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刀把子目光有追憶之色,他說:“我的真名叫刀空,這個故事的主角也是刀空。”
秦江對此不意外,仍舊靜靜聽著。
刀空是一個冷血殺手,他流竄夏國各地,刀口中舔食著別人的鮮血。
刀空第一次殺人,那是一個女人。買兇殺害她的,竟然是他的男人。刀空到達女人的家里,發現墻壁上懸掛著一副畫,畫中的人物正是他的雇主。
刀空推開房門時,女人正癡癡地望著強上那副畫,女人伸出手,撫摸那副畫,一行清淚就從臉上流了下來。
刀空拔出刀:“你愛這個人?”
女人說:“愛,沒有他,我簡直不知道怎么活下去,可是他不見了。”
刀空握刀的手突然開始顫抖,他說:“我是個殺手。”
女人望向刀空,黑色的衣服,黑色的頭發,漆黑如墨的眼瞳,手中的刀柄也是黑色的,她說:“我知道。”
刀空有些吃驚,他問:“既然你知道,你為什么不害怕。”
“我為什么要害怕。”女人說完后,又癡癡地望起了墻上的畫,用手輕輕地撫摸著。
刀空握刀的手都有些不穩了,女人的表現,超乎了他的預想。他的師傅告訴他,被殺者往往都會滿臉驚恐,苦苦哀求,那時候,就是他們最脆弱的時候,他只需要手起刀落,一筆豐厚的酬金就到手了。
刀空顫抖道:“你轉過身來,我要殺了你。”
女人果然轉過身來,嘆了口氣,說:“即使你要殺我,也聽我講個故事吧。”
女人自顧自地開始講述起來,刀空除了自己的母親,生命中還沒有其他的女人,他很快被女人講得這個關于愛戀的故事吸引住了。
女人說,她第一次遇到那個男人,她就愛上了他。
女人又說,她們超越了世俗的阻力,終于在一起了。
女人笑著說,她們在一起的生活很甜蜜,她撫琴,他做畫,沒有吵過架。
女人說,她有個富可敵國的父親,父親找到了他們。
女人又說,父親要求他們分開,她以死相逼,終于成親了。
女人哭著說,最近她父親病危,他買兇殺她,以便得到巨額財富。
刀空的手頓了頓,他的心里突然有了種奇異的憐憫,他吃驚地發現自己竟然無法握住自己的刀。
刀空說:“我不殺你了,我放過你。”
女人淚眼婆娑,她一把抹去眼角的淚,望著刀空。刀空的衣服雖然是黑色的,但上面有許多風塵的污泥,他的嘴唇干裂,臉色也有一種缺乏營養的蠟黃色。
女人站起來,把茶水遞給刀空,說:“你喝些水。”
刀空握刀的手不知如何是從,竟然有些不敢接那茶水。女人笑了:“你把刀放下,端住茶水慢慢喝。”
刀空放下刀,飲入茶水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已有一整天的時間未曾喝水了。刀空于是狼吞虎咽的,將一杯茶水喝完。
女人一直笑著,又說:“你沒有吃飯吧,我去廚房拿一些飯菜給你吃。”
刀空伸出手,想要拒絕,可女人已經走出了房門。
刀空于是坐在椅子上,等女人回來,他的心有一股股暖流滑過。
女人回來后,端了噴香的飯菜給刀空。一盤魚香肉絲,一盤宮保雞丁,還有一個涼菜。
刀空吃得狼吞虎咽,吃到最后,他連續打了兩個飽嗝,還是費力地把桌上的飯菜全部吃完。
女人一直望著刀空,臉上的表情很祥和。刀空吃完后,重新摸起了桌上的刀,手起刀落,女人的鮮血便染紅了桌面。
篝火燃燒著,秦江聽到此刻,吃了一驚,他問:“你殺了她?”
“是的。”老刀把子平靜地說道,他補充說:“我不止一整天沒有喝水,還三天沒有吃飯了。那個女人讓我吃得很飽,我很感激她。”
老刀把子的話,像一塊石頭,堵在秦江心口里,讓他不止說不出話,甚至有些連氣都喘不上來。
刀空殺人后,跌跌撞撞地跑出女人的房間。
深夜的天幕黯淡無光,刀空在漆黑的街道上,野獸般地奔逃著。刀空發現,女人的飯菜有毒,他的胸口很疼很疼。
刀空跑到天亮時,終于耗盡了全身的力氣,倒在了野地里。
刀空倒下前的最后一剎那,腦子里想,我要毒發身亡,離開這個世界了。
野地有野花瘋狂生長,中午時,野花上即將蒸干的露水落在刀空臉上,他醒了過來。
刀空捂著胸口,發現那里依舊很疼。那種毒,畢竟沒有毒死他,他的命可真大。
刀空臉上突然沁滿淚水,他涕泗橫流,抱著頭嚎啕大哭起來。
刀空現在已經明白,他中的那種毒,名字叫做愧疚。那是一種無聲無息,無色無味,甚至永遠都不會致人死亡的毒。但那種毒,卻會無時無刻,無處不在地折磨一個人,直到他死亡。
刀空無助地像個孩子,那把刀柄漆黑的刀被他丟在腳下。
刀空三天前出師,加入到了殺手組織里。三天時間里,刀空連續接了三個任務。
第一個任務,刀空去殺一個懷孕中的婦人,他見到婦人眼中母性的光輝,不忍心動手,轉頭離開了。
第二個任務,刀空去殺一個瞎眼的老人,他推開老人房門時,他聽到老人激動地喊:“兒子,你回來了嗎,你終于肯回來了。”刀空聽到老人的哭聲,拖著腳步離開了。
刀空身上,已經身無分文,殺手組織只有殺了人,才有飯吃,他已經連續兩天,沒有吃飯了。
刀空走到街上,聞到肉包子的香味,他突然發了狂,搶過包子就跑。
老板大叫著,街道上的人立馬全都圍了過來,刀空被壓在地上,狠狠地打了一頓。
老板踢刀空的手,刀空手中的包子被踢了出來,老板拿起包子,罵道:“狗娘養的,偷老子包子,給狗吃也不給你吃。”
說完,老板直接將包子扔到了一條野狗身前,野狗叼起包子,跑出了刀空的視線。
老板又踢了刀空幾腳,才得意的回去繼續做生意。
刀空爬起來,揉著渾身疼痛的身體,一瘸一拐地離開。他感覺到,自己身上好像有什么東西消失了,他的良心,好像也隨著那個包子,被野狗吞入了肚子里。
街道的嗤笑聲好像與刀空完全無關了,他一心一意地走著,他只想回到組織里,再接一個任務,填飽自己的肚子。
刀空接到了任務,可他見到女人的時候,已經沒有力氣揮動刀。憐憫、同情,和饑餓一樣,不停地蠶食著刀空的意志。
刀空幾乎要倒下去時,女人給刀空端上了茶水,又給刀空端上了香噴噴的飯菜。
刀空心頭覺得很溫暖,從沒有一個女人,這樣關心過他。直到吃完最后一口飯菜的時候,刀空還是很感激這個女人。
刀空吃飽了飯,發覺力量又重新回到了他身體里,他于是看向自己的刀。
手起刀落,女人臨死時的表情還在微笑。
刀空握住刀的剎那,那種無處不在的饑餓感又重新開始侵蝕他。他現在的肚子是飽了,可是很快,他的肚子又會空空如也,那時候他該怎么辦?
饑餓終于戰勝了憐憫,刀空揮起了手中的刀。
老刀把子添了一塊木頭到篝火處,他說:“從那天以后,我出手再沒有失誤過,我在殺手屆闖出了赫赫聲名,被人們稱為刀神。”
秦江沉默,他若有所思地問:“前輩,你講得這個故事,與我的心魔有什么關系?”
老刀把子笑了:“小子,你何必裝傻,你若是沒有明白,就不會這樣問了。”
秦江身體終于開始顫抖,他倒在地上,哀嚎不已。
老刀把子的心魔是愧疚,他一生殺人無盡,這些人,有好人,有壞人,有該死的,有不該死的,可老刀把子手起刀落,從不留情。
老刀把子從殺第一個人開始,便已經明白,生存是如此艱難,所有的憐憫都是對自己的殘忍。
因為一種執念,老刀把子入魔,被困鎖在自己的牢籠里。
秦江的心魔是自憐。老刀把子傷害了很多人,有許多無辜者因為他慘死。秦江則相反,他胸中,始終有一腔善意。也是因為那種無時不在的善意,秦江被很多人傷害。
秦江被朋友背叛,被敵人陷害,被武道困擾,許多的事情,開始讓他心中有了自憐的心態。
被傷害后傷口結痂,又被人撕開,再次傷害。秦江命途艱難,因為種種事情,心中有魔,那種自憐,成為了秦江的心魔。
秦江的自憐,也像一個牢籠,將他緊緊鎖住。他與老刀把子一樣,都緊緊封閉在自己的內心世界里。
秦江第二天醒來時,他發現自己被浸泡在熱水里,蒸汽騰騰地冒起。
“前輩,這是何故?”秦江問。
老刀把子仍舊在不停地加入熱水,他說:“你心里既然蒙上污垢,就應該被這至純的清水洗滌。”
秦江沒有完全理解,他問:“前輩,我能從心魔里走出來嗎?”
老刀把子說:“你心底的魔,能戰勝他的,只有你自己。”
秦江倒在蒸汽中,接受水汽不斷地沖刷,他發現自己武道的前方突然有了很多的光亮。
我們都被人傷害,我們都傷害過別人。我們愧疚,我們自憐。這些東西,都成了我們心中的魔。
但真正能戰勝心魔的人,還是我們自己。只要我們能去面對,只要我們能夠觸碰心中那個受傷的自己。
恨是短暫的,愛、寬容、正義才是永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