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香江升太平(23)

Dear Ling

我們從北京一別到上海一別,再到香港一別,真的很長很長,長到看不到航線另一端的你和這一端的我。可又很短很短,電話里的聲音近在咫尺,你的氣息總在夢中滾滾而來,彼此和合,融化你我,糾纏不休。

我不知道時間是否真的漫長,長得無邊無岸。我也不知道時間是否短暫,短得僅僅一瞬即逝。我們生活在每一個長和每一個短里,而不知道如何去衡量。于是,在怕長的時候便想辦法打發時間,在嫌太短的時候便找理由開脫。

但愿你就是那個長,我就是那個短,相互穿越時空而行。

你還好吧,香港深夜的黑見不到紐約白天的白,只能看著墻上畫中的你渡夢而來,見證傾情之約的一刻。

維港波浪卷動潮氣泛濫和太平山頂云過風輕,跨海隔山盤旋悱惻。不愿你來去匆匆,但愿你相依相訴;不愿你濃情如注,但愿你意決絕不休。

想到受不了,想到夢也夢不到,儂講哪弄法子?

我在每一個面孔里尋找你,在每一束目光中探究,在每一個微笑間感知,哪里有你。哪里有你的潤膚!哪里有你的嗔叫!哪里有你的撕咬!哪里有你的心跳!

每一日,在你走后的每一個夜晚,每一個遺夢深似海,我都沉溺而亡!

比你漂亮的沒你動感,比你聰明的沒你靈艷,比你能干的沒你刻苦。我怎么就遍尋不到那個你,只能把你掛在墻上。讓你看著我,看我發呆,看我傻笑,看我污癡!我不要在別人面前裝成偶像,只要成為你懷里的木偶;不要人夸我有多 “醒目”、多Smart,只要你輕撫我額角的褶皺。

說點眼前的話吧,知道你在那里也很難熬,我能在香港這里“有意思”地待上一年,想來是多么不容易。無論在哪里,我們都應適應那里的周遭,為自己的生存創造另外一種條件,讓無聊變得更有意思。

我此時可能已走出低谷,努力去體驗香港這個社會,而不是拒絕。但每個人都會有感到什么意思都沒有的時候,而這種時候有多難過。飯吃不香,書看不下去,無所適從。欲填補寂寞,擺脫孤單,互相之間可以調節,找點高興的事情,甚至出個軌什么的(有人會,你不會)。人是受不了寂寞的,而寂寞對一個人的人生體驗又是多么重要。很多人怕寂寞,所以就閑不住,而我卻希望多一些寂寞,即使不做不思、任心任性也行。

想著你的寂寞就是我現在的感覺。

我幻覺跟阿甘一樣地跑,漫無止境地跑。事實上我不是每天都在樓山車海里跑嗎,沒完沒了地跑。從上海跑到北京,從北京跑到香港,從香港跑到紐約,跑到就剩我一個人,我已極度倉皇,只待你輕聲呼喚。

我不能再寫了,我自己快把持不住了,救救我吧!

你的?? D


這是Dennis前一個月寫給靈兒的信,一個月后才收到靈兒的回信。


Dear D

干嘛這是,你詩興大發嗎!真讓人受不了,撩得我睡不著覺,都!你得賠我!陪我!

我真不習慣寫信,以前也沒寫過情書,沒人這么跟我煽情,也沒人這么翹浪漫,翹得人心津蕩漾。別欺負我沒文化,不讀書不寫字!看來遇到你之前,我前半輩子都白過了,恨死我!

紐約的天空不下雨,香港的天空雨意沉沉,北京的天空在哪里?都因為你,我都虛脫了一整個星期,從上飛機后就昏昏欲睡,連時差都倒不過來。我們女人到底不比你們男人,睡一覺啥事沒了。

你也沒一個電話來,就寫了封信,多慢啊。你非學人家徐志摩,到歐洲一路給陸小曼寫信撩人,跨越三個大陸依然那么心急如焚、殷殷切切,甚至情火中燒。

這浪漫也太慢了,電子時代的信又坐回了輪船,航空信更不知上錯了哪個航班,在哪里轉了多少次機才到。要是擱以前,再快的郵輪,也得等出心臟病、抑郁癥!

當然,現在換了我,也就十幾小時飛機,時間短,來不及感想那些濃情蜜意。一踏上上班的征程,更是被關進寫字樓,只能在牛羊馬圈里頭轉悠,見不得天日,不知道喂飽喂肥之后,又將何處割肉剖骨。

這地方不比香港,黃種的不多,全是白的黑的紅的,真有點暈頭轉向。馬上就圣誕節,有朋友約了到人家家里去玩,感受下圣誕樹和火雞的味道。可惜我對西餐的胃口不如中餐,天天吃面包、漢堡、牛扒,真怕我的毛孔變重、汗毛變粗、腰腿胳膊變壯,你下次見到,嚇死不償命!

“最好能吃出胸大臀凸”,是不是,我替你說了,那要等下輩子投胎過來才行。

我媽老不放心我,女人這么好時候拋家棄口轉個大半圈地球,你說是為什么?追求事業嗎?夠折騰的!你上次講到你們隔壁屋幾個女生還比不上我呢,我要這么能干干什么?當然你要我在家相夫教子也受不了,好像注定要到處跑,等我不想跑,跑不動,沒人要了,你收留我嗎?恐怕你也不要我了。滿世界都是妖精和美人,江山如此多嬌,你這風流才子能把握得住嗎?人家可把握不住啊,想得我傷心霍霍。

也許我知道你,一般人你還看不上呢!我要是平平無奇、無思無慮,哪兒會和你千里飛萬里想。你是我的榜樣,真的,沒有你也許我真就老老實實在北京待著,香火油煙其樂融融。我們這叫先結婚,后戀愛,再奮斗,人家香港女孩倒好,反過來,不知苦了男生還是苦了自己!咳,你又要對我們北京女人和他們香港女人品評一番,你怎么會找到平衡。

我現在是中文和英文在腦子里打架,不像你是國語和粵語打架。要早出來幾年在這里念書多好,不過那樣肯定認識不到你。

你說你,既不是我認識的最優秀的,又不是有錢的,還不是長得最帥的,我怎么就瞄上了你呢?你對我好像也沒那么上心嗎!我想反過來也是,當然我們互相看上的,是吧,這就扯平了。

說來說去,我這遠水解不了近渴的,你就在香港找個女孩兒吧,救民于水火,就是別忘了跟我說一聲。

我流了一滴眼淚,你幫我擦掉吧!

Loving?You????? Ling


Dennis舊同學朱明涵從澳洲回上海過境香港,與他同來的還有一個一起在澳洲打工的難兄難弟Jack。兩個人跟Simon的那個同學一樣,想回大陸,順便到香港找找機會。他們沒住酒店,就在Dennis小客廳里打地鋪。反正大家都能湊合,本來四十幾平方住四個人,這下住了六個人,已經達到上限。Johnson說再來人就要睡床底下或者廁所,好在這是中資機構的房子,老廖好說話,根本不會管這么多。如果他們提出來,說不定他還會臨時借一套房子給他們也沒問題。

Dennis實在不好意思,對他們兩個不好意思,又對Simon、Johnson和剴弟更不好意思。房間沒有地方插足,客廳只有幾張折疊餐桌椅,小沙發能坐不能躺,他們只好睡地板。Dennis塞到床底不用的床墊他們都不用,直接在客廳和餐廳地上鋪席子和床單睡。

兩個人一點不計較,更不見怪。想見他們在澳洲混吃混住習以為常,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剛一見到他們,Dennis嚇了一跳,好似見到兩個難民,兩個人臉色憔悴、身形瘦削,面容憂郁加焦慮,好像無家可歸的喪家之犬,終于找到暫時收留的棲身之所。估計他們在澳洲省吃儉用,吃飯都成問題。他們各自拖了幾個巨大的帆布包,里面幾乎是他們的全部家當,還說在澳洲帶不走的要么送人,要么暫存朋友處,指望日后發達再來。真叫打包回國,看著讓人心酸。

Dennis趕忙到街市買了一堆菜,自己下廚燒給他們吃。他們一點不客氣,顯然餓急,一桌菜被他們吃得精光。像到了家,見到了親人,吃飽了飯,他們精神轉好。

朱明涵和Dennis在學校里就很要好,兩個人不在一個班,一次打球的時候認識,一見如故,越聊越近乎。他們才畢業工作時,由于前景渺茫,加之迫于家人的愿望,一直試圖出國。當然不能去日本賣苦力,起碼也得讀個什么學位之類回來才好交代。那時Dennis和朱明涵一起報名考托福,兩個人都考的不好。Dennis不愿吃苦,無心再戰。而朱明涵沒放棄,認定這是將來發達的唯一出路,花了兩年的時間連續考了三次,還考了GMAT,尋找各種機會聯系境外學校,并找老師推薦。苦于沒有海外關系,家境不富裕,只能靠自己。香港打工的條件要比朱明涵在澳洲好得多,起碼還是一個白領,不用考學,不用四下打工,吃喝不愁。朱明涵成績不好,美國沒去成,輾轉去了澳洲,靠一個在澳洲定居的老師關系先過去讀語言學校,后來才找到什么大學讀研究生。

朱明涵讀書的時間沒有多少,打工的時間占了一大半,行蹤飄忽不定,為了搵食到處流竄,奔波于打工和上學路上。為了省錢四處和人拼住。類似到Dennis這里寄住一樣,到處混。不管怎么樣考試要過關,學校再沒名氣,混到個文聘,拿回去才可以糊弄人。最終以最短的時間、最小的代價拿一張Master的文憑和一張綠卡,成為搵工和拍拖的敲門磚和信用證。

而Dennis卻原地不動,一直等到了大家都在等的機遇。眼看著自行車換汽車,汽車換火車,現在又換飛機,時時刻刻都在加速度,越跑越快,越飛越高。他是躲在這架超級機艙里的無名小卒,有所盼,更有所求。冥冥之中注定很多事情,而處心積慮追著喊著爭著搶著,很可能到手已成雞肋。

Dennis只跨進了租界,還沒有跨出國門,沒有出去讀書,卻做了個快活掙錢的Trainee。

誰知前路幾何,誰人命相更好?美國好,澳洲好,香港好,亦或北京上海會更好?!

Dennis問他們回去以后打算干什么,看著他們大眼瞪小眼才知道這個問題等于白問。將來誰會混得更好呢?Dennis還沒到得意之時,他不過“群居”于此打一份固定工,任是命相難測。

趕上黃金時代,誰人打工、誰人做老板還不知道呢!

朱明涵沒有結婚,出去后一個談了多年的女朋友也已經嫁人。Jack比他更慘,一個人在澳洲沒掙到錢,國內的老婆跟他離婚,帶著他的兒子改嫁。朱明涵勸他不要回去,什么都沒了還回去干嗎。Jack說留在澳洲同樣什么也沒有,說不定回去還有機會。盡管很多人留下來找到一份安穩工作,娶妻生子也不難,類似張露和她老公。但人各有命,有人安于現狀不出國,有人留下來不回去,有人還是要回去接著折騰,來來回回必是應了他們命定的哪一卦。

Dennis同朱明涵講,他也快回去了,上海再見。


這天Dennis和Dolly、Andy又去回訪去年他和Rosy出Job的那間韓國公司,迎面碰到Peggy,她就問,為什么Rosy沒來。他們三個都楞住了,因為Dolly和Andy是第一次來,不知道去年在這里發生的故事。Dennis忙用廣東話解釋了一下原因,說她已經轉工了。Peggy倍感詫異,Dennis和Rosy給她留下如此深的印象,一時難以轉換。

“嚸樣,我的廣東話得唔得啊?”Dennis不無驕傲地說。

“那你廣東話進步這么大是不是Rosy教你的?”Peggy似乎眼里只有Dennis,忘了同來的還有兩個人。

“啊,喺啦,都有咯,依噶識講少少。”Dennis不知所措,話只得到此為止。

真是個令人傷心的問題,旁邊的Dolly和Andy聽得真真切切,一語不發,目光恍然驚羨。Dennis差點崩潰,不敢面對她們兩個,不知這個情結又要在她們和他們、公司里公司外傳說多遠。傳來傳去再反彈回他這里,他這個偶像會不會變味?他無法怪Peggy,誰讓他們兩個去年在這里就被她看出什么眉目來。這么久過去,她正要看到開花結果的時候,卻仍裊無塵煙,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

Peggy說到那個泰國女孩Golf,原本好好的,去年腎出了問題,只是沒早發現,等病癥發作,為時已晚,必須換腎。最后轉到廣州治療,竟然時間不長等到了腎,花去一百多萬錢,保住一命。但維持費用也高,不知是命好還是不好。

那么一個熱情的姑娘,真有些可惜,令人唏噓。Peggy說,這又是一段插曲,眼見人來人往,說不見就不見,聽得Dolly和Andy兩個人目瞪口呆。她們沒見過Golf,不會有太多感想,只是聽了一個驚詫的故事。

Dennis幾次去酒吧都曾不經意想到會不會偶遇Golf,她定和哪個鬼佬邊飲邊聊。一個活生生的人,本來還在一起吃飯聊天,而今這里少了一個人,少了一段歡笑,多了一聲哀嘆。那個上次一起吃飯的Stephen沒見到,說已轉工到大陸公司。

Wisdom Valley的Job連同那段Peggy講的故事,算是轉給了Dolly,還有迷迷瞪瞪的Andy。


晚上Tiger請他的一個客戶甄小姐吃飯,把Dennis也叫上。甄小姐和一個牙醫合資在上海開公司,兩個人小時候是同學。那時他剛從大陸來,被同學看不起,而她對他很照顧,還請他到家里吃飯,他很感激她,一直銘記于心。如今他發達了,有點閑錢,她就鼓動他一起到大陸投資。正好她的哥哥在上海開了家工廠,有人照應。于是他和甄小姐一起合伙開了間化妝品公司,平時都是甄小姐過去打理。

她哥哥上去沒幾天就花邊新聞不斷,她回香港都不好意思跟嫂子說,更何況還有一個很小的外甥。他們港男上去就收不住腿,還在那邊有“二奶”,而大陸女孩兒常為他們爭風吃醋。

在香港還像個好人,一上大陸全變壞。Dennis一旁聽得五味雜陳,難怪連Diana和Kitty都說要他找個“二太”,原來把大陸的故事翻轉到香港。這都什么人啊,上次Tiger跟Dennis說過他們在上海的事,好像他自己也躍躍欲試,經常往大陸跑,頓使Dennis心生疑惑。

接著甄小姐又說下次帶Dennis去唱卡拉OK,令他想到她是不是也以為他在香港很寂寞,多認識一個朋友替他解悶。Dennis不置可否,不知道她在上海的生意是否能幫上忙。人家是好意,不能駁她的面子。Tiger帶他來也有用意,起碼交流一下上海的處事心得,說不定有幫助。飯不能白吃,于是Dennis主動介紹不少上海人的習慣甚至陋習。上海不也曾經是比香港更早發達的萬國之地嗎,骨子里都有所謂洋買辦的脾性。兩地之人做事都一樣勤力盡心,以在外企謀職為傲。搵食中環的錢瑪麗和她的前男友Andy不也從此路行出來的嗎?

“曾經上海人住鴿子籠,后來香港人住籠屋;曾經出了上海都是鄉下人,后來出了香港都是鄉下人。現在城里已被鄉下人占領,街頭巷尾經常冒出些酸溜溜看人眼低的牢騷話。

后起的香港英子孫后裔,返回上海卻全成了大爺,被哄壞,卻苦了在后臺自以為找到正道的港產老婆們和待嫁的剩女。也許她們不嫁人是對的,他們娶了人反倒是錯的。”


這次考試結果出來了,Rosy還差一科沒通過,Alex和Kinsey過了一科,Andy一科沒過,Dolly、Rena、Henry、Edi、Jason已全科通過。Dennis怕Rosy真的會怪他,為什么?世間的事就經常這樣,沒有一個完美的結果,甚至連開始都這么凄凄慘慘。

天知道Rosy會怎么想,實在對她不公,誰能給她指條路?!這條路往往是沒有開始,更沒有結局。多少人為了進階,從大學里就開始考,畢業以后接著考。Dolly和Rena不知考了幾年,一般人一次通過一科兩科已很不錯。Rosy 出道時間比他們遲,沒那么快通過。只有Jason的腦筋比較好用,這么快過關,甚至都超過Rosy ,Andy就不知差到哪里去了。Rosy表現那么認真勤力,可能用的都是笨辦法、笨力氣,只曉得加班、死讀書,不知道如何變通和適應,以至于把自己累死,依然未遂人愿。

同事們每個人出了一百文給考試Pass的五個人各買了一支Parker金筆,每只筆上刻了名字。但他們平常只用簽字筆,不會用墨水筆,金筆成了紀念品。五個人在會展中心回請公司人吃Buffet,有人高興有人愁,有人羨慕有人感慨。

Jason并不太情愿和Dolly他們Share二千文的餐費,他覺得自己比那幾個“老女人”更行。他還算是最小的新人,不想和她們摻和到一起。況且,考過的人慶祝,沒通過的人會怎么想?

Dennis感嘆,這里的風水好,這么多人考試通過,Rosy怎么就早走了呢?如果像他們一樣等考完試再走,說不定就考過了可以一起慶祝。

他們高興,大家高興,Tiger卻高興不起來。想必又要給這么多人加人工,不加的話,人家只好轉工找其他地方高就。誰人都挺可憐,忙來忙去,忙了掙錢,再忙買樓供樓,忙著拍拖同居,再忙老公和老婆。你們什么都會有的,不用擔心,Dennis跟Jason說。我都好有信心,一步步行下去,乜都有噶!Jason回說。講嘢,都好不容易的,還要繼續奮斗,Alex說。只有Andy默不作聲,臉色不好看,躲在一邊,大家聚餐他也沒去。

一班男女都為Rosy遺憾,只能下次繼續考,因為Pass是遲早的事情。早點考過省心,但不會馬上加薪,Jason再怎么靈光,還得熬上幾年才見出頭。

這一結果當然也沒能如Dennis的愿,一個大英帝國的傳統考試,為了謀得一個更好的職位,這么拼命。不僅拼命工作,還要拼命考試,傷了精神、傷了身體,還傷了感情!沖這一點,也不能留下來和他們一起拼命!

不管怎么說,Rosy的情緒一定跟這個結果有關。考試不關Dennis的事,但關Rosy的事就肯定影響到他。他沒法安慰她,事關她的前途。他的前途不在香港,她的前途本不在上海。起碼原來各自就是那樣,算沒算過命,該變的都會變,不變的還在那里。

前次吃飯,她問過他會不會回去、什么時候回去,難道就是試探他?他會為她而改變嗎?或者她為他而改變,也許后者更讓人難以想象。有沒有這個命,恐怕算不出來,該來的總會來,來不了的,等也好、磨也好、爭也好,都得不到。

他不用為她擔心,當初他也沒為靈兒擔心,只不過心有所憐。看她們辛苦,他揪心。


Emily看手相的說辭,只為Show給人看,忽悠人還不夠老道。前番找大師算卦她不信,命該如此,算得出來,卻躲不掉。反正她從深圳一入關就丟了東西,沒丟人卻丟了魂。這一卦算到家里人心里,想留她不走都不用找借口。她回去之前表現得歸心似箭,一到了北京又反過來情急火燎地要回香港,想找回這一卦的緣由因果。

之前的一兩個月,Emily已經心灰意冷,至少她對Dennis是這等模樣。等她電話從北京打過來,簡直又是一番激素充盈、滿腔熱情。她真要立刻回來,Dennis又得避之不及。


過節前上班的情緒已經松懈,Dennis與Alex斗嘴比拼體力,說一早先去半山跑步,下來直接返工進公司。這個香港科技大學畢業的學生仔比Jason更強悍有力,腦子沒有Jason聰明,也沒有Andy靈活,卻更加堅韌。

自Maria來了以后,多了個強悍的女經理,強過Dolly這樣的溫貓。Maria看到Dennis他們打球、跑步、行山玩得不亦樂乎,便也躍躍欲試。細佬仔們起初都不相信,以為她說說而已。等她主動約Dennis打球的時候,男仔們發現不對,女仔們五味俱全,只等Dennis出鏡表現。

開始一眾人等看不慣Maria,老躲著她,現在她也盯上了他們的偶像,而且不甘落后,這如何是好。只有Dennis落落大方,來者不懼。Maria借問他大陸事情之際,說她要Keep fit運動。Dennis說你臉色不好看是應該運動。有他這么一說,Maria更來勁,馬上就要約時間打網球,說她以前經常跟人打球。Dennis猜想她是什么時候、什么地方跟什么人打,男人不要緊,女人一定很講究。錢瑪麗的故事他還沒有忘記,勾起太多對前一代港女的想象。但Maria就不同,她咄咄逼人的氣勢,即使無以挽回逝去的青春,也要在春盡花落時分,搏出最后一刻光彩。

其他人可以躲,Dennis不能躲。既然Alex有此行山動議,正好試探下她是否真的喜歡運動,于是他請她一起早起跑步行山。她看似勉強,但也答應了,說好多年沒動,可能要適應下。這可是早起后先爬到半山,再跑步,再行下山,吃早餐,不是一般人玩得來。

上來給人家來個下馬威,是不是不好?Alex說你要玩死人不償命啊!Dennis苦笑道,是你逼我出手,非要來個鐵人三項,我只不過帶一個陪練的,不好嗎!“哽唔喺做慈善,陪人Keep fit,你又作大啦,”Alex嘆服道。

他們約在半山寶云道健身徑,七點起跑。Alex比Dennis先到,遲遲不見Maria的影子,他們干脆不等,沿迂回的山道跑到黃泥涌折回頭下山。兩人一前一后,誰也不讓誰,揮汗如雨。Alex說他根本不信Maria會來,哪個女仔會有如此干勁,為了“泡仔”也吃不來這個苦。驗證似有結果,但Dennis還是失望。

回公司前Dennis順路在街邊食擋買了一罐啤酒和兩根油條權當早餐。

Patrick進公司較早,一看到他大嚼油條喝啤酒這個陣勢,驚異莫名。而Silvia看到后失聲叫出來,想不到這是中式還是西式的。Dennis說,啤酒當牛奶,油條當面包,這么吃他也是頭一次。Maria進公司時跟他們道歉,說今天身體不好沒能早起,等下次晚上收工后再和他們上山跑步,時間更充裕些。看樣子她沒放棄,而且不達目的不罷休。

謝天謝地,我們負擔不起啊,Alex邊竊笑邊跟Dennis耳語道。你去死吧,Dennis說。

見Dennis被Maria盯上,這可把Daniel、Blair、Jason、Andy一伙人樂瘋了,連Kitty和Kinsey這么不忍心的也受不了。一個大陸表叔偶像老少通吃了嗎!Dennis不覺得很囧,他更像是表演給他們看,英雄不問出處,出場鎮倒男女老少!

他不會因為Rosy的事心灰意冷而破罐破摔嗎?還是想以此證明什么?還要刺激誰?這出情愛大戲要被他演成好萊塢英雄劇嗎?救民于水火,贏得美人芳心,不待美人遲暮,英雄見老,再后悔莫及。

都不是,因為《穿KENZO的女人》里的錢瑪麗!她正從書中走出來,撩動Dennis的好奇心。那個穿大牌、逛名店、玩游艇出海滑水、打Ball、飲酒、開跑車、進出高檔餐飲店的港女現世化身已不找自來,不用再看上幾遍那本上一年代的“港女歷練指南”來領會現下男女的情懷,猜測她們和他們的未來。

他不怕這事傳揚開去,甚至希望大家都知道,當笑話可以,當美談更好。此等“美事”,對Dolly來說只能搖頭,對Daniel來說直呼過癮,對Kitty來說太意外,對Kinsey來說受不了,對Jason來說搞不清他要干什么,對Andy來說是不是Dennis饑不擇食要找個老Girl開戒?

Jason所說的有超過一半香港女孩未婚,最后都是Maria這個樣嗎?其實人家抱定自我拒人千里,也活得蠻好。她的前路就是從Rosy這樣的年齡一步步走過來,不愿走進別人的世界,走不出自己的世界。他不愿相信Rosy會和她一樣,哪怕Dolly和Rena要這樣也就算了。他倒吸一口氣,不惋惜、不可憐,卻自哀。總要有人成圣不得而終成剩,但是Rosy一定不能這樣,就因為她是大家心中的女神!

他救得了她嗎?!他沒把她當女神,只當女人。

想必Maria年輕的時候也曾為小美女,樣貌不輸Rosy,而眼前的Maria就是熬過二十年后Rosy的樣板。Dennis似乎在她身上看到Dolly、Rosy未來的影子,前世后世的人怎么就一起出臺亮相了呢?該來的總要來,Tiger把她請到公司不知出于什么考慮,就算圓一個多年前的夢吧。難道Tiger會是Maria年輕時偶像?以至于他們兩個癡情不改到如今?那他們當時為什么沒有走到一起?Dennis想到汗毛豎起來。

Tiger當時很窮,還要養老母,根本沒能力買樓,忙得沒時間,出來喝個早茶都不容易。他那個時候一定比Jason、Andy他們還差,要再混好幾年才達到Daniel和Blair現在的條件——有一個樓開始供,有一個愿意嫁給他的女人愿意等。這個女人一定看重他的潛力,預知他前程似錦。

不難判斷,二十年過去,這個目標實現了。但另外一個目標卻失之交臂,如今只能在Office里隔屋而坐。女人等得了才情,男人熬不住沒錢。女人等到男人婚娶生兒育女不再回頭,男人等到女人花容見老此意已絕。

他們和她們還要等嗎?還在等什么?也許都等不到第二個春天。

明白這些,Jason他們還會笑出來嗎?反正Jason、Blair和Daniel各自都已找好女朋友,其中兩個都已處于待嫁狀態。女的急,男的不急,最急的還是Blair已訂婚的未婚妻Lolita。不僅Blair有活動她要跟著,還經常進Office探望。因為她知道他屁股后面老跟著一幫女仔甩不掉,盡管看上去都不如她閃亮動人,她還是不放心。每當Blair有機會單獨行動,不說心花怒放,也輕松自如。這樣的Blair會能令Lolita放心,令她比Maria更舒心嗎?!


這幾天Dennis下班還是從皇后大道東的灣仔走回皇后大道西的上環,只不過是一個人。他不陪Andy,也不讓Jason陪他走。Eve不知又忙什么,幾天沒見到面。她還說要帶一個什么印尼的女孩聊聊,結果連影子都沒見到。至于家旋就只字不提,她法國男友走后著實傷心了一陣子。Eve盡量安慰她陪她,給她解悶,到酒吧飲酒也是想讓她轉換腦筋放寬心。新人不來,舊影難去。怎么說也不能步鄧麗君的后塵,這也許是最好的結果。他并沒有咒她的意思。

Jason最近還是苦于被Flory攪得頭疼,也沒心思和Dennis多粘,只講春節期間與Andy一起到Dennis的屋企包餃子。Dennis還約了Dolly和Rena、Kitty和Kinsey。Daniel和Blair都在忙家里事不能來,特別是Blair準備結婚。Lolita的精氣神比公司一幫女仔都高,她仍在打理旺角的電器行,大概掙的錢比他們都多,心氣旺,她說話總沒高沒低。Blair拿不住她,只好各“滾”各的道。

年三十前一晚,公司的Annul Diner在灣仔的Evergreen Hotel 舉行,氣氛極其熱烈,Tiger說比前幾次辦得好。他不明白這是男仔多的緣故,誰讓他以前招那么多女生,又逼著人家一個個走掉。上個月的Christmas Party比唱歌,這次比喝酒。唱廣東歌Dennis不太在行,喝酒他自認為排位靠前。幾年大陸吃請請吃鍛煉的經驗,令他以為對付幾個香港喝“白酒(啤酒)”的毛孩子應該綽綽有余。

斗酒開始,Annual Dinner立即變身Drinking Dinner,一桌一個代表,Tiger在第一桌,Phyllis和Dennis在第二桌,Daniel和Andy他們在第三桌,Rena、Dolly她們在第四桌。第一輪斗酒Daniel、Dennis、Edward、Rena對陣, Dennis勝出。第二輪Daniel先喝完,Dennis第二。下一輪,Andy第一個喝完,幾組不分勝負。打籃球和唱歌Dennis不如他們,喝酒再不如他們說不過去。

Rena不唱歌卻能喝酒,Daniel、Andy以及Kitty和Kinsey是既能唱又能喝,Dolly則是既不能唱又不能喝。沒有人真會在意喝多喝少,只要有喝酒的樣子,不服輸的膽量,表演得過癮,別人看著也很Hi。Dennis前幾次聚餐很少喝酒,即使在酒吧跟Daniel他們喝也喝得不多,與同宿舍的人喝總是意思意思。他到香港還沒喝醉過,沒有喝醉的心情,也沒有喝醉的對手。

這次Dennis真想喝醉,受不了上班Formal的偽裝,掙脫套著西裝、綁著領帶的拘束。要不是自己買醉,沒人能灌醉他,所以只有自己喝自己醉。斗酒掀起囂張氣氛,比之Xmas Party,缺少濃情蜜意回味。不醉也頭重腳輕,和Kinsey對杯只顧自己喝光,忘了她也喝到干。

最后節目依然是抽獎,幾個老板經理依次抽簽,前三輪過去,Dennis竟然是最后兩個之一,另一個是Kinsey。怎么會這樣,一定是上帝安排。Andy又在一邊咋咋呼呼竄綴他們兩個,搞得Kinsey臉紅一陣、白一陣,煞似好看。Dennis大聲叫Andy死一邊去。結果可想而知是Lady first,這是天意吧!Dennis衷心為Kinsey高興。獎品是一部新出爐的手機,可是Kinsey好像并不喜歡,并說送給Dennis。他借酒勁說你留著吧,這樣男朋友好找到她,她說給你好,女朋友隨時找得到他。她說沒有男朋友,也不喜歡別人找她,那一定是喜歡別人找她了?他問。她笑而不答。

酒宴結束,等他一個人走在大街上,發現腳下很穩,一點沒有醉意,更沒有醉態。他拎著西裝外套和摘下來的領帶一路往回走,旁若無人,忘了和別人道別。香港沒有冬天,一點都不冷,四季不夠分明,像一碗溫吞水,煮不開、放不涼。

走著走著,他發現身后好像有個女孩兒的身影一直跟著他,像JoeJoe,又有點像Kinsey。他有意放慢腳步,等那個女孩兒靠近些才發現誰也不是,一場虛驚。誰會跟著他呢,只有Andy這樣古惑仔有人跟著,那也就是JoeJoe,人家把他當歌星。Kinsey不會跟著他,她完全可以走到當面攔住他,說你不送我返屋企嗎?我今天飲過咗啦!

到底誰喝多了?Dennis搖搖頭,跺跺腳,拍拍手。幻想有人跟著他返屋企,他這個“屋企”住了那么多人,平常不都有這個她那個她跟他一起進進出出嗎。可要再帶個誰回去,卻是大腦纏線,以前再平常不過,現下遙不可及。

第二天酒意尚在,年三十當天返工仍無所事事。Rena只上了半天班,下午就奔機場出發,去東歐旅游。上午只有Dolly陪Dennis,下午只Dennis一人,總有JoeJoe經常來說兩句。Jason常話Dennis不是好人,而JoeJoe就不相信,誰對誰錯呢,連Dennis自己也搞不清楚。周末一場音樂會,JoeJoe又為她很快能見到歌星孫耀威而高興得不得了。Dennis問她最近有沒見到Rosy,她說有的,還到她家去玩的。他從她的眼里見到Rosy閃爍不定的目光,JoeJoe沒感覺,Dennis游移不定地問她:

我喺唔喺壞人?JoeJoe。”

“Dennis,你當然不喺壞人了,你跟Rosy一樣都喺好人來咯。”JoeJoe的笑容里不含有一絲疑問。

好人不能和好人一起好怎么辦?

“都唔會咯,你看我想見到孫耀威就可以見到啦!你都有人中意啦,Dennis?”

我都中意人,人都唔中意我。”

“哽咳唔會啦,只會你唔中意人,唔會人唔中意你。”

“多謝你,JoeJoe,新年愉快!”

“新年愉快!”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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