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多公里的距離,不算遠,但人已陰陽兩隔。
我老婆的外婆去世了,昨天和老婆兩人開車回老家奔喪。
下著雨,開著車,速度再快也要1個多小時才能到。車里開著廣播,正放著一些經典老歌,那些歌本身就能讓人思緒萬千。車內氣氛談不上悲傷或壓抑,反而是心終于著地的寬慰。因為外婆已經86歲,得阿爾海默茨綜合癥有5年了。
這個病并不是躺在ICU里聽死神腳步一點點靠近,而是在專門的老人院里住著,由專人看護著。初期病人的的性情大變,發作起來會對身邊的人暴力撕打辱罵,到后來越來越快退化的腦功能讓人逐步喪失行動能力語言能力,更重要的是記憶也會逐步喪失,面對親人先是叫不上名字,然后身份識別錯亂,最后完全不認識。后期病人白天綁坐在輪椅上,晚上放回到床上,一日三餐吃喝拉撒洗全部必須由看護人員照料,每天周而復始,直至油盡燈枯。
早些年和她的外婆見過幾次面,身體健朗的時候甚至來過一次武漢,到訪過我們家。外婆是典型的質樸農婦,每次見面都樂呵呵的,然后熱情的拉著坐下,周到的招呼著煙或零食,話并不算多,有的盡是對晚輩的關愛。
看老婆比較沉默,為了提振一下她的精神,于是我自顧講起了我和我的奶奶的一些事情。
我小時候爸爸經常出差,媽媽三班倒,好不容易媽媽攢了一些假就會跟著爸爸一起去出差順便旅游,可以說,我是奶奶帶大的孩子。
特別小的時候,只要父母出遠門,必定把我交到奶奶手上,那個時候奶奶要經常到漢口來幫著姑媽家照顧姑媽的孩子也就是我表姐,所以我小時候好幾個暑假是在漢口度過的。姑媽家那時候住在保成路,彼時江漢路還沒有步行街,我們每次都是從保成路出來沿著中山大道往漢正街方向溜達,每個天橋都得走一走看一看。記得有一次我只有3-4歲大,一天吃完晚飯,奶奶照例把我牽出來玩。剛走出去不遠我就吵著想吃香蕉,奶奶說剛吃完飯呀晚上上哪買香蕉啊,我不依不饒非要吃,奶奶拗不過我,于是那晚我們一直走過漢正街幾乎走到武勝路才找到香蕉,奶奶就買了兩根,想來是一人吃一根,我立馬剝開一根自顧吃起來。吃完就往回走,因為我那時候還小,走一段非得停下來歇一會兒,扒在天橋上看馬路上的車流,走到六渡橋天橋那我坐在天橋上說走不動了,奶奶就攤開手心,變出另一根香蕉給我,我吃完再牽著奶奶手走回去了。
小學時候我是學校腰鼓隊的,每年六一都會有游行活動,于是每年六一我都不得閑,一清早到學校報到,換服裝化好妝,七七八八弄完列隊出去加入游行隊伍,吭哧吭哧耍著腰鼓的各種花活兒,蹦噠著繞著主城區大道一大圈后,匯聚在體委的大球場上。一般這時候每個小朋友的家長都會及時出現,送水送飲料送冰棍。而我,父母除了六年級那次六一出現過帶我去照了告別照以外,這之前一直都是外出旅游的。要說大熱天蹦噠一早上滴水未進,勉強還能忍受,但看著身邊的小朋友一個個都享受著父母親人帶來的清涼飲食,我頓覺口渴難忍百爪撓心。這時就見奶奶在人群中向我招手,我一跑過去,奶奶就拿出搪瓷碗,里面是我最愛的糖汁番茄。
直到現在我還能記得奶奶從小就教我背的《木蘭詩》,只是用葛店方言背出來比普通話更順溜。
和老婆說著說著,說一段笑一段沉默一段。我覺得現在很多時候葬禮或掃墓時祭奠逝者的儀式徒留形式,燒香磕頭燒紙放炮,很多悼詞無外乎求得先人保佑,保佑后人平安健康發財。我想,對于操勞一生的她們,最重要的應該是讓她們能夠就此安息,盡早過了奈何橋喝下孟婆湯,輪回到下一世好人家做兒女享享福,這一世不必再掛念。我始終認為紀念逝者最好的方式就是和身邊親朋聊聊自己和逝者的一些往事點滴,將感情都銘刻在心,通過分享過往的悲喜,使活著的人獲得前行的力量。
“跟我聊聊你的外婆吧。”我再次開口說道。
“什么?”老婆回過神來望向我。
“跟我說說你記憶里和外婆的事。”我說。
“哦……
我們小時候沒有和老人住一起,都是由父母帶大,只有寒暑假會回鄉下,去外婆家。
我們特別期待去外婆家,親戚小孩都會去,人很多,特別好玩。
那個時候外婆家種了各種果樹,我們就會去摘棗啊桃啊杏啊桑椹啊什么的來吃,然后有池塘有稻田,有時候會去稻田里抓泥鰍抓蝦子,有一次在田里玩了半天上岸后發現,小腿上爬滿了螞蝗,嚇得我大哭,呵呵。外婆到點叫我們吃飯,很會做菜,外公走得早,外婆一個人養大我媽她們七姊妹很不容易,所以性格很要強,做事非常麻利,對我特別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