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熱愛生活,但我的熱愛一直是隨緣且吝嗇。也正因著這樣,我總熱愛得起,我也就能一直熱愛著我的熱愛而歲月如歌甚或如詩!
進城后,進進出出,總要經過漸欲消失的城中村,雖然很有些與國家園林城市不協調,但在我是熱愛有加著。因為清晨也好,白晝也罷,就是暗夜,穿行于斯,總有著凡花俗草繾綣著我的眼眸,浸漫著我的熱愛。尤讓我欲語難休的,便是那家家戶戶房前或者屋后,一株或者一叢梔子花,它們年復一年,氤氳了我的初夏,騁懷了我太多的過往!
我的記憶中,只有梔子花才是真正屬于老百姓的花。
我出生于六十年代末,最早的記憶便只有木槿花和梔子花。這最早記憶應該是一九七六年,雖然一切都在迅速好轉起來,但生活確實是苦寒的。一日三餐還是有的,雖然稀的多,干的少,也常常不能管飽。那時的田地也好,房前屋后也好,種什么也不得勁,因此雖是廣闊天地之農村,觀賞的花卉也就更加蹤影難覓。在我能去過的幾個村莊,似乎沒見到過花卉的蹤影,也許是我去的季節問題,也許我只是驚鴻一瞥走親戚,也許是時隔多年似乎確鑿什么的吧!
但我一直以奶奶的三棵木槿花和我家的那株梔子花自矜。那時的我認為能用來裝飾家和被人佩戴的花卉便只有這梔子花。試想想,民以食為天,食尚常有不虞難以常果咕嚕嚕的腹,何以有養花賞花之閑情雅致!
那時,對那三棵木槿,除了少見而倍感稀罕,就總只有著困惑不已:為什么要有這三株木槿呢?現在我應該是較全知道的了。據說木槿花蒸卷毛雞,有涼性,可防治出鼻血,這我和我的親人們是吃過的,但療效就不能“屢試不爽”了。其次就是栽種在菜園子邊,可充當籬笆以防豬雞糟蹋菜蔬,兼及防人順手偷摘。小時不確知木槿的這些神通,也許是誰也吃不起雞,更別提稀少卷毛雞。那時農民難得養活幾只雞,雞可算著是農家的銀行。食鹽、火柴、牙膏牙刷、針頭線腦等,全依賴著雞蛋賣了錢去購買。也許是農民沒有自留地什么的罷,也就無所謂栽種木槿花做籬笆的了!
那時便無限珍愛著我家那棵團近四鄰矚目的梔子花。那時我也是很奇怪的,我家那棵梔子花怎么年年那么枝繁葉茂,那葉子總是不一般的碧綠肥厚碩大,那花朵也是又大氣又馥郁。到現在,我似乎也沒見過那樣大的梔子樹和那樣碩大馥郁的梔子花。
梔子花開的那些日子,我們家是花香滿屋,倩影幢幢,心曠神怡之至。因著那梔子花事,我們家也便人來人往,絡繹不絕。鄰居的娘娘嬸嬸姐姐妹妹,當然是常常來求取的,我的母親來者不拒,只是不忘提醒小心摘取,別傷著樹干樹枝。鄰村也常有人順道討要,母親似乎喜不自勝,熱情指點他們遴選,讓他們滿載而歸。那花仿佛總也摘不完,枝葉也從未見其凋零狼藉。哪象現在,花堪折時直堪折,小小的花苞都難逃劫難。每每遇見那被蹂躪劫后余生之殘枝敗葉,我唯黯然神傷而不已。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那一樹粲然的梔子花,香醇了我那苦寒年代的娘娘嬸嬸姐妹,也裝飾了那“環堵蕭然”僅只蔽風雨的家。可惜的是,那花卻在改革開放后,因沒了母親的照料,鄉鄰的眷顧,二十多年前已香殘銷樹玉殞!
記起初為人師那些日子,由于學校處于偏僻的農村,民風淳樸。一到梔子花開,學生們成簇成簇的送給我他們各自家中的梔子花。于是我九平米陰暗的單身寢室便花香滿屋著,桌子上,床頭床尾,窗臺上,書架上,全是梔子花。那哪是須眉濁物窩居處,儼然神仙姐姐小龍女療傷之花谷。因著那些過往,從此便愈發戀上了那梔子花特有之馥郁,雖然我是個從不感冒于香水之人。
尚記得,有一個月朗星稀,梔子花香的晚上,我們一行四位小伙子教師,信步至旁近一小學,晤面了那里三位駐校的美女老師。我們搬出椅子,到學校院墻外一小草坪上,幕天席地。我們談天說地侃人事,那真個是神采飛揚,意興盎然。不知怎么的,我竟與一較知悉的老師,來到她小小的寢室。敞亮著的窗外,同伴們談笑風生,我倆便也自在的聊著。這不到九平的小寢,被倒飭得井然有序。原本破陽的辦公桌,因鋪上了一層細花布,便有如童話中的小公主屋了。最讓人心醉神迷的還是那滿屋的梔子花,滋長著我們無限的聊興。當偶然想起窗外,不知什么時候已寂然,我方告別這浪漫小屋。窗外唯一的男同事還在等著我,他告訴我,因為我倆的離開,他們很快就散了各回各小窩了。說小年青們怕壞了我們好事,說我倆有些特別的了,說……其實有什么呢?我們墻里墻外一窗之格,且窗是全開著,且門是全敞著。我們一路竟都有些黯然,一向卑微著如癩蛤蟆的我,一向見了女性臉紅拘謹的我,竟訝然于今晚的舉動,竟與年仿的優秀女性走得如此切近,聊得那么歡然,這青蔥歲月果是夠青蔥的。
那晚,我離開時,她得知當時的我花中偏愛梔子花,便允諾我第二天去她處拿花,遺憾的是我竟未去!也許是靦腆的我那青春的心太過敏感自矜吧,乃至暗淡了我這如今“徒自嗟呀”的人生罷!
父親去世后,愛梔子花的母親,在我們鎮大道最西端自建臨街房子前花壇,又栽上了一叢梔子花。由于母親的著意培育,花果不負人,年年應時怒放不止。開始幾年,摘花的人還招呼下母親,母親依然熱情指導摘取。未意,近幾年來,鎮上居民云集,摘花時招呼者如鳳毛麟角。那摘花者不分日夜,連含苞未放者也不放過,枝葉更是慘不忍睹。不知是由于面皮薄的母親忍無可忍,還是由于古街建設需要,所有花壇栽種統一樹木, 三年前, 母親便把那叢梔子花移到了后院。去年五月二十日,母親去世的當天,后院的那叢梔子花竟有一朵似乎特別有知,突然怒放,我是驚異的了:難道我的母親是職掌梔子花的花神么?《紅樓夢》中不是有晴雯掌管芙蓉花神一說嗎?可惜那叢梔子花,因為妨礙廚師們搭灶做酒席,被砍掉,僅剩有淺淺的樁子了。此時想起,電話兄弟,告知今春又長出新枝,我想應當回家好好打理那叢梔子花,不僅僅是愛其特有的芳香!
那些梔子花飄香的過往,雖然是親切的懷念,但畢竟東流去,生活還得繼續且美好!愿在每一個梔子花開的時節,我能生活得如花般燦爛如詩般美好?https://mp.weixin.qq.com/s/4kNsq5TKJkSEu0xNc9W7E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