潁水多屈曲,先哲聚潁川;洧淵潭內見蛇影,杯弓非蜧映雙伯;德化鳥獸蟲不入,清陽溝水過舊祠;亂流交錯緣散聚,河水渺綿瓜蔓流。
《水經注》說,潁水出潁川陽城縣西北少室山,秦始皇十七年,滅韓,以其地為潁川郡,蓋因水以著稱者也。秦置陽城縣,曾是春秋鄭國陽城邑,屬潁川郡,治所即今河南省登封東南二十四里告成鎮。只是《地理志》說,出陽城縣陽乾山,今潁水有三源奇發,右水出陽乾山之潁谷。陽乾山是漢代的山名,春秋戰國時期稱之為非古山,也就是今馬鞍山。《水經注》又說,中水導源少室通阜,東南流,徑負黍亭東。“少室通阜”今稱當陽山,位于現在的河南省登封西境少室山西南。《水經注疏》說,守敬按:《續漢志》,陽城有負黍聚,即此。
《水經注》又說,《顯志賦》曰:求善卷之所在,遇許由于負黍。相傳,善卷是堯舜時期的隱士。《莊子·雜篇·讓王》說,舜以天下讓善卷,善卷曰:“余立于宇宙之中,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絺。春耕種,形足以勞動;秋收斂,身足以休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遙于天地之間,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為哉!”許由是陽城槐里,也就是今河南登封人,字武仲,許姓始祖。與善卷一樣,許由也拒受堯帝禪讓逃于箕山。箕山是鄄城四山之一,鄄城一般指鄄城縣,屬菏澤,位于山東省西南部,西北兩面跨黃河與河南省毗鄰,因境內有鄄邑、鄄城而得名。只是歷史上黃河多次決口,箕山被逐漸淤沒于地下。《濮州志·山川考》說,箕山在州治東五十里,相傳許由所居。《水經注》又說,《呂氏春秋》曰:卞隨恥受湯讓,自投此水而死。張顯《逸民傳》、嵇叔夜《高士傳》并言投泂水而死,未知其孰是也。卞隨也是上古時期的隱士,后世以卞為姓,奉其為始祖。《水經注疏》又說,《御覽》五百九引嵇康《高士傳》又作桐水,《莊子》司馬《注》見《釋文》云,本或作桐水。《文選·長笛賦》注引《莊子》作桐,《史記·伯夷傳· 索隱》作桐,桐亦泂之誤。桐水也被稱為桐汭水,在今安徽廣德縣西。魏晉杜預說,宣城廣德縣西南有桐水,出白石山,西北入丹陽湖。楊守靜也不過矯正酈氏所言之瑕疵,可卞隨拒商湯禪讓史料中多見,可見不虛。《莊子·雜篇·讓王》說,卞隨辭曰:“后之伐桀也謀乎我,必以我為賊也;勝桀而讓我,必以我為貪也。吾生乎亂世,而無道之人再來漫我以其辱行,吾不忍數聞也!”
其實,拒受禪讓的還有子州支父,《呂氏春秋》說,故曰:道之真,以持身;其緒余,以為國家;其土苴,以治天下。子州支父同樣是上古時期的隱士,拒受堯禪讓才說出《呂氏春秋》記錄的那段話。子州支父講求以大道之精髓得以保全,而不應該以損害身體為代價追求功名利祿,且將那些“危身棄生以徇物”者視為“今世俗之君子”。《莊子·雜篇·讓王》又說,故天下大器也,而不以易生,此有道者之所以異乎俗者也。子州支伯拒受舜讓天下時,以過度憂勞致疾為托詞,莊子由此感慨,天下固然珍貴,卻不能用生命去替換,這是于世俗者的區別。唐陸德明《經典釋文》引李頤的話說,支父,字也,即支伯也。清郭慶藩《莊子集釋》引俞樾言說,《漢書·古今人表》有子州支父,無支伯,則支父支伯是一人也。李頤是明朝隆慶二年進士,俞樾是清道光三十年進士,曾任翰林院編修,都是大學者,倒不會言之無據。只是堯在先,舜在后,彼此年齡相差懸殊,在世之歲尾首也不接,何況,莊子作文也令人疑支父和支伯是兩個人,究竟是筆誤還是后世傳抄有誤就不得而知了。古來作文或注文多文墨之爭,只是子父也好,子伯也罷,兩個人拒受堯舜禪讓,所言表明都深悟道之精髓,輕物重生,萬物齊一,以達到追求生命自由的最高境界。再聯系到善卷、許由等都不外乎表達一種“逍遙于天地之間而心意自得”的思想,“安時處順,逍遙無待,窮天理、盡道性,以至于命”也是《莊子·雜篇·讓王》的題旨。
先秦諸子百家之中,儒墨法道對后世影響最為深遠,因此在唐宋之后成為傳統主流文化。道家思想成型于春秋時期,大道無為、道生法、以雌守雄、剛柔并濟是其核心思想,無為、璞樸、與時遷移、應物變化也就是道法自然。老子堪稱道家學派的創始人,莊子師儒學道,認為《易》以道陰陽、道遍及六合四方,反對人為,追求至德之世,繼而形成與儒釋并立于世的老莊哲學。其實,每一種思想的形成都離不開前世之影響。《太上老君開天經》說,黃帝之時,老君下為師,號曰廣成子,消自陰陽,作《道戒經》、《道德經》。黃帝以來始有君臣父子,尊卑以別,貴賤有殊。“神仙雖然有傳說,知者盡知其妄矣”出自《誰氏子》,太上老君本身就是個虛擬的人物,再下界授道于黃帝自然是托古立言之說。《莊子·在宥》說,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極,昏昏默默。無視無聽,抱神以靜,形將自正。莊子記述的是廣成子授道之言,知者倒是“盡知其妄矣”,可黃帝統一華夏之后播百谷、制衣冠、建舟車、制音律,與岐伯討論病理,成就醫學典籍《黃帝內經》。“(《黃帝內經》)實非一時之言,亦非一人之手”出自《淮南子·修務訓》,其言屬實,卻融合了自上古傳下來的陰陽、經絡和養生之說,其中就蘊含著“至道之精、形將自正”的道理。除黃帝之外,還有創八卦的伏羲、置婚姻的女媧、嘗百草以醫民恙的神農,八卦后有《周易》,婚姻和能疏經絡、去病疾的百草也不棄陰陽之道。《道德經》說,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如此以來,伏羲、女媧、神農、黃帝不是創立者,其治世思想卻啟發了后世,且直接影響了道家思想的形成和發展。
《湯液本草》說,神農嘗百草,立九候,以正陰陽之變化,以救性命之昏札,以為萬世法,既簡且要。殷之伊尹宗之,倍于神農,得立法之要,則不害為湯液。伊尹是殷商人,中華廚祖,也是道家學派創始人之一。長沙馬王堆三號漢墓出土的帛書《老子》甲種卷中有《九主》篇,是道家《伊尹》五十一篇中之佚篇。《伊尹·九主》中真正全面肯定的只有“法君”,其順道而應法,也就是“圣王”,其余八種成為八啇。有人認為“啇”為“謫”,《釋文》說,謫謂其過也。《九主》說,法君名分,法臣分定,以繩八啇,八啇畢名,過在主者四,罪在臣者三,臣主同罪者二。戰國時期,楚國是黃老思想盛行的主要地區,《方言》也說,謫,過也,南楚以南凡相非議人謂之謫。如此以來,《伊尹·九主》的作者就是楚國人,成書年代也不晚于春秋末期。《伊尹·九主》說,天乏無(名),復生萬物,生物不物,莫不以名,不可為二名,此天乏也。“天乏”無名,無名即無形,能生物而不為物,超乎物象之外,實則是老子所說的道。天綸實即天理,《釋名·釋采帛》說,綸,倫也。作之有倫理也。天乏是無限之道,不可言喻;天綸是有限之道,有形有名,兩者同出一源,是道的不同表現形式。《韓非子》說,道者,萬物之然也。萬理之所稽也。理者,成物之文也。道者,萬物之所成也。故曰:道,理之者也。古人托言于伊尹,總結正定明分,加強王權,以免重蹈夏桀之覆轍。有論者說,伊尹的思想原貌現已無從考知,不過就《九主》的內容來看,至少反映了戰國時期人們對其思想的認識。只是伊尹的“天乏”和“天綸”之思想,完全可以于老子之前尋找到道家之源。黃帝之后有巢父、姜太公、辛甲和鬻子等,其中還有一個不可或缺的人物,那就是管仲。《管子》大概成書于戰國時期,集法、儒、道、陰陽等為一體,古來評說不一,清代史學家章學誠卻直言:《管子》,道家之言也。《管子·心術》說,天之道,虛其無形。虛則不屈,無形則無所位,無所位,故遍流萬物而不變,德者,道之舍,物得以生生,知得以職道之精。《老子》以為“失道而后德”,管仲則說道德無間,語辭不同,卻依然是道。《管子》一書也被人說成是托名之作,只是有論者說,《管仲》、《鮑叔牙與隰朋之諫》、《競建內之》,不僅體現出管仲、鮑叔、隰朋等人輔佐齊桓公始霸這一春秋早期重要的史事,同時與《凡物流形》、《慎子曰恭儉》等相關文獻一道體現出早期黃老道家的天道、人道思想,具有強烈的現實社會政治指向。如此說來,管仲作為道家思想的后繼者,理應彪炳史冊!
春秋戰國之后,秦重法而輕儒,至漢初才用黃老之術治國,尤其是文景之后,被看成是又一次成功的政治實踐。魏晉之后,處于政治上的原因,道家由“外王”轉向“內圣”,老莊并稱致使玄學興起。兩晉之后迎來五胡亂華,佛教盛行,蠻夷統治者極力倡導與中原文化融合,推崇儒學以教化臣民。兩宋之前,儒釋道經歷了魏晉南北朝以及隋唐五代時期的兩次大融合,從六朝時的“三教一致”到“三教合一”,以至于宋后出現程朱理學,以儒為本,吸收與佛、道之長而形成影響后世深遠的宋學。“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出自蘇軾的《定風波》,其人生態度之曠達與道家倡導的清靜無為、超然物我之理念形成了完美的契合。蘇軾之思之行不過是道家學說影響后世的一個方面,對帝王、庶民的統治和生存影響之深才可稱為全方位滲透。魯迅先生說,不讀《道德經》就讀不懂中國文化。中國當代文學家、教育家南懷瑾也說,真正把中國五千年文化發揮得光輝燦爛的亦是道家老莊之學。
《水經注》說,縣南對箕山,山上有許由冢,堯所封也。故太史公曰:余登箕山,其上有許由墓焉。山下有牽牛墟,側潁水有犢泉,是巢父還牛處也。石上犢跡存焉。酈道元說對著箕山的是崈高縣南,也就是崇高縣,在今河南登封西北,隸屬潁川郡,東漢初并入陽城縣。《水經注》又說,(陽城)縣,漢武帝置,以奉太室山。行文至此不覺突發詩興:清波碧水出潁川,先哲遺痕留箕山。莫道潁水多屈曲,亂流合聚終歸一。
《水經注》說,潁水自堨東徑陽翟縣故城北。秦置陽翟縣,并為潁川郡治,西漢時封韓王信于此,次年復為潁川郡,屬豫州刺史部。曹魏時期將潁川郡治遷至許昌縣,陽翟縣劃歸司州河南尹管轄。《水經注》又說,《春秋經》書,秋,鄭伯突入于櫟。《左傳》桓公十五年,突殺檀伯而居之。《水經注疏》又說,(《左傳》曰),戴刪曰字。(桓公十五年),守敬按:此五字當移于上句《春秋》之下。《春秋經》和《左傳》記述的事情發生在同一年,鄭伯秋九月入櫟之后殺檀伯,前者沒有說結果,楊氏可能覺得酈氏應該先點名年數為好。
《鄭伯克段于鄢》說,稱鄭伯,譏失教也;謂之鄭志。不言出奔,難之也。鄭伯這個稱謂指的不是一個人,左丘明說的是鄭莊公。魯隱公元年,也就是前722年,鄭莊公與共叔段為爭奪君位欲擒故縱,兩個人是一奶同胞,可母親武姜偏向他的兄弟,干脆任其行為再討伐。待鄭莊公坐上君位倒是與母親和好了,卻被后世稱為“鄭伯”,以譏諷他對弟弟失教,趕走共叔段也是出于本意,不寫共叔段自動出奔,是史官下筆有為難之處。“祭仲專,鄭伯患之,使其婿雍糾殺之”出自《左傳·桓公十五年》,此處的鄭伯是鄭厲公。鄭莊公去世之后,鄭昭公,也就是其長子忽即位,宋莊公威逼利誘祭仲幫公子突,即其次子奪位,是為鄭厲公。鄭昭公知情之后流亡到衛國,可祭仲身為卿大夫專權,鄭厲公圖謀殺之不成,這才迫使鄭伯入櫟殺檀伯。
《水經注》說,服虔曰:檀伯,鄭守櫟大夫;櫟,鄭之大都。宋忠曰:今陽翟也。服虔是東漢經學家,宋忠是東漢末年大儒。櫟是春秋時鄭國的別都,即今河南禹州,也就是秦置的陽翟縣。經歷了頻繁的政權更迭,鄭厲公到底復位又坐上了君位。前675年,燕、衛聯合周惠王的叔父王子頹攻周,周惠王逃到溫邑后擁立王子頹為王。前673年,鄭厲公與人合兵攻周朝都城。周惠王復位之后,念鄭厲公勤王有功,賜其虎牢以東的土地,周朝的領土再度縮小,鄭國卻因此復興。
《水經注》說,夏禹始封子此,為夏國,故武王至周曰:吾其有夏之居乎?遂營洛邑。周公營洛,制禮樂,以佐宗伯,后禮樂文化興盛。鄭莊公在位期間早進入了春秋,周室衰微,各路諸侯謀霸于天下,可其勵精圖治富國強民,首先稱霸于諸侯,史稱“莊公小霸”。子產是鄭國的卿,先后輔佐鄭簡公、鄭定公,治國有方呈一時盛世,《史記》說,相一年,豎子不戲狎,斑白不提挈,僮子不犁畔。二年,市不豫賈。三年,門不夜關,道不拾遺。鄭國短暫的強盛成就了《列子》,作為先秦思想史上的重要著作,其思想與道家接近,被道教奉為經典。至開元二十五年,即737年,李隆基設立玄學博士,指定《老子》、《列子》、《莊子》和《文子》為必讀之書,時號四玄。只是春秋是學術思想的活躍期,出現了百家爭鳴的局面,道家文化興起的同時,法家思想也隨之產生。到春秋中期,鄭國國勢已漸衰、國內矛盾重重,失去昔日的輝煌。春秋中后期,齊晉秦楚實力漸厚,遂覬覦霸主地位逐鹿中原,卻演變成晉楚爭霸。失去“小霸”地位,又經歷受凌辱的“介居”期,為了復興,鄭國開始了法治治國。子產“鑄刑書”、鄧析“私鑄竹刑”被視為法家文化之源,兩位先驅對后世影響深遠。
有人認為,禮在于“別”,而法在于“齊”,所謂“別”是指貴賤,而“齊”則是在某種標準下實現政治和其他方面的平等。周室衰微,禮崩樂壞,土地所有制和階級成分發生變化,法治治國也就成了歷史的必然。鄭國經歷了“莊公小霸”之后,必須在動蕩不安的國際環境中,穩固并發展自身的立足之地。《左傳·昭公六年》說,三月,鄭人鑄刑書。叔向使詒子產書。夏有亂政而作《禹刑》,商有亂政而作《湯刑》,周有亂政而作《九刑》,三辟之興,皆叔世也。羊舌肸,字叔向,春秋時期晉國大夫,與子產、晏嬰齊名。昭公六年,也就是前536年,子產公布刑書。叔向寫信派人送給子產,除了說夏商周因刑而衰,還強調“糾之以政,行之以禮,守之以信,奉之以仁,制為祿位以勸其從,嚴斷刑罰以威其淫”,而鄭國出刑書必將重蹈覆轍。子產回復說,鑄刑書意在福延后世,且希望拯救當世,其與叔向之爭實則是“禮”與“法”之間的博弈。如此以來,子產真如叔向所說的“棄禮而征于書”?非也。《左傳·昭公二十五年》說,吉也聞諸先大夫子產曰:夫禮,天之經也。地之義也,民之行也。天地之經,而民實則之。吉是子太叔的名,春秋時鄭國正卿,是子產死后的繼任。清姜炳璋稱,管仲和子產都是救時之相,可“管仲死而齊亂,以賢才不用,而小人得志也;子產死而鄭治,以猶用子太叔也”。
《荀子》說,不法先王,不是禮義,而好治怪說,玩琦辭,甚察而不惠,辯而無用,多事而寡功,不可以為治綱紀;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眾,是惠施鄧析也。荀子之《非十二子》對鄧析不贊成禮儀表現出強烈的反對,且以說得有條有理以欺騙蒙蔽民眾。子產執政時鄧析任鄭國大夫,同樣是法家思想的先驅,卻率先反對禮治,且反對子產鑄刑書,私造“竹刑”。《左傳·定公九年》說,鄭駟歂殺鄧析而用其竹刑。魏晉杜預注:欲改鄭所鑄舊制,不受君命,而私造刑法,書之于竹簡,故言竹刑。暫且不表名家代表人物惠施,只是繼子產、子大叔之后,執政大夫駟歂殺鄧析而存竹刑是不悖的史實。
《呂氏春秋》說,子產治鄭,鄧析務難之,與民之有獄者約,大獄一衣,小獄襦褲。民之獻衣襦褲而學訟者,不可勝數,以非為是,以是為非,是非無度,而可與不可日變。鄧析為難子產緣于彼此持有完全不同的階級立場,前者代表舊的奴隸主貴族和繼承周禮的新貴族,而后者以饋贈“大獄一衣,小獄襦褲”的方式傳授法律知識于普通民眾。“以非為是,以是為非”該是鄧析法學思想的靈魂,也決定了是非曲直具有重心偏移后的相對性。“兩可說”是對針“是非無度,而可與不可日變”最好的詮釋,只是之于正統觀點來說,鄧析的法學思想是詭辯、模棱兩可或混淆是非。繼鄧析之后,晉國的趙盾、趙鞅也同樣反對“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的同時,提出“治國制刑,不隱于親”、“同罪異罰,非刑也”等主張,深遠地影響了后世之法學思想的發展。
法家的雛形最早可追溯于夏商時期的理官,至春秋戰國時期有刑名之學,經過管仲、士匄、子產、李悝、吳起、商鞅、慎到、申不害、樂毅等人的努力成為一個學派。鄭國作為法學思想的發源地之一,尤其是子產提出的“寬猛相濟”是對儒學“以寬服民”的繼承和發展,尤其是其不廢除鄉學,難怪孔子說,以是觀之,人謂子產不仁,吾不信也。至于鄧析,其法學思想的確具有革命性的平民思想,可其死后私制竹刑依然被當時的統治者所用,那取之所需就是必然。好在子產在先,拋開周禮或儒學之糟粕不說,法、儒相互融合,也為后世之思想者營造了未來寬泛的發展空間。有論者說,盡管儒家文化是主流,法家文化卻從未退出歷史舞臺,憑借著巨大的生命力,深刻地影響著中國的傳統文化。如此以來,提到法家思想或文化,鄭國就是不可忽視的一筆,尤其是子產興法而不棄儒值得稱道。只是鄭襄公之后,七穆輪流執政,掌控國家大權,而鄭國國君則勢力大衰。子產興法致使鄭國復興也不過是曇花一現,待其死后國勢衰敗到勢不可為的地步,以致于亡國。細究起來,鄭國之滅亡有外部因素,可內因也不可小覷。
《史記·鄭世家》說,(鄭繻公)二十五年,鄭君殺其相子陽。二十七年,子陽之黨共弒繻公駘而立幽公弟乙為君,是為鄭君。鄭繻公是鄭國的君主,姬姓,鄭氏,名駘,在位27年,鄭幽公之弟,有關其身份有爭議,此處不提。《國語·晉語》說,昔少典,娶于有蟜氏,生黃帝,黃帝以姬水成,成而異德,故黃帝為姬。“黃帝二十五子,其得姓者十四人”出自《史記·五帝本紀》,姓起于女系,氏起于男系,氏是上古貴族表明宗族的稱號、系姓的分支。如此說來,黃帝的兒子們分別姓姬、酉、祁、己、滕、箴、任、荀、僖、姞自然順理成章了。《史記》又說,堯立后稷以為大農,姓之曰姬氏,后稷承繼姬姓,是周朝之始祖。鄭氏源于姬姓,以國號為氏,出自周宣王之弟姬友,也就是鄭桓公的封地鄭國,其被奉為遠祖。之于鄭氏還有源自子姓、姜姓等說法,可鄭繻公與鄭桓公一脈相承,被稱為姬姓、鄭氏也理所應當。
駟子陽是春秋戰國時期鄭國的相邦,姬姓,駟氏,字子陽。《鄭通志·氏族略》說,姬姓,鄭穆公子子駟之后也,公子騑字子駟,其孫駟帶、駟乞以王父字為氏。據《中國姓氏大全》載錄,駟氏的起源還有“魯國駟赤之后”的說法,不過,鄭國“七穆”中就有駟氏,是鄭穆公的后代,其當權歷經鄭襄公至鄭聲公八個君主,前后長達一百五十年。如此說來,駟子陽系駟氏自然與魯國無涉了,只是與鄭繻公依然同出一脈。
至于鄭繻公為什么殺駟子陽,《史記》只說其死之前,韓景侯伐鄭取雍丘,鄭伐韓卻敗韓兵于負黍,只是鄭韓之爭并不是君王殺相的原因。《淮南子·氾論訓》說,鄭子陽剛毅而好罰,其于罰也,執而無赦。舍人有折弓者,畏罪恐誅,則因猘狗之驚以殺子陽,此剛猛之所致也。劉安的確是個人才,不只是發明了豆腐,還將鄭國的狂暴之徒殺駟子陽之事載入史冊,可能其承襲了《莊子·讓王》、《列子·說符篇》之言。只是《韓非子》說,故周威公身殺,?國分為二;鄭子陽身殺,國分為三。暫且不說周威公如何,韓非認為鄭王孫申,即鄭穆公的孫子、公子揮的兒子,與陳公孫寧和儀行父等一樣“皆思小利而忘法義”,”有這樣的臣子,“雖當圣王尚恐奪之,而況昏亂之君,其能無失乎?”《系年》說,楚師圍之于蔑,盡逾(降)鄭師與其四將軍,以歸于郢。鄭太宰欣亦起禍于鄭,鄭子陽用滅,無后于鄭。“蔑”是春秋時魯國地名,也就是姑蔑,在今山東省泗水縣東四十五里。至于太宰欣,《韓非子》有“太宰欣取鄭”的記述,只是年代久遠,文獻語焉不詳,難以考證,不過聯系到《系年》所述,此人不虛。有史料說,前400年,鄭國攻韓國首邑陽翟獲勝,可楚又伐鄭,鄭敗,繻公為媚楚而殺子陽,此說應與太宰欣有關,且和《系年》所言同出一轍。如此說來,駟子陽就死于內亂,何況,之后,子陽的黨羽不殺猘狗之徒而殺繻公立姬乙為君,史稱“子陽之亂”,可見太史公之言可信矣!只是駟子陽步子產之后塵,觸怒猘狗之徒,也很可能招惹鄭王孫申、太宰欣之流,那劉安等著《淮南子》未必全是信口道來。
“鄭伯克段于鄢”緣于鄭莊公與胞弟為爭奪君位大動干戈,宋莊公陰謀誘騙祭仲干預鄭政是令人不齒,可鄭厲公殺檀伯,依然緣于“廢嫡立庶”。上有周幽王廢黜太子立姬伯服,再是子朝發動的周王室庶孽之亂,而“鄭伯突入于櫟”不過是覆轍重蹈。鄭厲公倒是靠扶“危室”瓜分周域而興鄭,之后到底因國衰、內亂亡于韓,聯想到所謂的“子陽之亂”也就有了意味。“上行下效,淫俗將成,敗國亂人,實由茲起”出自《舊唐書·賈曾傳》,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吧?行文至此不覺又起詩興:潁水過櫟不復返,浪花閃現不見蹤。新水未必嘆舊水,夏地洛邑卻留痕。
《水經注》說,洧水又東,為洧淵水。洧水就是今雙洎河,源出今河南登封陽城山,自長葛縣以下,故道原經鄢陵﹑扶溝兩縣南,至西華縣西入潁水。《水經注》又說,《春秋傳》曰:龍斗于時門之外洧淵,即此潭也。《水經注疏》則說,守敬按:此《左傳昭十九年》文。杜《注》但云,時門,鄭城門。顧棟高云,洧水在鄭城南,知是城南門也。洧淵位于今河南新鄭縣東,《水經注》引用《帝王世紀》的話說,或言縣故有熊氏之墟,黃帝之所都也。鄭氏徙居之,故曰新鄭矣。《水經注疏》又說,守敬按:《御覽》百五十五引《世紀》 歷代之都,或曰,黃帝都有熊,今河南新鄭是也。此鈔變其辭。其實,解讀楊氏之言也不難,傳說有熊氏是黃帝部族的稱號,立熊國,那有“熊氏之墟”就順理成章了。《水經注疏》又說,守敬按:因先封西都畿內之鄭,故稱鄭氏。自鄭東徙此,而施舊號于新邑,謂之新鄭。讀《水經注》離不開水,卻也離不開岸邊,故事也就有了。洧水從鄭城西北流入,往東南流經鄭城南邊,從前外蛇與內蛇曾在這里相斗,內蛇被斗死,卻是一種征兆。鄭子嬰十四年,也就是前680年,鄭厲公從櫟邑率兵攻打鄭國國都,俘虜了鄭國大夫傅瑕。傅瑕受到鄭厲公的要挾和利誘殺死鄭子嬰,鄭國易主。“鄭伯效尤,其亦將有咎”出自《左傳·莊公二十一年》,鄭伯是何許人也?自然是鄭厲公,其仿效誰?自然是鄭莊公。
《水經注》說,(洧)水南有鄭莊公望母臺,用伸在心之思,感叔之言,忻大隧之賦:泄泄之慈有嘉,融融之孝得常矣。兄弟相斗致使鄭莊公和母親莊姜生發了嫌隙,且發誓“不及黃泉,無相見也”。究竟有母子情,鄭莊公就建了望母臺。考叔見鄭莊公心生悔意,又十分思念母親,干脆提議挖一條地道,母子相見才其樂融融。考叔是鄭國大夫,管理潁地,又稱潁考叔。《左傳·隱公元年》說,穎考叔,純孝也,愛其母,施及莊公。鄭莊公被孝順母親的考叔感化,身為一國之君其行自然具有典范的作用。《禮記》說,孝者,畜也。順于道,不逆于倫,是之謂畜。畜應該是養的意思,《孟子·梁惠王上》說,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西漢戴圣編著《禮記》記述了先前之禮制,以宣揚儒家之說。孟軻率眾弟子著《孟子》以宣揚性善論,主張德治,與《論語》、《大學》、《中庸》合稱“四書”。《禮記》說孝言及道,《孟子》說畜也有了“仰事俯畜”這個成語,再與“仰事俯育”聯系在一起就牽扯到“倫”,即戴圣所言“不逆于倫”,那鄭莊公當然不能例外。
孝行生孝德,孝德成孝道,最終上升為孝治,孝文化由個體行為演變成帝王的治國綱領。虞夏殷商謂之孝行,堯帝不計較“父頑、母囂、弟傲”依然“克諧,以孝烝烝”;商王武丁遭后母之嫉恨,卻依然如舜一樣施于孝心,說是個體行為,卻影響了后世,孝文化也由此發端。至西周,孝升之為德,周人提倡孝行,且躬身垂范,因此《詩經》說,成王之孚,下士之武。永言孝思,孝思維則。春秋亂世,王綱解紐,亂象四起,孝也上升為道,以至于為治所用。《舉賢良對策一》說,道者,所繇適于治之路也;仁、義、禮、樂,皆其具也。董仲舒向漢武帝陳述“舉賢良對策”,仁義禮樂中就包括孝,也由此發展成孝治。
《史記·孔子世家》說,東門有人,其顙似堯,其項類皋陶,其肩類子產,然自要以下不及禹三寸,累累若喪家之狗。孔子去陳國過鄭國時遭惡語中傷,堯、禹、皋陶和子產都是賢達之人,可見圣人的形象在鄭國人心中實在糟糕至極,只是圣人不以為然。孔子出生之時,鄭莊公早去世一百多年,其掘地見母的孝行相信依然是美談,可鄭國民風自由開放,也有了被圣人嫌惡的鄭音。“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愿兮”出自《詩經·鄭風·野有蔓草》,大膽、直白、率真也奔放。詩本來就是唱的,何況,鄭國的音樂與詩同出一脈,細膩也美妙。遺憾的是,子夏曾勸阻沉迷于鄭聲的魏文侯說,鄭音好,濫淫志,宋音燕女溺志,衛音趨數煩志,齊音敖辟喬志,此四者皆淫于色而害于德,是以祭祀弗用也。子夏是孔門十哲之一,上承孔子、下啟荀子。《史記·仲尼弟子列傳》說,孔子既沒,子夏居西河教授,為魏文侯師。其子死,哭之失明。子夏也的確是孔子的好學生,《論語》說,子曰:惡紫之奪朱也,惡鄭聲之亂雅樂也。鄭風和鄭音如此不堪,罪魁禍首就是鄭莊公。鄭莊公重弄興商的確是富國強民之舉,可商貿發展促進了諸侯國之間的經濟和文化交流,造就了鄭國特有的文化氣質,也形成不拘泥傳統文化、自由、開放的民風。
“鳳鳥再至、河又出圖”是孔子周游列國的最大也是最強之動力,更是其行為的核心綱領。孔子對鄭音口誅筆伐,倒是沒提到孝道,只是《周禮》中有親親、尊尊之說,強調的就是孝與忠,何況,圣人說,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至于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別乎?好在鄭簡公時期,子產舉不逾等,鑄刑書興法卻知禮、守禮。《論語·公冶長篇》說,子謂子產: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養民也惠,其使民也義。如此以來,孔子也該心安了吧?行文至此依然有詩興:洧水濤去激細浪,蛇僵不見望母臺。韓滅鄭室興幾日,秦并天下夜更寒。
《水經注》說,承水又東北入黃甕澗,北徑中陽城西。承水在今河南鄭州南,《山海經·中山經 ·中次七經》說,太山承水出于其陰,而東北流注于役。“役”指的是役水,在今河南新鄭市中牟縣境內。《清一統志》說,(古役水)在新鄭縣北,流經中牟縣南,今湮。《水經注疏》說,守敬按:(太)山在今鄭州南四十里。《水經注》說,亂流東徑中牟宰魯恭祠南。酈氏言“亂流”是說清溝水不循常道。《水經注疏》說,會貞按:《名勝志》引《東京賦注》,以青陽溝為九溝之一,據上文此水流徑清陽亭,故清溝又有清陽溝之名,指是水也。《水經注疏》又說,守敬按:《宋史·真宗紀》,景德中,幸西京,經漢司徒魯恭廟,贈太師。今魯公祠在中牟縣三異坊。魯恭是陜西扶風平陵,即今咸陽人,字仲康,于東漢章帝建初年間任中牟縣令,以德教化民眾,不用刑律,被廣為傳頌。《水經注》說,蟲不入境,一異;化及鳥獸,二異;豎子懷仁,三異。百姓們敬仰縣令,蝗蟲不入境;世風良好,鳥獸受到感化不懼人,緣于就是個孩子也懷有仁愛之心,是為魯恭三異。《后漢書》說,(魯恭)十五,與母及(弟)丕俱居太學,習《魯詩》,閉戶講誦,絕人間事,兄弟俱為諸儒所稱,學士爭歸之。“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出自《論語》,魯恭心懷圣人之言才如酈氏所說:故能遺愛自古,祠享來今矣。
劉秀建東漢撿起漢武帝的衣缽,儒學無疑遇到了春天。漢光帝興建太學,設置博士,各以家法傳授諸經,恢復西漢時期的十四博士之學。至漢章帝繼位后,政寬刑疏、禁除酷刑,最突出的成就是于建初八年,《白虎通》問世。魯恭就是在東漢濃厚的儒學氛圍中阻止蝗蟲、感化鳥獸,可見德之力量被神話到多么高的地步。班固作為東漢史學家、文學家,被稱為儒客大家,除了彪炳史冊的史學巨著《漢書》,還參與了《白虎通》的編寫。《白虎通·辟雍》說,天子立辟雍何?所以行禮樂宣德化也。辟者,璧也,象璧圓,又以法天,於雍水側,象教化流行也。辟雍本是周天子設立的大學,東漢以后,歷代皆有,以作為尊儒學、行典禮的場所。有詔令有理論,且有宣揚、傳播儒學的場所,尊儒揚德的氣氛自然越發濃烈。有論者說,《白虎通》對人倫關系進行調整和規范,并皇帝欽定、頒布,成為指導全社會的行為準則,標志著萌芽于周代的禮教正式形成。“命之所遭,義無離貳”出自《后漢書·列女傳》,此語緣于文中說“榮父積忿疾升,乃呼榮欲改嫁之”。東漢人呂榮恪守婦道,感化了好賭博的丈夫,之后尋師遠學,得以成名。《白虎通》說,地之承天,猶妻之事夫,臣之事君也。其位卑,卑者親視事,故自同于一行尊于天也。呂榮之行也符合《白虎通》之教義,一陰一陽謂之道,陽得陰而成,陰得陽而序,剛柔相配,故六人,也就是君臣、父子、夫婦為三綱。只是依然不夠,班昭是東漢史學家、文學家班彪之女、班固之妹,除了續寫《漢書》,又善作賦、頌、銘、誄,可被時人稱頌的還是《女誡》。為教導班家的女性,班昭才寫了一篇不準備公開的文章,可其行止莊正、文名遠揚,《女誡》到底被人競相傳抄,且風靡當時。“夫不賢,則無以御婦;婦不賢,則無以事夫。夫不御婦,則威儀廢缺;婦不事夫,則義理墮闕”出自《女誡》,這就是德了。行文至此亦當有詩,只是詩思倏然不暢,也罷也罷!
其實,詩思就是通暢未必能作出好的來,《水經注》說,(清溝水)又北分為二水,枝津東注清水。《荀子·勸學篇》說,詩者,中聲之所止也。荀子說的中聲是五音中之商聲,商聲是商音,商音是旋律以商調為主音的樂聲,其聲悲涼哀怨。《夢溪筆談》也說,宮生徵,徵生商,商生羽,羽生角,故商為中聲。《荀子注》說,詩謂樂章,所以節聲音,至乎中而止。唐人楊倞說《詩經》是醇正悅耳的樂章,要有節制,該止就止。只是詩也該如楊氏所言,何況,河水渺綿,的確如瓜蔓一樣泱泱湯湯,水流惹詩思,河道多流變,今人空懷古,何必徒傷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