了吧,校園里的廣玉蘭花又開了吧。
還會有年輕單純的臉,那樣執著的守在玉蘭樹下,仰頭等待花瓣落下來么?
對于我而言,花瓣永遠不會再落下來了。
因為,那些片刻已經定格成為永恒,白色的花瓣已經隨著白色的雪花,一同融盡在世界的另一端。我看見記憶里的娓娓,牽著一鳴的手,漸行漸遠,兩個人的背影越來越小,直到再也看不見。
她對我說,要好好走下去啊。我雖然已經離開,可是卻是看著你的呢,因為你的身上背負著我未完成的幸福,要代替我去尋找未完成的答案。
再見,娓娓。
再見,一鳴。
再見,所有隨呼吸而疼痛的聲音。
我的未來,會是什么樣呢?我轉頭望向窗外,取代枝頭的,是正當芳華吐露的二喬玉蘭。
有一樣的純凈花瓣,卻更加玲瓏精致,婉約動人。
很美吧?
嗯,很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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