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4日星期日中午,峨眉山,多云。
01
萬年寺到白龍洞要走不到四里的山路。這段路途山色空蒙,草色青翠,大樹參天,郁郁青青。石蹬的山路蜿蜒其間,雖總有些起伏,但也不讓人過于為難,因而走得很是愜意。
那路邊的大樹多以楨楠為主,還伴有松柏、杉樹之類,據說這些樹是明代駐錫白龍寺的別傳禪師,率領僧徒所種。他們種樹時口誦《法 華 經》,一字種一棵,一字一禮拜。如此《法 華 經》有六萬九千七百七十七個字,他們也便種下了六萬九千七百七十七棵樹。人們為紀念他們頌經植樹、蔭庇后人的無邊功德,因而稱這里為功德林。
那些樹如今卻都是值得保護的,我留意一些樹干上釘著的標牌,樹齡一欄多寫著400年。400年前積下的功德,400年后已經蓊郁成林,綠蔭蔽天了。
沿途林間也常雜拌著成片的高竹,濃翠遮蔽,隨風瑟瑟,斑駁疏影間總時隱時現出遠處的幾座白墻灰瓦的山居來。正該是忙碌午飯的時間,那山居也飄散出幾縷清清淡淡的炊煙,彌散在林間,也為這自然帶來些人家的煙火氣。
這段山路上徒步行走的游人并不多,但有山居的地方總不會寂寞,不時會見到幾位轎夫倚坐在樹下,高翹著腿歇息著,待有人走近了,便吆喝著“坐轎,坐轎”。
轎夫聚集的地方,通常還有擺攤的山民,賣些青茶、峨參、天麻什么的,當然還有這個時令里的枇杷。我買了一小籃,一路吃著下山,個頭雖比不得成都街頭買的,但味道要厚實許多,很甜,當然,也可能是我走得口干舌苦的緣故吧。
別傳禪師曾駐錫過的那座白龍寺,如今叫做白龍洞。我在去清音閣的路上,一直都在用心找它,因為這段路途上少有行人,而它是唯一在地圖上標示出來的地方,找到了它,自不用再擔心走錯了路。
那是一座小寺,我并沒有太在意,只是在里邊稍稍歇息了一下。寺內的一處巖石上刻著“白龍洞”三字,而我并沒有看到什么洞。聽領著旅行團路過這里的導游介紹才知道,這里原是那位曾在西湖邊嫁給許仙,卻被一個鎮江和尚看不順眼,結果又是偷盜仙草又是水漫金山的沒過上幾天安生日子的白娘子,最初的一千七百年修練的地方。
峨眉山,是個有海量的地方,即容的下佛,也容的下妖,一千七百年里相安無事。只這妖精偏偏喜歡去做女人,愿意去咂摸人世間的滋味,于是下了峨眉山,這樣好了,原本能放得過她的和尚,不放過她了。
如果白娘子心中有那么一道檻的話,那么妖精和女人,到底誰又是誰的心結呢?
做女人,自應去到西湖邊上的,但西湖邊上的白娘子,偏偏因為曾經是妖,叫許仙怕,叫法海恨,叫自己受盡委屈;如此倒是覺得峨眉山更厚道些,因她曾做過西湖邊上的女人,就便一直掛念著她,盼著她好,不以她為蛇,反敬她是龍。
也不知道被壓在雷峰塔下的白娘子,會更是想念些什么多一些呢?是做女人時的千辛萬苦?還是做妖精時的碧水青山呢?
02
由白龍洞到清音閣,還有不到三里的路途,不過路走到這里就不需怕了,這里開始游人就漸多了起來,而且大家都是要去到清音閣的。
真正到了“何必絲與竹,山水有清音”的那里時,行人已稠密到了摩肩接踵。鬧如菜市的牛心亭下,有兩座橋,分別跨越黑水和白水。黑水源于九老洞,名曰黑龍江,白水來自萬年寺,名曰白龍江,二水匯于亭下,清越激昂,震耳轟鳴,因而在亭前留下“雙橋清音”的碑記。
當地人說,那白水原就是白蛇,是白素貞,那黑水自便是青蛇,是小青。只峨眉山這里的小青還是條古怪的男蛇,努力地追求著還在做妖的白娘子。妖精自有妖精的暴戾秉性,他們以比武來定終身,于是便有了一場撼天動地的惡斗。
結果自不必說,小青戰敗了,服服帖帖地化成了女兒身,做了白娘子終生的閨蜜和跟班。
如今牛心亭下飛花碎玉的水聲,尤似當年酣斗之烈,而后呢,兩股激流匯合到一處,跌跌撞撞又熱熱鬧鬧地下了峨眉山。就像當年的兩個姊妹,雖還都張揚著妖的烈性,相互執拗著,抵觸著,不服氣著,卻也再離不開了對方。
過了橋,便是清音閣,高高踞在河水上方的古木幽林之中。離開了白蛇、青蛇斗法的河,妖的吵鬧,也便成了佛的清音。
這座清音閣也是峨眉八大寺廟之一,是據傳始建于唐宋的古寺,如今這里是國保級文物單位。我看了清音閣下,布滿苔痕的黝黑的水泥簡介牌子,上邊寫著,峨眉山寺廟的現存建筑,大部分為明末清初的遺構,現存的這座清音閣,是建于清乾隆年間的。
這寺位于牛心嶺北麓的山坡上,因空間促狹,整座寺廟,只有一座兩層的閣樓。其中一層當中的大堂,為佛殿,供奉著佛祖釋迦牟尼,和文 殊、普 賢兩菩薩。這樣一佛兩菩薩肋侍的組合,被成為釋迦三尊。《華 嚴 經》中,宣揚以文 殊、普 賢兩菩薩輔佐釋迦 牟 尼法身——毗 盧 遮 那,更將其尊為華 嚴三圣。
這里毗 盧佛為佛陀法身,是大乘佛教的最高理想,菩薩是修行成佛的實踐者,也是教化悟道的引導者,更是人、佛溝通的橋梁,自然也要由他們來闡述,從人到佛的一步步歷程。
清音閣中三 圣的金身法相,不算宏大,但卻精致,當地僧人甚是珍稀,怕水汽、塵埃沾染,而用玻璃將他們罩住。他們就隔著那層潔凈的玻璃,審視這局促空間里往來不息的蕓蕓眾生,并在幾柱佛香之后,給予人們煩惱之后的安慰,喧囂之外的寧靜。
03
山下的妖,就從山上的佛身邊流走,喧喧嚷嚷的,只是吵著去做人。也不知山上的菩薩是否也勸導過,“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
反正那水終是要流走的,終是要經歷百轉千回,終是要流到江南佳麗地。它或許終是要從清澈變得渾濁,從狹隘變得寬闊,從喧囂變得寧靜,并終會在隨心所欲又波瀾不驚之時,投身到更浩渺的汪洋,這何嘗不是《華 嚴 經》所宣講的,“得此十忍,能于一切佛法無礙無盡”的涅槃世界呢?
如此來想,流走也是清凈。
我走到清音閣大殿之外,那里處在一座高臺之上,幾根粗壯的鐵鏈子,做為欄桿攔在高臺的邊緣。每根鐵鏈子上都鎖著密密麻麻的小鎖,那些小鎖都是寄托著期許的,層層疊疊的心愿附著著,讓人已難見鐵鏈子當初的模樣。那每個小鎖上都拴著細長的紅綢條,下垂的紅綢條密如絲絳,讓簡易的鐵鏈欄桿倒像一堵紅綢的墻,清風拂過,紅綢條被一層層掀起,那無數的心愿,也靈動地招搖于風中。
也不知在清風中,哪條心愿,能被佛拾起,哪條心愿,又會被妖帶走呢。
扶著那綴滿小鎖的鐵鏈子,聆聽山下流泉的清音,忽就想起李白的那句“客心洗流水”,覺得它說得真是到位,或它就是在清音閣上寫出的吧?什么能洗去客心的沉重,或只有超脫的自然吧,人或許只有在自然中,才能放棄種種的欲念,回歸到內心的本真。
那本真,或許是離開峨眉時,為妖的白娘子所唯有的;或許是上到峨眉時,長跪佛前的香客所祈盼的。
也或許佛和妖兜兜轉轉地都想多了,人們來到清音閣,聽不聽清音,拜不拜佛或也是次要的,人們更想看到的,或只有峨眉山上的猴子罷了。
《峨眉紀行》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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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云行筆記,在此潛心打造屬于自己的《文化苦旅》,讓我們來一次,有文字感的旅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