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小平是我多年前認識的一個好友,平日里,他一慣傲慢無禮。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是個理想主義,用普通人的話說,有點命比天高,人比紙薄。或許正因為胸腔中懷揣著理想,他總喜歡在高處,雖然不勝寒,但子非魚焉知魚之樂呢?他家里油瓶倒了,是不會就手去扶正的;看見掃帚倒地,一日之內,跨3次過去也不會扶起來。所有這些雞毛算皮之事和鴻鵠之志、家國之恨相比,他怎會在乎掃帚是倒在地上,還是豎在門口呢?
我以前常瞧不起不扶掃帚的馬小平?;私?0年時間,才肯承認自己的傲慢。
漢代會稽太守朱買臣他早年貧乏,砍柴為生,一心只讀圣賢書,鍋里不剩一顆米。發妻崔氏討要休書棄他而去。朱買臣發憤,晚年得志,漢武帝欽點他回原籍當“一把手”。崔氏在路上攔轎,懇求饒恕與接納。朱買臣憤意難平,想出個“覆水難收”的招,一盆水潑在地上,說,“你若能將覆水收回,我就與你再結姻緣。”
這是中國士大夫史上最八卦的婚姻典故。歷代先失意后得意的文人幾乎無不曾以買臣自允,自我標榜為值得長線投資的潛力股。只可惡黃臉婆,竟不知天下英雄就是枕邊衰人。
最有名的是李白的名句——“會稽愚婦輕買臣,余亦辭家西入秦。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p>
真正的悲劇是一個覆水難收,一個惡氣難出。
當買臣回到爛柯山下,跪拜神明,想當初月下跪求,崔氏冒險私奔而來;想當初妻子與自己日日茹苦,夜夜含辛。雖然她后來難耐苦貧,又豈能抹煞數年恩情。他也略有悔意,自覺馬前潑水有些過分,急忙招人送米送錢過去,結果只見崔氏未寒的尸骨。
今天要說的真正的議題,不是人間充滿傷害與背叛,而是這些傷害與背叛如何才能被贖回。
有個父親告訴暴躁的孩子,每次惱怒時就到后院的墻上釘一根鐵釘。第一天孩子釘了37根,第二天釘了27根。慢慢地,他學會了控制情緒,釘子越釘越少了。父親又說,每次你克服壞脾氣,就去拔掉一根鐵釘。半年后孩子把全部釘子拔了出來。最后,父親帶著他去看那滿墻的釘痕。他問孩子:“誰能使這面墻完好如初呢?”
如果我無法饒恕那些傷害我的人,我原先的一部分從此就不復存在。那么我到底是誰?我的悲劇就是我被一切傷害決定。誰能傷害我,誰就能決定我。誰來愛我,誰就能決定我。我到底是誰呢,我是潑出去的水,還是無法回家的人?我能成為誰的誰?
信仰的起點,是站在那面墻下,發現自己無法消除釘痕。無論是道德修養、心理康復,或淡化記憶,或說“對不起”,都不能帶我們回到從前。正在這個意義上,被釘十字架的基督,被稱為在靈魂中恢復和平、在宇宙中赦免罪惡的惟一“中?!薄A终Z堂曾在自傳中說,有三種基督徒,一種因犯罪而悔恨,渴望免于良心的責備。一種因痛苦而需要安慰和逃避。還有一種,他們了解自己所信的為何,然后真心信靠所信的那一位。林先生說,前兩種都可以是信仰的開端,卻都還不是真的信仰。
那些被傷害過的人,被愛拋棄的人,抑或被婚姻拖累的靈魂。這其中,有多少怨恨就有多少救贖,每個肉體需要被撫慰,每個靈魂需要被救贖。因為,他人即地獄。但凡美好的婚姻或愛情,都有一位偉大的第三者;他既是見證人、守護者,也是審判者。我們的婚姻與愛若沒有維護的第三者,就一定有拆毀的第三者。凡被遺棄的、離婚的,都有第三者,只是一種是在場的,一種是不在場的。
因為第三者出現了,所以離婚與分手,固然是對忠貞的背叛;第三者還沒出現,就下決心離婚了,在某種意義上,這是一種更深的離亂。許多男人,可能只是為了某“女神”而離婚的,盡管他們可能這輩子都摸不到人家的手,僅靠聞香識之??赡X子里的淫亂早已讓他們欲罷不能,意淫的土壤更能滋養忠誠,要不難“腦殘粉”層出不窮,只為倉井空飄洋過海來看他們呢。但他們看多了那些明星、那些圖片、AV、那些鄰人的妻子,所以貪慕她們,在心里也為自己量身定做了一個“倉井空”,在隱秘的小黑箱子里還放了一個充氣的“倉井空”。人就因著這虛擬的第三者,而分開的、離異的,那么不管不顧,奮不顧身的。每個人心里都有一個在場的和不在場的“第三者”,男人如此,女人也是,要不然隔壁老王們總那么忙呢?
這世界最可悲的兩件事,無非是男人不負責任,和女人自力更生。
臺上,崔氏死了;臺下,無數的家庭在滅亡。這出戲和現實里的一幕幕生活劇,沒有能力給出死而復活的盼望,但給出了真實的悲哀。
曾經,我不懂得扶起掃帚的意義,我心里充滿了虛擬的第三者和滿是釘痕的那面千瘡百孔的墻體。每次的拿起或放下,每回的追思與撫慰,無不充滿無奈和嘆息。如今這些“第三者”,都和我起初的心一起死了。在人生過往的淬煉中,只留下滿是傷痕的千瘡百孔,洗盡鉛華,方得始終。
我們都將學會為自己謝幕,面向生活,面對愛和婚姻,面對不成功的人生.......向這個半身不遂的時代致哀。
很多時候,最后,可能你什么都沒能留下,如那盆潑出去水后的空盆,但它還能盛載其它東西,亦如我們還有屬于自己的人生一樣。覆水難收,但空盆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