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駱駝跟我經常一塊喝酒,喝大了之后我們會在路邊撒尿,還會談論文學,和女人。
他文字好,可女人方面,他是個傻叉。
“在你看來,我擔心,恐懼,懦弱,那是因為我的內核過于頑固,而這內核又跟你們大多數人過于不同”,他跟要結婚的姑娘這么說,
“我很難長期忍受一種庸常的生活,在自己力所不能及的時候,背著房貸,供著小孩,過著朝九晚五的受迫性生活。我會厭倦,厭倦了就會行動,會離開,會尋求合適的另一種。這是我為什么畢業8年,卻換了5座城市,歸根結底是內心的騷動和不安分。這也是我寫作與思考的原動力,更是我的生命本能,是我不可更改的核心”,這家伙還跟寫論文似的叨叨個沒完……
結果吧,你覺得呢?
2、
“醒著沒?有相熟的出版社編輯不”,老湯這傻球發消息從不講時候,“駱駝那家伙小說集寫好了,有馬爾克斯的范兒,給拉個皮條,把他捧紅了,好帶我們飛啊”。
3、
駱駝是我浙大的師兄,大我兩屆,包工頭專業。
他在房地產業混得風生水起,愛好的卻是文學,不是為了泡妞那種,是嚴肅孤獨絕望卡夫卡的那種。
不知是事業太順或是卡夫卡看多了,他的中年危機提前到來,他應對危機的方式是:辭職,寫小說。
錢存了幾百萬,想著投資點項目,拿點分紅,就可以做個閑人,余生皆假期了。
結果小說還沒咋寫,幾個投資全部失敗,轉眼又成了窮光蛋。
他不甘心就這么回去,在活色生香的廣州城找了份月薪幾千塊但很清閑的工作,邊混日子邊--寫小說。
4、
他雜文寫得很好,但他不樂意寫,他寫的是那種又長又不好讀的嚴肅文學。 他覺得討好自己,比討好讀者重要。大路不走,走窄門。這對他的寫作,或許是件好事,但對于生活,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他是家中獨子,錢沒了,也不年輕了。爸媽為了讓他結婚,幾乎跪在他面前,鬧得滿鎮風雨。
不得已,他接受了爸媽安排的相親,“那是個好姑娘,同一個鎮的,賢良淑德,適合過日子”,他說,“但我不適合。”
婚期都選好了,但他過不了自己那關,“不能欺騙姑娘,尤其是好姑娘”,他說。于是就有了開頭那段“告白”,“如果你能理解,還愿意和我一起冒險,那我們就結婚”,他跟姑娘說,
“若是與另一半真心相愛,冒險又何妨”,姑娘回他,“但你根本不愛我,你個自私的混球,滾蛋吧,就這樣。”
就這樣,婚約糊了,他老家那小鎮子又是一番滿城風雨,田里的禾苗大半淹死了,村頭光棍李老漢塌了半邊土房,村尾多了兩家遠近馳名的田雞餐廳。
6、
撞了南墻,他也不回頭,痛定思痛,死不悔改,寫小說。
“像僧人一樣打理自己。最大決定既已作下,不論風吹、雨打、凌遲、割小雞雞,都要做下去。那就義無反顧了。剩下的一步一個腳印打理出來。書一本本讀,經一段段念,木魚一下下敲,故事一個個寫,適時關起門來,讓窗開著,不懼蟬躁,不畏寒暑,”他在公眾號里寫到,那號里有一百零八個粉絲,都是鐵粉。
那種帶點悲壯,帶點絕望的執著,或是說“找到了真正在乎的硬核,別的什么事情就可以不太在乎”的傻氣,是我們喝大酒的基礎。
怎么說呢,我們都有點不合時宜,愛走小路,走窄門,路上風景或許不錯,但多少有些孤獨,在無人的荒野,突然看到有人跟你一樣傻冒一樣冥頑不靈,就會生出一種種惺惺相惜想要彈他小雞雞的感動。
7、
這當然不是愛情,我寫那么多姑娘難道喂狗了么?
在《島上書店》有這么個情節,一個書店的老板,媽媽送他電子閱讀器,他很生氣。
“你一定要跟上時代”,媽媽說,
“我干嗎一定要?時代有什么了不起?”
這家伙也太可愛了吧,真想提著酒去愛麗絲島找他喝啊。
我對駱駝,大概就是這么一種感情。
8、
我跟老湯在洛杉磯碰面,一塊搭車南下墨西哥,跟駱駝約著要在南美碰頭,一塊到馬爾克斯的馬貢多朝圣。
對話大概如下:
“老湯你再多待個把月,我搞完這個項目,年底拿了錢就過來帶你們飛,”駱駝說,
“你得先辦好簽證,要是確定能過來,我就等你”,老湯回,
“就這么愉快決定了“。
基于對彼此深刻的了解和信任,他們誰都沒有履行諾言。
老湯按時從墨西哥飛回國,睡那些據他理解是愛慕他的女粉絲。
“一切正常”,回國后他說,“睡不到”。
駱駝搞的電影節項目也再次慘敗,白忙活一場,啥錢拿不到。
我稍微好一點,我本來潦倒多年,沒啥期待,就沒有失望。無非是繼續潦倒沉默地穿過拉美一個又一個的村鎮罷了。
9、
這年頭,做實業的都做房地產去了,寫字的都搞游戲做電影去了。
時代的巨輪滾滾,一往無前,碾壓一切。我們這些不識時務的混蛋,就像是在水里抱著香蕉樹的光腚猴子。
雖說是自己跳進水里的,困苦時聽到船上的歡聲笑語,總還有些糾結,猶豫著要不要爬上去,尤其是繩子已經拋到身邊時。
駱駝的房地產老東家,就邀請他回去當合伙人,年薪百萬、理直氣壯跟妹子聊文學的生活又向他招手了。
老湯也開始給一個游戲公司寫故事,癡心妄想著寫出個IP,飛黃騰達。
“你這事到底靠不靠譜啊”,駱駝問,
“老湯辦事,你還不知道么”,我說,
“絕對不靠譜啊,這不連錢都沒談么”,老湯回。
“嘿嘿,昨天翻新編同義詞詞典,母豬上樹,鐵樹開花,老湯靠譜,是同一個條目的。”
“干”,老湯言簡意賅。
10、
捫心自問,我有時挺期待他們爬上那艘巨輪的,等他們混上了頭等艙,就可以從窗口給我拋根繩子了。
到時候,我們就在甲板上種一棵巨大的香蕉樹,樹干比桅桿還高,蕉葉比帆還大,我們穿上花褲衩,爬到樹頂,就著海天一色,一邊吃香蕉一邊談文學。
我更期待的是,等哪天厭倦了人模猴樣的生活,我們就脫掉褲衩,砍下香蕉樹,扎成個筏子,再帶上喜歡的女猴子,嘩啦啦地You jump, I jump,一塊jump。
故事的結局,早在一千年以前就已寫好了: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
后記:
首先,總結下文章的中心思想:香蕉樹是好東西。
其實,順便說一句,(小學的數學老師教過我,要特別留意“順便”這個詞,那之后往往跟著人們最想表達的東西),要是有人有出版社的資源,或是認識某個愛好文學慧眼別具不怕死的編輯,請幫忙牽個線,關于純文學短篇小說集的出版,我這有樣稿。
希望你能謹慎對待這個決定,“瞎搞文學三屌(屌爆了的屌,不是屌絲的屌)”的“香蕉船之夢“是否能實現,命運之繩系于你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