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鐘情來得其實無比美妙,而這也許就是一見鐘情的感覺,虛無縹緲卻又覺得自己可以抓得住,握得牢。人的一生或許一輩子都不會有一見鐘情,但渴望一見鐘情的心卻是一輩子都會有。
“怎么一個人來相親?”清遠又問道,這似乎對他來說很重要,他心里非常想知道她的回答。
玉秋想說,她一直就對軍人情有獨鐘,卻羞澀,沒有說。想說馬爺跟爹曾經的交情,她便是信了馬爺,但也沒有說。這時,玉秋猛然想起了哥哥們的話,心忽然一慌,更不知怎么回答了。當然, 也不能說沒有人愿意陪,她才自己來的,可也不能說只是為了顧及馬爺的面子這種話。玉秋覺得有些尷尬,哥哥們的話攪得她心亂如麻。于是站起身來輕輕地說:“我得,我該走了?!比缓筮~步向門口走去,心里卻莫名其妙地無奈甚至傷感,覺得只要這樣拉開門,身后這個男人將跟自己再沒有任何關系了。玉秋慢慢地伸手去拉門,心里惶惶地期待著他能說句什么,說什么也好,都無所謂,就是特別希望,想他再說一句話。
清遠見玉秋要走,一步跨到玉秋面前,“丫頭?!鼻暹h沖口而出的稱呼,竟然自己也愣住了。
玉秋的手停在門把手上,這句“丫頭”令她的心快速地跳起來,卻是抖抖地歡喜著。玉秋暗暗屏住呼吸,她怕清遠聽見她的心跳聲,可她自己明明聽得非常清晰,甚至覺得胸口都在抖動。手和胳膊不自主地酸軟,她下意識地夾緊了胳膊,身體僵著。玉秋小口地換著氣,努力使自己穩住,低著頭,垂下的余光竟然看見了自己微紅的顴骨和鼻翼,她幾乎用盡全力抿著嘴,控制自己不要慌亂地喘息。
“回去跟你娘說,說我明天去提親?!鼻暹h很堅決地說。
玉秋的心又一顫,歡喜著,不由得暗自矛盾起來,讓他去,還是,該讓去的。
兩個人離得這么近,清遠還從來沒有這樣緊張過,他看著玉秋的頭發,雖然低著頭,依然從側臉和脖頸感到她的羞澀,她的眼睛快速地眨著,喘息使她肩膀微微伏動,她在緊張地呼吸,這種帶著心跳的氣息,瞬間也帶動了清遠的心跳,他的心也隨著這動人的節奏一樣快了起來。
“???明天啊!好像……不行!”玉秋覺得渾身虛慌無力,聲音輕得像在跟自己說話。她真地慌了,此時開始擔心,這門親事,哥哥和娘都不會答應的??墒切睦餅楹尉故沁@樣焦慮又悵然。“我……還沒有跟哥哥們商量,娘還不知道?!庇袂镄÷曊f。
“你沒相中我嗎?”清遠直白地問道。聽玉秋的語氣,卻覺得她是歡喜的。就俯下身體,側著頭去看她的臉,笑著看著玉秋羞怯的樣子。
“我……”玉秋覺得臉像是著了火一樣,她能感到清遠強大的氣息甚至溫度,或者是她自己已經在燃燒,還是已經被彼此點燃。玉秋覺得清遠像一團火一樣烤著她。
“喜歡嗎?我相中你了!”清遠低聲而渾厚的聲音,恰到好處地送到玉秋耳邊。
“大哥……”玉秋猛地抬起頭,倏地停住了,慌地低下了頭。
“哈哈,叫我大哥了!”清遠朗聲地笑了起來,身體向前,歪著頭看著玉秋。
兩個人的身體都沒有躲避,這樣近的距離,依然互相炙烤著。
“丫頭,你能一個人來,說明你是有主見的姑娘,你能給自己做主,對吧?”清遠依舊側著頭,彎著背試圖仔細地看玉秋的臉,甚至眼睛。他笑著說話的氣息,因為近撲在玉秋的耳際和臉頰,癢癢的。
玉秋身體僵得仿佛失去了知覺,她松開了手,往炕邊挪了一步離開門口,她被清遠烤得心中升騰著熱浪。這樣斜靠在炕墻上,她覺得身體舒適一些,腳和腿麻木地解放了一些。她無法回答清遠剛剛說的話 ,看著清遠的皮鞋和褲腳,踏踏實實地站在眼前。相中了又怎樣?不跟哥哥們商量,不跟娘說是不對的,也不該這樣做。玉秋心里矛盾著,不知如何是好。直了直身子,又要伸手去開門。
“我就是回來結婚的,你信不信?你看!”清遠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打開,伸到玉秋面前,“丫頭,你看,我介紹信都開了?!鼻暹h往前棲了棲身,“不結婚,部隊會處分我的?!鼻暹h沒有笑,語氣很嚴肅,依舊歪著頭,附著身體從底下看玉秋的臉。
玉秋心里是不信的,覺得好笑。但她看著遞到面前的那張紙,真的是介紹信,真的寫著王清遠的名字。猛地抬頭看著清遠,“不信,這是啥嘛!你連結婚的對象都沒有,咋就冒蒙開了介紹信了?你覺得像真事兒嗎?騙人呢!”玉秋因為說得急,加上心跳臉紅,說得氣喘吁吁,脖子都紅了。
“你這丫頭精著呢!”清遠被玉秋的表情逗笑了,看著她仰著頭不服氣的樣子,想起了兩個妹妹,也就像玉秋這般大?!斑@你就不懂了吧,知道領導為什么給我開介紹信?這就是下了軍令,不結婚不讓歸隊,還得受處分,所以,我一定要完成上級的命令?!鼻暹h再一次收起笑容,嚴肅地說。
“那咋辦?”玉秋相信了。玉秋似乎知道,部隊就是跟老百姓不一樣的,此時不考慮什么真假,竟然開始擔心清遠回部隊要是受處分的事來。
清遠心里笑了。他知道玉秋答應了,就不露聲色,輕輕地說:“我想和你結婚,你呢?”眼睛熱切地看著玉秋的眼睛。
“我……”玉秋的心再一次翻滾起來,攪動得渾身都顫顫地。嘴唇動了動,卻是不知怎么答復他。她的眼睛羞澀地出賣了她,她的心在喜悅,眼睛大膽地迎著清遠的眼睛,臉更紅了。
“跟你娘說,我明天去!”
玉秋的手,已經被清遠握住了,玉秋的心要撞了出來,她的手并沒有抽回來。
兩個人在橋頭分開,清遠看著玉秋走過橫河。
玉秋知道身后那雙眼睛在看她,離得越來越遠,可是他身上那團火依然烘烤著她的脊背,渾身蕩著熱浪。
這個季節,河水平靜,河兩岸的楊柳都凝而不動,并沒有秋季的沙沙聲破壞心境。草色枯黃,也不似秋的蕭瑟,柔軟泛著中秋的暖意。橫河里鵝鴨嬉戲,依然似春日那般生機勃勃。天高云淡,陽光薄薄地灑在橫河兩岸。
河東陸家
小屋里炸了窩。
“秋?。∧惘偭藛??終身大事,你咋能一個人就做主了?你就見一面,也不回來商量,你眼里有娘嗎?”五哥玉信最先就嚷嚷起來。
玉禮呆呆地像沒有反應過來一樣,半天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玉仁使勁兒吧嗒著小煙袋,坐在南炕炕頭臉朝北,光線昏暗,也看不見他的表情。他喃喃地說:“這孩子,主意正??!真是慣壞了。”
“都別吵吵了!”陸二娘站起來喊道,她走到玉秋身邊輕輕地說:“秋,跟娘說說,咋就見一面就答應了,看中了?就自己拿主意了?”
“娘,個子比五哥還高,穿軍裝可精神了,長得……也好。”玉秋紅著臉說。
“王清遠長啥樣我能不知道嗎?秋啊,主要原因不是說了嘛,他那爹媽,你是不知道那是啥樣家庭啊,秋啊,你整不了的?!庇裥抛钐坌∶?,此時有些氣急敗壞,就像馬上要把妹妹嫁走一樣。他脾氣不像其他四個哥哥有些溫吞,“你這丫頭,讓你去給馬爺個面子,你倒好,把自己就應出去了。氣死人了,娘,不行,不能眼睜著秋往火坑里跳,我現在就去馬家一趟?!闭f完不由分說,抬腳要走。
“五哥!”玉秋一把扯住玉信,“五哥,我都告訴馬爺了,說我愿意了。你去反悔,不更是不給馬爺面子嗎?娘,你說是不?娘,你明天見見他再說唄?!庇袂锟粗镎f。
“明天?你讓娘上哪見去呀?”
“他說,明天來家見娘?!庇袂镄÷曊f。
“啊?”哥幾個不約而同地驚呼道:“啥玩意兒?”
“娘,他說親自來上門提親。”玉秋看著光禿禿的炕面說:“娘,家里沒炕席,借一領席子唄?!?/p>
“算了吧。”玉仁蔫唧唧地說:“娘,就這樣吧,興許嫌咱家窮,他就反悔了呢。”玉仁使勁嘬了一口煙,半天才呼出來。
河西王家
單眼自己坐在北炕,面前一張炕桌,自己用大醬拌的野莧菜。單眼有一手做菜的好手藝,他原本就認吃,當年在圍子里混時,常?;煸诨锓坷铮瑳]事給老大露一手。桌上一壺酒已經下去大半。他橫坐在炕頭,光光的腦袋,額頭寬闊,兩撮長眉毛,眉骨很高。塌陷的眼睛像被紙糊著,把另一只眼鏡顯得很大,也很兇,由于一只眼睛,像是總在眨,另一面也隨著抽搐。圓臉,大嘴,只留了唇邊的胡子,修剪得整整齊齊,在嘴角留了兩撇長的。這樣盤腿坐著,背微駝。一口酒一口菜地細細品著,嘴里吧唧著各種嘆詞一樣的聲音。
單眼有點多了,臉色通紅,下嘴唇合不上了,下齒齦都能看見。兩只手開始不停地交換捻著嘴角的胡子,瞇著一只眼睛,縮著脖子躬著背。
“老大,今兒個去你二姑家,相看的咋樣?”他拉著長聲說,也不看清遠。
“挺好,我明天就去陸家提親?!?/p>
“應該錯不了。當年陸二爺,那可是……這個這個,河東河西,江南江北,侯家三大家總管那是何等威風,少爺們都敬他三分??上?,他兒子啥也不是,沒出息他兒子……他媽的,可不趕我西霸天的兒子,X他媽的。哈哈?!眴窝圩约盒χ?,抿了一口酒,把酒杯“叭”的一聲放下,接著說:“陸二娘挺剛強,領著一幫孩子過日子。X,看人家那……老娘們兒,沒男人咋的,日子過得……哼!就說他家老大吧,死倆媳婦,去年娶了三房。他媽了巴子的!行吧?”他嘴里嘟嘟囔囔,罵罵咧咧?!澳茄绢^,跟她娘過日子窮的,十一二了光腚放馬,陸二爺一死,窮得都他媽沒褲子穿。”單眼像是自言自語,含糊不清地說著,
“老大,過來!”鐵青不愛聽單眼胡咧咧,尖著嗓子喊道 。
“啊。”清遠應了一聲向南炕走去。
“熊樣,X!”單眼白了一眼罵道。
“多高?”鐵青不理會單眼,問道。
“挺高,比咱家清菊都高?!鼻暹h笑著比劃一下。
“那好,中啊,我就不得意矬子,長得呢?”
“長得挺好,挺白凈,主要是上過學,有文化?!?/p>
“屁!”單眼一聽,因為壞的是右眼,他大轉著頭看了一眼南炕,“文化有個屁用,女人得能生兒子,X!”他罵道。
清遠看著爹,爹在搖著身體。鐵青嗖地把臉轉到炕里。
“哈哈!”單眼忽然笑著,結結巴巴地說:“陸二爺是死得早,要不,跟我西霸天結親,嘿嘿,那也算是什么?對!那叫……門當戶對!X!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