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斷斷續續看完《一一》,近三個小時的電影,中途零散記錄下每一個細節給我的觸動,待看完時已經是上千字了,看到有人說“楊德昌的電影總是很節制地表現日常生活,記錄生活。看后觸動,可并沒有發現生活之外的另外可能”,覺得亦是說到心坎,看這部影片最開始跳進腦海里的詞語就是“節制”——節制地還原和再現,第二個詞是悲觀,即使識得生活的真諦,依然擺脫不了現世的枷鎖,有一種命定的憂傷。兜兜轉轉,還是要與自己既定的人生周旋,打持久戰。
? ? ? 電影畫面都是尋常生活,再熟悉不過了,也不做過多的修飾與處理,只是那么清晰地把周遭的聲音放大,把畫面定格,身邊是汩汩不息的環境聲流,真實地就如同你也正在現場,能感受到聲音里有車流穿梭而過,有人群嘈雜喧鬧,但就是這樣尋常生活的畫面,你能感覺到導演想說的畫外音的部分,在隱隱地流動。他只是隱沒在鏡頭后面,用他自己的方式和鏡頭語言傳達給你,一切都在欲言又止之間,是隱喻或是象征?每個人物的每句話都耐人尋味,值得咀嚼反芻。
? ? ? 攤開來,我們在鏡頭前成了全知全能的角色,能看到這樣的一群人,就像常態下我們和身邊朋友,悲歡喜樂,聚散離合。多線條的敘述方式,人物之間的關系千絲萬縷的牽連,卻也都是緊緊圍繞著NJ一家人來展開故事。
? ? ? NJ一家人是這俗世里一抹溫良,無論是老實善良,忠于自己生命態度的爸爸,還是敏感安靜,真誠待人接物的女兒,再或者那個小小的,用單純之眼看人看事的兒子,他們無不徘徊游離于繁雜的人際外核,無法真正融入。淡淡的敘事里人物關系沒有粘稠感,有一種欲說還休的無可奈何。相較所有生活著的人而言,變成植物人的阿姆是幸運的,她的身體進入休眠,卻因為隔離了世俗的紛擾,更能獲得一種自在和圓滿。如NJ所說,她像是一尊佛,每個人在幫助她的情境下其實都在向她尋求自我紓解和寬慰。當阿姆變成一個傾聽者,很多藏于內心深處,封閉了許久的話語被呈現出來,讓你清晰看到每個人物的內心走向,困頓迷茫。她睡著,但卻是唯一的醒覺者,她聽到了兒孫們的苦難,每個在現世里的人都必須承受的蘇醒的痛苦,還有紛繁中的幻滅。
? ? ? 影片里有這么一句話“電影發明以后,人類的生命比起以前至少延長了三倍”,在電影里你能夠看到不同的人生,經歷不同的人生,有時你會覺得生命已經豁然開朗,有時覺得依舊懵懂渾然,并不是真的懂得。就像聽人徒勞地傾訴,一次又一次,恍恍惚惚卻又都是別人的人生,不禁覺得有一種無涯的荒涼。挺喜歡日本人大田的角色,不乏沉穩和睿智,在繁雜的人世里依然保有內心的纖細和溫柔,抱持著一種可貴的人文情懷。也只有他懂得NJ,兩人有一種惺惺相惜。
? ? ? 末了想說說影片的鏡頭語言,有好多地方,光斜斜地打過來,透過玻璃窗照進人物身處的環境,我們隔著窗子看人,看她們的剪影浮現在玻璃窗上,看不清面目表情,只是細微動作的身影,我們是旁觀者,偷窺者,她們是千千萬萬扇窗戶,門里的故事,既平凡又瑣碎的,既寧靜又喧嚷。可是看久了,驚覺那些側影那些人就是無數個我們自己,就像阿弟看到外甥洋洋為他的后腦勺拍的照片一樣——“你自己看不到,所以我拍給你看“,似乎包藏了要窺破人的一生的企圖。看楊德昌的電影,在細微處會讓人悚然一驚,激起心底波瀾無數。看玻璃窗上反射出的燈火交織的樓宇車輛,亦或是每一個格子間疏影,一直在行進著變化著,生活不會因為你的情緒而停滯止息。有時想想這個世界真是叵測,每個人遠遠地看,都活得各有各的精彩光鮮,拉近了看,又都是千瘡百孔。
? ? ? 另外一個鏡頭語言是留白。影片在呈現故事時常有一段空白的時間定格,讓你臆想和猜測。譬如阿弟是不是在浴室自殺了,兒子是不是掉進泳池里就溺死了,但很快他們又回歸到現實中來,質疑否定你的猜疑,導演想呈現什么呢,你以為的不是你以為的?生活里其實沒有那么多的不測和戲劇,是無聲地對人類的固定思維的反諷和嘲笑?還有一個鏡頭是父親在講述和女友三十年后的再牽手,女兒的畫面同時出現,三個時間,記憶里的,現實里的,父輩的過去,現在和女兒的當下都交織在一起,有一種奇妙的時間錯落之感。在歲月的飄搖之間,我突然有一陣眩暈,不知自己是不是也跟著鏡頭早早地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