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求愛篇:關雎(周南)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關雎》的內容其實很單純,是寫一個“君子”對“淑女”的追求,寫他得不到“淑女”時心里苦惱,翻來覆去睡不著覺。
得到了“淑女”就很開心,叫人奏起音樂來慶賀,并以此讓“淑女”快樂。
詩中人物的身份十分清楚:“君子”在《詩經》的時代是對貴族的泛稱,而且這位“君子”家備琴瑟鐘鼓之樂,那是要有相當的地位的。
以前常把這首詩解釋為“民間情歌”,恐怕不對頭,它所描繪的應該是貴族階層的生活。另外,說它是情愛詩當然不錯,但恐怕也不是一般的愛情詩。
喜結連理篇:桃夭(周南)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這首詩非常有名,即便只讀過很少幾篇《詩經》的人,一般也都知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詩中塑造的人物形象十分生動。拿鮮艷的桃花,比喻少女的美麗。短短的四字句,傳達出一種喜氣洋洋的氣氛。這首詩反映了這樣一種思想,一個姑娘,不僅要有艷如桃花的外貌,還要有“宜室”、“宜家”的內在美,內外兼修才叫美哈。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細細吟詠,一種喜氣洋洋、讓人快樂的氣氛,充溢字里行間。“嫩嫩的桃枝,鮮艷的桃花。那姑娘今朝出嫁,把歡樂和美帶給她的婆家。”你看,多么美好。這種情緒,這種祝愿,反映了人民群眾對生活的熱愛,對幸福、和美的家庭的追求。
這首詩,祝賀人新婚,但不象一般賀人新婚的詩那樣,或者夸耀男方家世如何顯赫,或者顯示女方陪嫁如何豐盛,而是再三再四地講“宜其家人”,要使家庭和美。
愛之初體驗篇:氓(衛風)
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我謀。送子涉淇,至于頓丘。匪我愆期,子無良媒。將子無怒,秋以為期。
乘彼垝垣,以望復關。不見復關,泣涕漣漣。既見復關,載笑載言。爾卜爾筮,體無咎言。以爾車來,以我賄遷。
桑之未落,其葉沃若。于嗟鳩兮!無食桑葚。于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桑之落矣,其黃而隕。自我徂爾,三歲食貧。淇水湯湯,漸車帷裳。女也不爽,士貳其行。士也罔極,二三其德。
三歲為婦,靡室勞矣。夙興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靜言思之,躬自悼矣。
及爾偕老,老使我怨。淇則有岸,隰則有泮。總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這是一首短短的夾雜抒情的敘事詩,將一個情愛故事表現得真切自然。
詩中女子情深意篤,愛得坦蕩,愛得熱烈。即便婚后之怨,也是用心專深的折射。一個善解人意、勤勞聰慧、果敢率真、通情明義的鮮明形象。
在婚前,她懷著對氓熾熱的深情,勇敢地沖破了禮法的束縛,毅然和氓同居,這在當時來說,是一件難能可貴的事。按理說,婚后的生活應該是和睦美好的。
但事與愿違,她卻被氓當牛馬般使用,甚至被打被棄。原因就是當時婦女在社會上和家庭中都沒有地位,而只是的丈夫的附庸。這種政治、經濟的不平等決定了男女在婚姻關系上的不平等,使氓得以隨心所欲地玩弄、虐待婦女而不受制裁,有拋棄妻子解除婚約的權利。
“始亂終棄”四字,正可概括氓對女子的罪惡行為。因此她雖曾勇敢地沖破過封建的桎梏,但她的命運,終于同那些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壓束下逆來順受的婦女命運,很不幸地異途同歸了。
“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也,不可說也!”詩人滿腔憤懣地控訴了這社會的不平,使這詩的思想意義更加深化。詩中女主人公的慘痛經歷,可說是階級社會中千千萬萬受壓迫受損害的婦女命運的縮影,故能博得后世讀者的共鳴。
知音難覓篇:黍離(王風)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彼黍離離,彼稷之穗。行邁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彼黍離離,彼稷之實。行邁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可以根據自己不同的遭際從中尋找到與心靈相契的情感共鳴點。
諸如物是人非之感,知音難覓之憾,世事滄桑之嘆,無不可借此宣泄。
更進一層,透過詩文所提供的具象,讀者可以看到一個孤獨的思想者,面對雖無靈性卻充滿生機的大自然,對自命不凡卻無法把握自己命運的人類的前途的無限憂思,這種憂思只有“知我者”才會理解,可這“知我者”是何等樣的人:“悠悠蒼天,此何人哉?”充滿失望的呼號中讀者看到了另一個詩人的影子。
“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吟出《登幽州臺歌》陳子昂心中所懷的正是這種難以被世人所理解的對人類命運的憂思。
情人眼里出西施篇:有女同車(鄭風)
有女同車,顏如舜華。將翱將翔,佩玉瓊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有女同行,顏如舜英。將翱將翔,佩玉將將。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時當夏秋之際,木槿花盛開,詩中的男女一同出外游覽。他們一會兒趕著車子,在鄉間道路上飛快地奔馳;一會兒又下車行走,健步如飛。詩中洋溢著歡樂的情緒,明快的節奏,讀之讓人心曠神怡。
中國有句古話:“情人眼里出西施。”在詩人看來,他的女友真是“細看諸處好”,美不可言。
這位女子姓姜,在家里排行第一,用今天的話說,就是姜家的大姑娘。她的面頰像木槿花一樣又紅又白;她走起路來像鳥兒飛翔一樣,十分輕盈;她身上還佩帶著珍貴的環佩,行動起來,環佩輕搖,發出悅耳的響聲。
她不但外貌美麗,而且品德高尚,風度嫻雅。總之,詩人以無比的熱情,從容顏、行動、穿戴以及內在品質諸方面,描寫了這位少女的形象,同《詩經》中寫平民的戀愛迥然有別。這也可以說是此詩的主要特色。
完美邂逅篇:野有蔓草(鄭風)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這首詩寫的是非常浪漫而自由的愛情:良辰美景,邂逅麗人;一見鐘情,便攜手藏入芳林深處。
恰如一對自由而歡樂的小鳥,一待關關相和,便雙雙比翼而飛。
率真的愛情,形諸牧歌的筆調,字字珠玉,如歌如畫。詩分二章,重復疊詠。每章六句,兩句一層;分寫景、寫人、抒情三個層次。而典型環境、典型人物與典型感情,可謂出之無心而天然合作。
德國美學家黑格爾說:“整個靈魂究竟在哪一個特殊器官上顯現為靈魂?我們馬上就可以回答說:在眼睛上;因為靈魂集中在眼睛里,靈魂不僅要通過眼睛去看事物,而且也要通過眼睛才被人看見”(《美學》第一卷)。
其實,藝術描寫的這一美學原則,兩千多年前中國的民間詩人已心領神會,運用嫻熟。從《碩人》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到《野有蔓草》的“清揚婉兮”、“婉如清揚”,都是通過流盼婉美的眼睛,寫姑娘的美麗。
在短小的抒情篇章中,只有通過傳神的“點睛”之筆,才可能寫活人物;而在陌生男女邂逅相遇之時,四目注視,相對而望,也是最自然的表情。因而,這里的“點睛”之筆,可以說雖著力而極自然。
可遠觀不可褻玩篇:蒹葭(秦風)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在水一方”,可望難即是人生常有的境遇,“溯徊從之,道阻且長”的困境和“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的幻境,也是人生常有的境遇。
人們可能經常受到從追求的興奮,到受阻的煩惱、再到失落的惆悵這一完整情感流的洗禮,更可能常常受到逆流奮戰多痛苦或順流而下空歡喜的情感沖擊。
讀者可以從這里聯想到愛情的境遇和喚起愛情的體驗,也可以從這里聯想到理想、事業、前途諸多方面的境遇和喚起諸多方面的人生體驗。意境的整體象征,真正具有了難以窮盡的人生哲理意味。
王國維曾將這首詩與晏殊的〔蝶戀花〕“昨夜西風調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相提并論,認為它“最得風人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