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入冬以來,我第一次見到子目。
作為他的老朋友,一眼就看出他不太正常。濃密的長發被皮筋隨意扎起,小片的頭發散在他的額邊,本應光潔的嘴唇邊長出了淡淡的胡渣,側著頭,一直望著窗外。
子目說過,能玩音樂日子就是好過的,我特別好奇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讓說出這種話的樂觀少年變得憂郁。
子目是個樂手,一手吉他技術讓他在這個巨型的城市里稍稍站住了腳跟。繁華又冷漠的大城市看起來與藝術家們格格不入,偏偏富有靈氣的人們總又不約而同的前往俗氣環繞的地方,那樣他們的成功就更能證明藝術是高于生活的。
我夾起一塊紅白相間的牛肉投入翻滾的紅油中,上下提動,炙熱的油湯和溫暖的空氣交錯改變著牛肉的顏色。冰冷的肉經過熱辣的粗暴處理開始微微卷曲,沾滿了紅油,散發著熟肉特有的誘人色彩。讓牛肉輕輕蘸一下料碗中調味劑,再遞入口中,斑斕的滋味和火熱的溫度從舌尖開始散布全身。
我喝了一口啤酒,給舌頭降了降溫。冬天里,讓人開懷的事只有吃火鍋了。火熱的湯鍋,火熱的氛圍再配上依然冰涼的啤酒,。
“子目,你不吃嗎?”
他出竅的心思被我喊回,輕輕一笑,夾起鍋中一片煮的掉色的生菜囫圇吞下,目光又一次投入玻璃窗外的黑夜中。他的狀態讓我更加確信最近一定有什么事發生。
難道他在吃火鍋時還能拿出一部分心思去被黑夜迷住?
貳
他曾講過一段關于黑色的故事。
夏,雨夜
酒吧的后門外,是兩座大樓之間的小巷,狹長的樓梯連接著地面,遠處昏黃的路燈將所有影像拉的修長。子目非常熟悉這里,每天演出完他都會來抽煙,三年來從未間斷。子目每天負責制造聲音,收獲了滿足之后,能暫時進入一個安靜和孤獨的環境,這美妙至極。
他見過這里所有的樣子,凌晨、傍晚不一樣,霧霾和落雪不一樣。場景是固定的,主角和光線的變化影響著一切。子目把這里比作一幅變幻的畫布,《午休的小貓》和《影子劈開墻壁》這兩幅畫都是在描繪樓梯邊的那道墻。以前也見過這里下雨的夜晚,天空沒有一點顏色,雨勢不大,路燈照亮了每一道雨點滑落的軌跡,千萬道集在一起就成一片好看的朦朧,散著暖暖的光暈。
不過今天,這幅本應相同的畫中闖入了一抹黑色。它的主人是一位清瘦的女孩,一席黑裙包裹著她的身體,燈光照著黑色的發梢上晶瑩的雨珠。纖細的手指夾著一支煙,暴露在空氣中的四肢顯得格外潔白,女孩發現子目的到來,轉頭對他禮貌的一笑。那抹耀眼的黑色就像黑洞一樣吸收了所有景色的光彩。
突然闖入的美麗主角打亂了計算好的畫面,出奇的美。
子目把握在手中的打火機重新放入口袋里,走向前去
“美女,借個火。”
叁
她叫曉雨,有不似南方姑娘的冷冽氣質,對任何人都會有周到的距離。像一塊冰,冒著絲絲寒氣,形成無害的屏障,子目奮不顧身的投入到融冰的事業中。在那種浪漫又冷靜的場景中相識的男女,會在敞開心扉后迅速陷入無法自拔的愛情中。浪漫讓他們敏銳的感知彼此身上散發的吸引力,冷靜又讓他們對這種吸引深信不疑。
總有一些人是天造地設的,兩個從不同工廠生產的齒輪,卻意外的嚴絲合縫,他們的默契可以戰勝相處數年的情侶,性格的互補讓爭吵成了罕見的事情。每當他們同框,都是一大塊移動狗糧,喂飽了形單影只的狗狗。
以前聽子目說曉雨笑起來好看,我都是不信的。她總是冷冰冰的,笑起來好看的人為什么要隱藏自己的優點。因為寒冷,雨變成冰,就需要少年用火熱的胸膛來融化。后來在一次聚會上,曉雨獻上了她冷冷的幽默。讓所有人捧腹,她也笑了,真的好看。
子目融化了這個女孩,讓冰真的成了雨,卻把自己牢牢的封在了抬頭就能看到黑裙闖入雨夜的畫面里。他的腦中被曉雨注入了一道粉紅,就連他之后創作的音樂中都流露這喜慶。不論四季,總有新的愛意從他嘴里唱出,進入曉雨的耳朵里。
每一對沉浸在愛里的人都有屬于他們的相處模式,外人無法領會。真正的愛情無法展開議論,側面印證出來的只有生命最美的姿態。
肆
我再次打斷子目望向窗外的動作,今天的他像是被寒風吹走了魂魄,我忍不住擔心,就小心的詢問。子目一直搖頭,只是頻頻與我碰杯。許久,他猛抽了兩口煙,對抗著胃中的二氧化碳,向我描述了一副關于紅色的畫面。
27天前
積攢了一年的霧霾被來自更北方的冷空氣帶入城里,席卷大街小巷,壓著街上的人群低頭加快腳步。子目調整了一下肩頭的背包,抬頭向前望去。一點奪目的紅色刺破籠罩人群的灰色背景,像大海中的信標一樣突兀。
子目知道,那紅色就像死刑通知書上刺眼的印泥一樣,有著不可挽回的危險氣息。他故意放慢腳步,可紅色依然在眼中慢慢放大,它來自一件厚重的大衣。等看清曉雨那張無比熟悉的面孔,她早被融化的氣質不知何時重新凝固,讓她周圍污濁的空氣都被冷凍在一起,掉在地上摔成碎片。
曉雨想從子目的肩頭拿走家中最后一點屬于她的東西,伸出的手卻被子目攥住,他盯著曉雨,還妄想從曉雨的眼神中尋找出一點不舍和眷戀,讓判處死刑的聲音不顯得太多無情。曉雨只是輕聲說道“別這樣,我們已經說好了。”
擊碎一個人的都是失去希望之后的手足無措,他們兩個都一樣。所有的愛情都會從精神上慢慢轉移到繁瑣的生活中,無論他們有多般配,都必須經歷無窮的考驗。而子目在城市的力量前顯的太多虛弱,他的自我又讓曉雨一次次與安全感擦肩而過。
紅色轉身離開,逐漸融入了背景,消逝在南風已停的十月底。
伍
此后,子目從來沒有說起過跟曉雨分手的具體原因,他說,他相信他們是真相愛的,既然有一方選擇離開,肯定是什么戰勝了愛情,總結過自身的問題之后,剩下的時間就留給悲傷好了,沒有悲傷和懷念,戀愛是不完整的。
那天子目和我都沒有喝多,他很早就回家去了。他說整個城市都有他和曉雨的影子,影響他的思路,他需要在與曾曉雨纏綿的家中,抓住她最后的余香留下點什么。
過了很久,久到子目早都忘記了關于曉雨的所有細節,只記得他們初識和分開的兩個截然不同的場景和當時的情緒,他終于肯唱那首早就寫好很久的歌曲。
《冬·無雨》
從次以后的每一個冬天,都不會再有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