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

生活中總是有這樣一些時候,我們走到了某處陌生的地方,看到陌生的景物,但卻在腦海里閃現出似曾相識的片段,心底猶豫納悶,不禁問一下自己,我是否以前來過?或者是,上輩子來過......

當我第一次看到那條小路的時候,內心深處不明所以的涌出一股熟悉的陌生感。

我以前來過這里嗎?

我知道自己肯定沒有來過這,一年前爸爸辛苦經營數十年的事業破產,銀行扣下了我家的房子和大部分資產,爸爸揣著僅有的兩萬塊錢帶著我和媽媽來到了鄉下——我們的老家——一座有山有水的小村落。

我當時年紀還小,不喑世事,總以為爸爸媽媽帶我來到這里是為了度假,鄉下依山傍水,風景秀麗,不知名的鳥兒嘰嘰喳喳的撲棱著翅膀飛舞,到處洋溢著暖暖的陽光味道。我看到了破落的老屋還很高興的玩耍,歡快的小腳撲騰撲騰的圍著柱子打轉,不一會暈頭轉向,搖搖晃晃邁著八字步,像是狠狠的偷喝了一碗陳年老酒。

媽媽停下了收拾,掩著面笑盈盈的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爸爸,看到了爸爸目光中相同的笑意之后,開心更甚,笑罵著看著我說:“調皮!”

我終于摔倒了地上,卻猛地發愣,像是不明白自己剛剛怎么回事,滿臉懵然的瞪著雙眼看著爸爸,爸爸走了過來,捏了捏我當時稍顯圓潤的胖臉,疼愛的說:“兒子啊,以后咱們就住在這,不回去了。”

看著爸爸的雙眼,以及眼角不知何時悄悄出現的皺紋,我小小的心臟不明所以的沉了一下,想抬頭看媽媽,卻被爸爸用手寵溺的摸著腦袋擋住了視線。只看到媽媽摸了一下臉頰然后轉過頭去,隱隱看見媽媽的眼角好亮,閃閃的發光。

那一年,我六歲。

那條小路是我在外面玩耍時偶然發現,就在家的東北方向。路兩旁生長著異常翠綠、枝干彎曲的小樹,懵懂的年紀叫不出樹的名字,卻感覺非常好看。細細的小路筆直的通向深處,耳畔傳來了隱隱約約的鳥叫聲,以及溪水的潺潺聲,好奇心撩撥著我的神經,抬頭看了看小路,又回頭看了看正在收拾院落的爸爸媽媽,低下了頭接著又緩緩抬起,深吸了一口氣,大聲的喊著:“爸爸媽媽我去那邊玩哦,一會兒就回來!”

“注意安全別跑丟了,快回家吃飯!”

“好啊!”扭過頭來,烏溜溜的眼珠緩緩轉動,看了看綠樹和小路,我撇了撇小嘴,挺胸抬頭走向前去。

里面好熟悉,到底有什么鬼名堂。

蔚藍的天空上太陽揮灑著金黃色的光,照耀的綠葉微卷泛亮,細風緩緩的吹動我的衣服,一個人孤零零的走在路上,走了一段時間發現小路好像沒有盡頭,聽著兩旁不時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我不禁小腿發軟,腳步僵硬,幻想到以前不經意間看到爸爸喜歡的恐怖電影,心里打了一個冷顫,咽了一口唾沫,不敢再向前走去。

“里面會不會......有......什么東西呀?”

這時突然“撲騰”一聲,嚇得我猛地做到了地上,驚恐的張著嘴巴看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全身緊繃。只見那處出現了一只灰色的野兔子,呆頭呆腦的看著我,仿佛也被我剛才屁股著地的聲音嚇到了。

我看著它,它看著我,圓滾滾的眼睛對著黃豆大小的眼睛,時間仿佛在此停止,一秒、兩秒、三秒......

不知道多長時間過去,我突然大聲的用盡全身力氣般發出了仿佛無盡亢長的聲音,“啊.......”

兔子猛然受到驚嚇,“嗖”的一聲像閃電般竄離,我看著眼前的畫面,不禁停下了喊叫,“嘿嘿哈哈”的笑出了聲。

這陣笑聲悄無聲息的抹去了我內心原有的恐懼,我放松的躺在地上,睜著眼睛看向上方。

那真的像是夢里景象。周圍的樹不再彎曲,而是筆直的生長,濃郁的葉子像是一朵朵碩大的翠綠棉花糖,軟軟的蓬松著,將天穹擠得只剩下眼前的小小橢圓,橢圓里是湖水一樣的淡藍色,偶爾幾朵白云悠悠的劃過,又淺淺的消失,不知名的彩色小鳥渣渣的飛過,在天空停留的那一刻,像是蕩起了一陣陣微微的漣漪。周圍的蟲兒繼續窸窣的響著,像是在演奏一場深林狂想曲,微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

大樹、綠葉、藍天、白云、鳥兒、蟲兒、微風......

一片落葉飄蕩在我的臉上,我淺淺的睡著了......

那片景象注定了是我一輩子都深深眷戀的回憶,刻在了腦海深處,成就了童年的永恒。

“喏,你是誰呀?怎么躺在這兒了......”

睡夢中依稀感覺有聲音出現在我的耳畔,我睜開惺忪的雙眼,半瞇的看著。

挺可愛的一個女孩。

小小的馬尾輕輕的搖晃,紅撲撲的小臉,癟著小嘴揚著脖子警惕的看著我。

“你是誰?怎么沒見過你?怎么躺這兒了?”

我站起來,支支吾吾的說:“唔,我叫郭善,剛來這個小鎮,不知道怎么躺在這就睡著了。”

說完低著頭,躲閃的目光悄悄的打量面前的女孩。

“哦,我叫香香,就住在這,這塊地方是我先發現的知道嗎,以后只能我帶你玩。我先走啦,回家吃飯。”

看著眼前跳躍著的馬尾,我追上前去。

“哎,你家在哪呀?我以后天天找你玩好不好?”

......

我曾經幻想過天空吐出七彩的水,化作一道宏大的瀑布,魚兒逆流而上,長出金色的翅膀在云朵里打滾;幻想過老街的古樹長出腳丫,抽出路旁的燈柱,滿嘴的“咿咿呀呀”;幻想過飄落的花瓣變成翩翩起舞的蝴蝶,圍繞著房屋卻突然炸開,變成散落一地的糖果;幻想過......

還幻想過自己什么時候能夠長大。

直到長大了之后才知道童年的幻想都是幻想,然而我們現在卻再也學不會這種幻想,像是雨跌落在水中,再也找不到雨的樣子。

童年是那么的美好。

自從我認識了香香之后,每天放學都會喊著她去小路里玩,那時懵懂年少,哪里懂得男女有別,互相拉著手,興高采烈的玩耍,常常太陽落下、天將灰暗才不舍的離開。

小路成為了我們兒時的游樂園,那時的我們感覺自己就是世界的主人。

爸爸在村子附近找了一塊礦地工作,每天早走晚歸,記憶里原本衣著西裝、身材高大的樣子逐漸模糊,化成了眼前的臟舊工服、身體消瘦。媽媽尋得了給一戶富裕人家做飯的工作,雖說沒有過度勞累,但難免受人臉色。

每天和香香分別后的回家,都能感受到一種融合在空氣里的壓抑,但那時我不懂,只是感覺沒有了以前的軟軟的床鋪、新新的衣服,心里空空的。

直到有一天,爸爸回家后喝了好多酒,突然暴躁起來,大聲的喊叫著:“什么都沒了!什么都沒了!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媽媽緊緊的抱住瑟瑟發抖的我,躲在屋里不說話,我沒有抬頭看媽媽的樣子,現在回想起來,應該是流淚了。

從那以后我每天放學幫著爸媽做家務,再也沒有去過那條小路。

還記得最后一次去小路的時候,夜色漸進,將要分別,香香拉著我的手說:“善善啊,你回家和媽媽說說,明天晚一點回去,咱們一起看星星,這里的星星太好看了,一眨一眨的好想抱住它們,嘻嘻嘻......”

我高興的回答說:“好呀。”

但是沒想到卻再也沒看到小路里星星的樣子。

很長時間過去了,也不記得到底是多長時間,只是感覺好長,我再也沒有去找過香香。一天,香香突然來我家找我,向媽媽說我們出去玩一會就回來,媽媽愉快的答應,我踱著快步興奮的跑了出去。

重新拉起了香香的手,感覺這個世界好幸福。那一天我們歡快的跑來跑去,沒有疲憊,胡亂的奔跑不知驚起了多少隱藏在草叢里的蟋蟀,那天樹木的綠色好濃,天空還是淡淡的藍色味道。

傍晚,香香和我躺在地上,看著上方的天空。樹葉遮擋的橢圓好像變小了,逐漸灰暗之后泛起了一個個閃亮的白點。

“這就是小路里的星星。”

我當時感覺周圍的世界逐漸崩塌,只剩下了眼前的顫動著的一顆顆光芒,沒有了蟲兒的窸窣聲,沒有了樹葉的沙沙聲,世界仿佛變成了熟睡的孩子,只能聽到一絲絲的呼吸聲......

那天的星星好亮,香香的眼睛也好亮。

香香走了,第二天就走了,沒有和我打招呼,后來才知道她的爸爸在另一座城市買了房子,那里生活條件好,把香香接了過去。

后來年齡變大,我晚上一個人去了小路。

“城市,你去了我以前住的地方,那里可沒有星星呢。”

我躺在地上,張開雙臂,想要將星星摟進懷里,感覺到的卻是虛無的空氣。

突然想起了《后會無期》電影的最后,有這樣一段話:

浩瀚,你和劉鶯鶯怎么樣了?

沒事。我還是送你去入職要緊,對了你的詞構思的怎么樣了?

........

我幫你把結尾想好了,你聽著啊! 真沒想到我們在這樣一個地方告別,但是跟人告別的時候,還是要用力一點,因為你多說一句,說不定就是最后一句。多看一眼,弄不好就是最后一眼。怎么樣?我有點水平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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