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為公正？公平正義也。
如何做到公正？有一成語是“鐵面無私”，說明公正需要依托強大的自制力和高度的理性思維；又有一俗語是“公道自在人心”，說明公正自有其溫情脈脈的人文關懷。這兩種特點，一剛一柔，唯有剛柔并濟，方能大愛無疆。
自1954年美版《十二怒漢》起，除了美國本土，迄今已有日、俄、中等國家的翻拍之作，時間跨度長達六十年。電影所講的故事并不復雜，之所以經(jīng)久不衰，備受追捧，在于電影很好地詮釋了“公正”的概念。在我看過的諸多版本中，這部由俄國大導演尼基塔·米哈爾科夫執(zhí)導的《12怒漢：大審判》，絕對是翻拍版本中的佼佼者。
電影劇情大概是這樣：一樁謀殺案里，十二位陪審員摒棄偏見，經(jīng)過一番討論，宣布嫌犯無罪。本片的一大看點，在于嫌犯的身份。美版的嫌犯出身貧民窟；日版有意制造懸念，設定成一個溫柔的婦人；中版的是個富二代。這些帶有強烈的本土特色的人物，極易造成旁人或同情、或憤恨的情緒，加之一些看似合理的證物證言，真相為何似乎呼之欲出。俄版中，嫌犯設定成一個車臣少年，罪名是謀害了他的俄國養(yǎng)父。話說車臣與俄國有綿延數(shù)百年的血海深仇，家國情仇的背景下，俄版有別于其他版本，大篇幅介紹了車臣少年被收養(yǎng)的經(jīng)過，突出展現(xiàn)了戰(zhàn)爭的血腥和戰(zhàn)后荒涼的場景。由于絕大多數(shù)陪審員是俄國公民，他們對嫌犯的觀感，已不是單純的個人好惡，而是上升到民族之間的敵視。因此，一旦明白這份仇恨，就知道“秉公斷案”之艱難。也因此，偉大的人性便孕育其中。
電影里，十一位陪審員認為少年有罪，只有一位持反對意見。這位并非慧眼如炬，欲侃侃而談案件的疑點，而是單純覺得，如果他也認為有罪，那么少年的人生就全毀了。這里人性的光輝第一次閃耀。然而，面對眾人的言之鑿鑿，他并非堅定想法，舌戰(zhàn)群儒，反倒打起了退堂鼓。遇到大多數(shù)的責難，有多少人能抱定己見呢？于是，他將選擇權交還大多數(shù)，表示再投票一次，如果依然只有他一人投無罪，便聽從眾人的意見。這部分劇情是對人性的一次拷問：在飽受社會摧殘后，我們是否依舊心存憐憫？幸好，一位老人受那位的想法感召，也投了無罪票。這里，人性的光輝第二次閃耀。案情討論不得不繼續(xù)下去。
很顯然，導演米哈爾科夫并不滿足于照搬原作劇情，而是添加了許多對本民族生存現(xiàn)狀的思考。他為個別陪審員安排了獨角戲，在恰當?shù)臅r機，讓他們說出自己的故事。如果將案情討論比作一株大樹，那么陪審員間或插入的獨白，就是大樹枝干上結出的累累果實。它們包裹著人性最真誠的情感，或感慨、或感恩、或譏諷、或憤怒，猶如潮水翻涌，一波接一波地沖擊著眾人的心靈，也寄托著導演最深沉的憂思與眷戀。這場討論中，陪審員們思考、分析、辯論、爭吵，甚至差點拳腳相向，隨著討論的深入開展，案件的疑點挨個暴露，真相漸漸浮出水面，少年的冤屈得以洗刷。表面上，他們?yōu)橄臃岗A得了公正，實則更像是一次審視自己的心靈之旅。
這場看似簡單的討論，從白天持續(xù)到晚上，從漫不經(jīng)心地投票變成面紅耳赤的爭論，甚至還原案發(fā)經(jīng)過只為測試證人證言的可靠性。無論主動或被動地卷入這場爭端，是否認為少年有罪，這一刻，為了尋求迷霧背后的真相，他們愿意傾注所有的精力，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少年最后沉冤得雪，固然值得慶幸，而無罪派對生命的尊重，對公理正義的不懈追求，并為此投入的巨大熱情，又怎不令人動容。那一刻，民族矛盾也徹底激發(fā)。有罪派宣泄著積壓已久的滾滾怒火，發(fā)出聲嘶力竭的控訴。無關真相，只有刻骨的仇恨。不止案情，也是民族對立的縮影。最終，所有矛盾偃旗息鼓，眾人接受了無可辯駁的事實。
劇情進行到這里，本應結束。少年獲釋，眾人散去，迎來大團圓，但是還有一個問題尚未解決：少年獲釋后，應該何去何從？其他版本里，嫌犯都有自己的家庭，唯獨本片的車臣少年，父母身亡，背井離鄉(xiāng)，而且殺人兇手依舊逍遙法外，對少年虎視眈眈。放他出去，無異于送死。提出這個問題的老陪審員（由米導飾演）投了有罪票，并再次交予眾人一個選擇——讓少年清白地死去，還是有罪地活著（俄羅斯無死刑）。公正要為骯臟的罪孽讓步，這是多么悲哀的現(xiàn)實。
結尾處，眾人投了無罪票后，匆匆散去。老陪審員收養(yǎng)了少年，幫他追查真兇。第一個堅持無罪的陪審員回到房間里，看到那只籠中鳥飛向冰天雪地的自由世界。電影最后一個鏡頭：破敗的戰(zhàn)場上，遠遠一只野狗叼著一只斷手。畫面紛至沓來，展現(xiàn)導演對人性、對社會、對民族的冀望。世間需要公正的法律，而法律的施行，需要一顆善良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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