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怪們吶,專愛找那些不信邪之人,尤其,是假意不信邪的。”
方端來的蕎面熱氣尚騰,邊上小碟內靜灘著清褐醬汁,襯得瓷白的碟如一吹即碎,瞬時,撩得左隱便將邪乎鬼怪擱至了九霄蓬萊之外,立拾起了筷,鳳目中,玄秘神思騰地一掃轉為喜。
“我看,那些鬼啊怪的,是更愛惹那些牙縫中盡亂蹦謠言的家伙吧?”對坐的紫衣客商冷嘲著,淡掃著幾上美食,真好似連蕎面亦是造謠罪魁了。
左隱自顧細嚼著,不忘嘖嘖,“多年過去,不變的唯有天上的日月,還有這一家醬汁的味兒啊。”于此,再丟不下筷來。
僅余客商自沉于方才的話頭間,支起顎,挑眉道:“那鬼玉祠中的血字,誰料見不是些無所事事之徒唯恐生不出事端,拿了雞血偷偷往上畫呢?”
“那字跡,確是和玉公主生前手筆同出一轍啊。”冷不丁,此一語正自背后幽幽甩來,驚得商客暗抽口氣,待回頭,只見不知何時,背后已立著個白發食客,掌中輕握酒杯,游魂一般為召引至此桌的談興中。
“那玉公主的手跡,您老可真是親眼見過?”客商抬眼不耐。
“阿玉的手書,夕顏一樣地柔,可與她的刀法之凌厲并稱雙絕,”白發食客徑自幾旁盤坐下,偏過頭,定然望向門簾,自言般娓娓,“那二樣單瞧著皆非出挑,然而,至柔至剛之物竟出自同一女子,真是堪奇了。”于此,面上深紋亦如綿軟了起來,“可惜了,至終卻是命喪在了自己狠厲的一絕上了,死后,亡魂還為執念癡纏無以安息啊。”
“行了,若真有亡魂,真不明白,她又能有何種執念?”
紫衣人大口飲盡碗中茶水,抬面便是咄咄,“當年那夜里,九尾送來的質子南狐,還不是她親手刺傷?怨恨的,也該是南狐啊。”
白發老者淺飲口杯中酒,酒已半涼,隨而搖頭:“可憐之處,正是連她自己,恐怕也不知執念于何處上了。您不知,阿玉刀下,從來無人可留半命的。然獨獨那夜,質子的傷分明是偏離了要害。”
“如果,刺殺質子,正是為她父親景賢所逼呢?”
左隱已抬起飯飽后的面容,那盛過醬汁的瓷碟,已是光滑無垢,儼然輪滿月了。
“哎,這想來,也非無道理。”
門簾搖蕩著,老人畏冷般,朝幾邊縮起身,眸中卻泛起亮來,又振作道,“畢竟,當年,景賢那野狼早已不甘于前城主之下了,于是三年前以刺殺質子之事來挑動九尾敵意,隨而作內應一同殺滅前主公,是啊,怪道那時,前城主一班軍馬覆滅后,九尾便立時令景賢看管這兒飛石城了,那條老詐狗……”
“后來不過一年,景賢壯大起來,九尾他們一族便反被驅逐到極北近荒海邊了,”左隱忙接續,“自此景賢可以真正在飛石城與鄰近城這兒作為大名扎下老根了。嘻,虧在當夜,質子房內,玉公主的尸身處理得好生及時,若不然……想如今,好在僅是犧牲個女兒,于他,一切也值了。”
忽而,“答”地聲,粗重茶碗砸上幾,紫衣人再難靜默,開口:“真豈有此理,那景賢這一番活該遭報應。”
“什么報應?”左隱歪過頭,細眸微挑,閑看向紫衣驟怒之容。
“就是……”紫衣客商指尖輕彈起茶碗,面上,陡漫上股不安,隨而篤然道,“城中這番謠言把戲,足令他心虛至死了吧。”
“告訴你了那些偏不是謠傳。”
紫衣人忙皺眉擺手,仿佛眼前人說起怪談時慣常生起得神叨之色,正為揮之又來的蠅蟲了。
“又是那這些鬼怪作祟之事嚇唬誰呢?這樣把戲,還去哄小孩吧。”如此諷然嘲著,便立身,轉而自門簾邁出。
待途徑鬼玉祠前,陣裹來茉莉香,紫衣客不禁緩下步,時值傍晚。
祠內,可見擠擁著排排燭火,幽光交織。
檐下,掛著縷不知何人的黑發,尾端已枯黃,風中零舞。
倏地,風大,燭忽滅,尖脆銀鈴聲下,來客怔然瞧見,徑上,一白衣少女飄將來,及地漆發翻飛,懷中,正捧著株茉莉。
斜陽正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