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一直填充著我沒有張小姐的時間,如同未曾與張小姐認識的日子一樣。就在我與張小姐在魯鎮的時候,我還清晰記得:她那黑純色的眼眸,后來漸漸發灰,再后來變為空白。這空白同我們的未來一樣,變為一種空虛的凝重。
我已經記不得當時在讀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輕》的內容了。然而卻記得,張小姐給我的輕的沉重。張小姐她仿佛是毫無背景可以憑借自己努力成為魯鎮大學食堂唯一去花都創業的女性。而后據說也做到了不錯,就是這樣的不錯,如同她以后喜歡翻瞪著的白眼,是空虛的沉重壓在我頭上。
“我們什么時候結婚?”
“等你找到工作以后?!?/p>
“我們什么時候結婚?”
“等你年薪十萬以后。”
“我們什么時候結婚?”
“等我有五百萬以后?!?/p>
我不能確信這些數字對我的沉重是不是一串遙遠的謊言。這遙遠的謊言曾經被我認為是真誠的鼓勵。當我在帝都能夠憑借自己所承載的一些所謂可以尚且茍活在人間的所謂能力的時候,我卻喪失了我所能夠在人間擁有所謂愛的能力。我發現,唯一尚且可以支撐我能茍活下去的方法便是醉夢。
張小姐依舊是穿著那心紅的短裙與雪白的上衣,與我在帝都或者花都的某一個地方,與女兒和媽媽談論著什么。
談論著什么,我沒辦法追憶。
我時常疑心,因為我的長期酗酒,記憶已經被酒精灌醉。
灌醉的記憶時常帶我回到和張小姐原初的日子,這些日子如同尖刀插入滾血的心臟,有時這血能井噴而出,有時它卻是涓涓細流。
“以后我們結婚了你要愛我的女兒?!?/p>
“不結婚也愛?!?/p>
“我以后老了你會不會不要我?”
“女人長壽,我又活不長?!?/p>
結婚于我來說確屬于虛妄,如同后來的虛妄一樣。然而,張小姐竟以莫大的勇氣說了出來,我便覺得人生大抵有了一些光亮。這光亮大概可以照亮我后來所走的一些道路。然而它最后又如同不能永遠燃燒的蠟燭,熄滅了已經很久。
“你媽有病吧?我們還沒怎么樣就要見我?!?/p>
“哦,她大概是著急吧?!?/p>
“感情的事情要順其自然,我們還沒怎么樣呢。”
“我們已經幾年了?!?/p>
“結婚了還有離婚了的。”
“嗯,所以……”
結婚了還有離婚的,這大概就如同出生了便會死亡一樣,是一個很簡單的生命學邏輯結果,雖然張小姐連高中都沒有上過,然而卻曉得這如此深刻的道理。而,我卻從來沒有考慮過。我時常在想,我們應該怎么樣?
比如我已經讀遍了她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比如每逢有時間我便會回魯鎮探望她和她女兒、母親。
這些算不算是怎么樣?
生命的漫長如同我每次要站在人貼著人的火車的軌道。我在假期的火車箱內時常會思慮,何以要每次奔馳兩千公里、站立近二十個小時去探望還沒怎樣的我所單獨認為的親人們?
直到我打開我的網銀賬戶才發現,如是不如此,和張小姐許諾過的創業也終將是個氣泡。
第一年十萬,第二年十五萬,第三年……到了第N年,我便不需要在魯鎮去找一個低微的工作,而只需要如張小姐一開始希望的“你不需要工作”的這樣生活。
但,這些虛妄的數字,到底還是“沒有怎么樣”去改變一個虛妄的未來。
我們還沒怎么樣,是怎么樣的沉重,壓碎了我前去的道路。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