類比是人類獲取知識非常重要的一種手段。萬物各從其類，人們在不同類屬之間找到相似點，然后可以把關于某一個類屬的知識，遷移到另一類對象上。這是科學研究非常重要的一種方法，也一直被理性主義哲學家們認為是人類獨有的一種能力。

與此同時，類比的方法也會帶來思維謬誤：人們對兩類事物之間的相同點理解過于粗糙，常常會帶來貌似有理，實際謬以千里的結論。

遺憾的是，我們從小所受的教育，接觸的文本中正充滿了類比謬誤。還記得上學時學習的“打比方”的論證方法嗎？比如，人性和自然界的水流之間的相似性在哪里呢？然而中國的思想家卻可以用水流方向來論證人性善惡。水可以流向各處，所以人性無所謂善惡；水往低處流，所以人性本惡。反正怎么說都行。

這其實就是我們所受的教育的底色。都說，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如果十年都是糟踐樹呢？這幾年看到的種種，都可以在中國教育不教思維，不育人格的致命問題上找到原因。

最近有幾位要繼續(xù)耕耘本土小說的出版人準備打退堂鼓。他們在市場一線，深深感受到書不好賣，我和同事們比他們離作者更近，感受略有不同。

“你們的危機還在后面呢，”我對幾位影視行業(yè)的朋友說，“從整體上講，作者們的寫作能力已經大倒退，基本被毀了。”本土作者的小說不是不好賣，而是缺乏杰作。而影視行業(yè)將會在未來深深感受到這一點。他們手里囤積著大量IP，但是好小說卻沒有幾部。

大眾市場是不會出錯的，即使需要調整的時間。以網文起家的閱文終于遇到了付費用戶下降的局面，雖然號稱有千萬部作品；《上海堡壘》的票房慘敗則不過是給IP+流量明星的操作方式釘上了最后一個棺材釘。

雖然很多斷言終于成真了，但是我高興不起來，因為寫作者們已經被毀掉了。固然天分是上帝給的，但是寫作的技巧、紀律以及被發(fā)現(xiàn)的機會也非常重要，但這些統(tǒng)統(tǒng)遭到了重創(chuàng)。這一切是如何發(fā)生的呢？回想起來，這些年接觸到太多行業(yè)里流行的規(guī)則，規(guī)則背后正是那些莫名其妙的類比方法。我真想問候中國教育。

比如內容被分成了圖文內容、視頻內容。常常聽到有人說，圖文內容沒希望了，未來是視頻的天下。從受眾的角度看，我能理解有人這么看。但是兩者之間的差異到底有多大呢？人類不是以符號語言留存、整合、傳遞信息的嗎？有哪一個影視劇、短視頻的起初不是來自于“圖文”？

當初我投身于寫作社區(qū)的創(chuàng)業(yè)時，有一位著名的投資人說，他沒興趣，因為中國的寫作者不行。我說，那你為什么要投影視公司呢？

?? 還有一個分類是網文和出版文。在網上連載的就是網文，寫作的時候斷了網算什么呢？網文出版了又算什么呢？明明歐美出版業(yè)有類型小說這樣一個很好的分類，我們卻還夜郎自大地吹噓網文是中國現(xiàn)象。

???? 多年前，一些有創(chuàng)意和寫作能力的作者不在國營出版社的視野中，只有通過網上社區(qū)獲得了受眾。那么今天的網文特質就是篇幅幾百萬字，情節(jié)推進靠對話，人物形象靠獨白，主人公性別模糊，人生信條就是爽。

???? 只要是小說，無論是分類在網文、出版文，還是很多作者津津樂道的情感、職場、科幻小說，不管屬于什么類別，它們都是小說。

小說和故事和腦洞（又一個寫作者當中流行的，不知所云的概念）不一樣，最重要的是作者營造的那個世界。在小說里，作者扮演著創(chuàng)造者的角色，小說世界中的所有（人物、故事）是否打動人，和作品屬于什么類型，有沒有大女主，男主角性別是什么并沒有直接聯(lián)系。改編成為影視作品之后，和男主角在微博上有多少粉絲也沒有直接聯(lián)系。因為你寫的是小說，是小說！無論你怎么寫，你的作品和其他偉大作品同屬小說。

閱讀小說，觀看電影的是人，粉絲或者流量并不是他們的基本屬性。作為作者，你和他們也同屬于“人”這個類別。你們在同一個時空中。你們并不像薩特說的那樣，“存在先于本質”，恰恰相反，在你們存在之前，人們對于人的本質，對于善良、邪惡、悲憫的實質有同樣的感受。而你和你的讀者也加入了人類這樣一個類別當中，你用作品打動了他們。你寫的是小說，是小說！

入行這些年，我看到太多的投資人、創(chuàng)業(yè)者，乃至一些資深的前輩，致力于將內容行業(yè)（媒體、出版、影視等等）非人化，用一切似是而非的抽象概念簡化，其實是抹殺了人類的情感和創(chuàng)造力。比如規(guī)模化作品產出，比如用AI審稿、寫作，難道小說和影視作品不是給人看的，為什么要用這種非人的手法去創(chuàng)造？

??? 不知道IP+明星、出版機構經營影視、寫作者開腦洞這樣的胡鬧幾時可以被翻轉，那些花里胡哨的PPT展現(xiàn)的IP不知道結局如何，但好小說真的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