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志怪.望鯨

山海志怪.望鯨

文/酒九

君遲從夢中驚醒,她發現自己離出發的地方已經很遠了。以至于在沉沉夜色中,她陡然迷茫,不知道哪里才是歸處。

不遠處,有一條很寬的大江,水流湍急。岸邊住著些漁民,此刻熄了燈,打著酣眠的呼嚕。君遲聽聞漁民出船前要供奉岸邊的妖怪,那家伙叫望鯨,住在靠近江岸的神廟里。

君遲心想:“這一定是個大妖怪了。”

漁民曾告訴君遲,如果想要供奉望鯨,就去神廟門口,它一定在那里。

“一定?”

“是啊,冬夏早晚都在。”漁民的語氣就好像在講一件習以為常的事情。

君遲夜半醒來就再也睡不著,她看了看神廟的方向,那里依稀有燭火,于是決定去見見它。

望鯨果然坐在神廟門口,但并沒有化作人形,看上去毛絨絨一小團。它樣子看起來太沒有威嚴,君遲忍不住偷笑一聲。

妖怪顯然聽到這聲音,它整個毛都要炸起來,兇巴巴喊起來:“誰在我的地盤上放肆?”

“你是個什么東西?”毛絨小團子抬頭看一眼君遲問。

“在下是書鬼,名為君遲。”

“書鬼?不過是個低微貨色罷了。”望鯨嘟嘟囔囔。

君遲嘴角抽動兩下,想要維持著禮貌的笑容,可這掌水妖卻不知收斂,刻薄話念叨個沒完:“小小書鬼也敢和我搭話,真是不知輕重。”

一忍再忍。君遲額上的青筋突突直跳。終于,她躥步上前,把還在嘰歪的毛絨團子一腳鏟飛,“撲通”一聲落到江里去了。

望鯨花了大力氣才爬上岸來,由于它的絨毛被弄濕,君遲才發現這家伙腹部還長著數十雙眼睛。掌水妖是可以操縱江風的妖怪,可記載中它們面容與其他生靈無異。

“請問,你腹部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呀?”君遲著實好奇,于是頂住剛才的不愉快,硬著頭皮問。

“關你屁事,無理的東西。”望鯨炸著毛,露出嘴里的小尖牙,它沒想到君遲還敢搭話。

君遲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好聲好氣道歉,哄了許久。

半個時辰下來,望鯨才從怒氣中平復,別扭地開口:“因為我在等一個人。”

與擁有天賦的龍族不同,大多年輕的妖怪是不懂離別的。它們不明白人類的生老病死,也無法理解失約和死亡。

望鯨自出生就繼承了一片水域,它沒有自己的祠堂,只有塊小小的礁石。每當江水翻涌,波濤一層疊著一層,它都覺得無比孤獨。

后來礁石上開了一簇野花,望鯨就守著江,守著花。

再后來,望鯨的地盤上搬來幾戶漁家,漁家多了,就有了孩子。幼童們發現望鯨,年幼的他們不懂什么叫妖怪,也不知道畏懼。

掌水妖看起來瘦瘦小小,是合適的欺負對象。孩子們把它舉過頭頂,在三兩人之間扔來扔去,有時候會揪它絨毛,到后來連它的野花也拔了去。

暮色時分,孩童們結伴離去,灰撲撲的望鯨就站在礁石上,它伸出小爪子沖孩子們揮了揮,嘴里喊著:“明天見。”孩子們嘻嘻哈哈,沒有人回應它。

望鯨看著他們走遠了,余暉里,石灘上只留下了自己一小團影子。

它下意識地去撫摸野花,才發現礁石上光禿禿的,它自顧自地低語:“被拔走了呢。”

“為什么愿意被欺負?”

突然響起的聲音讓望鯨受到驚嚇,它抖了抖毛,回頭看見一少年正提著魚從江面走來。

望鯨高興有人和自己說話,奶聲奶氣地叫了兩聲。

少年沒有理會它的興奮,皺著眉頭繼續問:“他們欺負你,為什么不反抗?”

“想交朋友,一個人很孤獨。”望鯨慫了,老老實實的回話。

“那樣不是交朋友,蠢東西。”少年覺得這小家伙有點可憐。他試圖開導一番,可是自己平時素來少言,于是最終也沒說出什么,輕輕地揉了揉小家伙的絨毛,離開了。

望鯨從未被這樣對待,它完完全全愣住,大眼睛抖啊抖。當它回過神來時,少年已經走遠了。

小團子忙站起來,它大聲喊“明天見。”本以為依舊不會得到回應,沒想到少年的步子停下來,他沒回頭,卻揮了揮手。

第二日,那群熊孩子再來的時候,被兇巴巴的少年一個不剩地趕走。

望鯨再也不會被扔來扔去,不會被弄臟絨毛。

少年從身側解下布包打開,里面躺著朵纖弱的野花。望鯨的眼睛亮起來,伸出爪爪去碰,卻被少年用手心推到一邊去。

“我叫遠渡。”少年將花種在石縫里開口道,這句話意味著望鯨有了第一個朋友。

少年看見這小團子已經完全陷入驚喜之中,突然有點想笑,但他抿了抿嘴,還保持著嚴肅的面容。

“過來。”望鯨聽到這話,忙連滾帶撲地過去,見遠渡拿出短木梳,把它打結的絨毛一點一點梳開。

“你對我可真好。”望鯨說。

“別想太多,只不過是你亂糟糟的樣子太丑了。”少年別別扭扭丟下一句話。

慢慢遠渡和望鯨建立起質樸的情感,每當望鯨因為軟弱的性格被欺負時,遠渡都會出頭。

然而遠渡的父母是商人,不久之后,就要去另一個地方經商。

掌水妖世世代代只能留在一個地方,這意味著分離。

望鯨不懂什么是分離,它不明白為什么這一日遠渡的眉頭皺的比往日都要深。

“我可能不會來看你了。”

“那后天呢?”望鯨以為遠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也不會,以后都不會了。”

“那明年呢?明年總能來吧?”望鯨還是不肯放棄地問。

遠渡用手撥弄著江水,他說“明年,后年,十年,五十年,我都不會再來了。”

“那五十一年呢?總要來看我了吧?”望鯨眼睛里的堅持,讓少年感到十分悲傷。

遠渡答不上來,但他還有事情要囑咐:“你以后要厲害一點,就誰也不敢再欺負你了。”

“我...我不行的。”

此時斜陽西垂,江面上一片瑰色,遠渡的母親催他回去收拾行裝。少年高高應了一聲,抓住小團子很認真地說“那你就想象自己是我。”

說完,他最后摸了摸望鯨的絨毛,大步走遠了。

望鯨在夕陽里揮了揮爪子,身邊開著一簇野花。

自遠渡走之后,望鯨繼承了少年的性格。它本身就有控制江水的能力,人們開始尊敬它,修建掌水妖的寺廟。

可是小團子遙望江水的時間越來越長,它身體四面漸漸長出眼睛,這樣就不會錯過遠渡歸來的客船了。

“喂,我說書鬼啊,那老頭子該不會死了吧。”

“......”君遲突然覺得望鯨的性格,和故事里的差別有點大。

“這都五十一年了,丫騙我玩呢。”小毛絨團子憤憤道。但是當起風的時候,它還是一跳一跳地去拉上護花的棚蓋。

望鯨坐在江風里,礁石早已表面光滑,它別別扭扭地繼續說:“如果他回來看我,還是能考慮原諒他的。”

君遲低低笑起來,她有了打算。

那一晚書鬼將墨撒進江水中,這會讓她在夜晚入很多很多人的夢。

最終,君遲在夢中見到了遠渡,他已經老了,但氣質和望鯨形容的半分不差。

“有人在等你。”君遲說。

老人想了很久,他已經過了大半生,回憶太費功夫。

君遲不好提醒得太過明白,凡人與妖怪的結緣是最難干涉的,所以只是嘆了一句:“五十一年了。”說完,便鞠一躬,離開夢境。

清晨,遠渡醒來靠在床邊,突然想念兒時的那條大江。

江水滾滾啊,還有一簇野花。

遠渡最終還是回到故鄉,他說“小東西,好久不見。”

話音未落,望鯨就“撲”地一聲跳進他的懷里。君遲遠遠望著這一幕,突然覺得眼前有水霧。

“久別重逢”這個詞,真是十分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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