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涼粉——冰涼粉——”
每天下午五六點,樓下就會開始吆喝,一直到九十點才會結束。大多數時候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聽起來大概四五十歲的樣子,盡管是用大喇叭錄了后無限次播放的,但是也能夠聽到男人在喊的時候的用力,甚至能聽出來些許的沙啞。有些時候是一個女人的聲音,沒有什么特色,就像所有的媽媽的聲音,柔弱卻帶著剛勁。他們倆不會同時出現,也許是為了不互相搶奪顧客,總是前后腳的出現。男人的聲音遠了之后,女人的聲音才會漸漸近來。
我們家這一帶是新興起來的夜宵城。炎熱的夏天也阻擋不了人們的夜生活,一份辣到出汗的小龍蝦,配上一碗冰涼粉,實在是爽!辣到大汗淋漓,全身冒火之際,來一口冰涼的冰涼粉,簡直是降火神器。
他們也許并不是專門賣冰涼粉的。可能在白天還有一份工作,等到下午下班之后,再將昨晚做好的冰涼粉從冰箱里拿出來,裝在保溫的大桶里,帶上一瓶熬好的紅糖水,一瓶陳醋,一瓶白芝麻,一袋一次性碗具,就可以開始吆喝了。
在夜宵街旁邊,推著小推車,一邊走一邊用錄好聲音的大喇叭吆喝;在沿河風光帶,找個開闊涼爽的彎道,擺一兩張折疊桌,附帶幾張一次性塑料凳,老板只管坐在一旁招呼客人即可;在學校旁邊,小朋友放學的必經之路上,一擔挑子,擺在路旁,只管等家長和小朋友過來買就行。
夏日里,別處的消暑涼品是綠豆沙,而我們這座小城就是冰涼粉。冰涼粉原是用一種植物的種子揉出來的,最近看電視節目,似乎臺灣也是這般做涼粉的。只是和我們這里不同,臺灣的涼粉帶點黃色,我們的卻是透明的,不帶任何顏色。加入紅糖水、陳醋,涼粉便被染成淡淡的紅色,再撒上一些白芝麻點綴,更是清爽宜人。
除了冰涼粉,街上還會有挑著水果擔子的婦人。雙腳一前一后有節奏的走著,腳跟落地時,會有技巧的彈一下,這樣可以讓肩上的負重隨之減輕。婦人的頭發不會太長,但也不會太短,總要有些女人的標志。一般都簡單地挽一個髻固定在腦后,發型比不上街上那些年輕姑娘,發色倒是與她們的奶奶灰有些許相似。擔子里的水果被蓋著幾片寬大的樹葉,上面時常有水灑上,可以讓水果保持新鮮。炎炎烈日,曬燙的是她們微駝的背,和肩上的擔子,水果倒是一直保持著水嫩新鮮的狀態。
街上還會有開著小貨車的小販,現在車上裝的都是西瓜,以前還會有哈密瓜、火龍果、菠蘿、芒果等等,他們宣傳這都是從外地運送過來的。小販會將貨車停在一個大型小區的門口的大樹下,等待著買菜歸來的主婦、下班回來的上班族、接孫子放學的老人家、剛運動完急需解渴的年輕人。堆成山的水果上有時候會蓋著一床帶著灰色污跡的厚厚的棉被。水果會從棉被的一角開始賣,包挑選、包削皮、包切塊,但是精明的主婦還是會借著沒有零錢的由頭,故意省去好幾毛錢。沒有生意的時候,小販就坐在駕駛室,端著小小的手機,看著早已緩存好的電視劇;或者拿出錢袋,數著那一沓厚厚的零錢,粗糙黑硬的手指頭,在錢幣上不停地摩挲,像是要多數出幾張來;或者默默地坐在車外,低頭清理著地上的水果皮;或者和同伴討論著今天的生意,有沒有賺回本錢,還要待幾天,才能把貨銷完。黝黑的膚色,見證了他們常年奔波的辛勞;機械的微笑,在來客時總會適時地出現;熟練的講價還價,讓顧客總能開心地買走水果。但是,天氣再熱,他們也只會開窗吹著城市里的熱風;日子再無聊,他們也只能看著手機里看過數遍的電視劇;水果賣不掉,也只能一個人默默地壓抑著不安繼續等待。
他們是年幼孩子的爸爸媽媽,這個暑假賣冰涼粉、賣水果的錢,就是孩子下個學期的學費;他們是年邁父母的孩子,今天賺的辛苦錢,就是父母明天的救命錢;他們是家庭的支柱,他們在外微駝的背、黝黑的臉、粗糙的手,都是家庭最堅實的后盾。
生活從來不會友好。
無法選擇的出生,一開始就注定的困難模式,在別人能夠靠汽車、飛機去往終點之時,我們只能依靠自己的雙手雙腳走下去。
無法推卸的責任,一大家子的希望所在,在別人能夠灑脫任性、隨意選擇的時候,我們只能負重前行,在越來越沉重的黑暗之中越走越遠,不知何時能夠跳出。
無法跳出的階層,觸目所及皆是了了,在別人接觸大量信息,獲得大量機會的時候,我們只能如盲人摸象一般,摸索著前行,憑著內心的一絲光亮,照亮這黑暗的道路。
生活從來不會友好,但是我們要對自己好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