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覓
下課的時候,我們有一個共同的目的地——餐廳。
學校有兩個公共餐廳。
一個是普通餐廳,空間很大,可容納幾千人。擺著幾百張鐵皮桌,長方形。每張桌子可坐8個人,桌子兩邊各有一張長凳子,和桌子固定在一起。吃飯時面對面坐,餐具自帶,自己洗漱。每個人有一個放餐具的格子柜,在食堂入口處,各自保管。
另一個餐廳高檔一點,環境良好,雙人餐桌,彩色座椅,舒適優雅。墻上掛著電視機,可以邊看新聞邊吃飯。樓上樓下一共兩層,還可以點菜,相比普通餐廳,飯菜價格略高一些。吃完擦擦嘴離開就可以,餐具和剩飯剩菜有服務員清理。
01
我和周周在這里共同吃了三年,再吃一年,我們就畢業了。
每種飯菜吃了不下百十次,總體上有一種共同體驗,難以下咽。很難想象,接下來一年我依然在這里吃飯的心情。
入學時,我的體重55公斤,三年后仍然55公斤。我可能被秤騙了,或者在食堂吃的飯,根本沒有經過消化系統,直接回歸了大地。
02
普通餐廳有一個簡稱,一餐廳。
每當開飯,整個餐廳就會沸騰起來,人聲鼎沸,喧鬧非凡,嬉笑聲,吶喊聲,聲聲入耳。也有竊竊私語,沉默寡言,郁郁寡歡,唾沫飛濺等,各種表情盡收眼底。
餐廳三面窗戶,通透明亮,頂高十幾米,熱氣不斷上升,然后從頂部排風扇排出大廳,餐廳內部保持了一個相對適宜的溫度。
餐廳的一面全是打飯窗口,十多個,依次排列。
03
打飯的工作人員,穿戴整齊,清一色白衣白帽,藍色口罩。
我愛吃米飯,一周有五天吃米飯,周末兩天,可能去校外解決,或者隨便吃點零食。
餐廳的飯菜有點不合口味,鹽偏重,吃到嘴里,沒有香味,只有咸味。
打米飯的是個阿姨,紅撲撲的臉蛋,額頭散落著一縷發絲。看得出,阿姨年輕時是個美麗的女人,直到遇到一個廚子之后,所有的美都奉獻給了廚房。
阿姨的男人在另一個窗口打飯,他是個胖子,力氣大,一蒸籠饅頭,很輕松就搬起來了。他的饅頭,我也愛吃,早晚稀飯饅頭,吃了耐饑餓。饅頭白白的,軟軟的,摸上去像周周的臉。
04
自從和周周談戀愛,我們幾乎每一餐都在一起吃。因為我們是同班,同時上下課,于是一起吃飯就是個順理成章的事情。
打飯就各自為戰了,她什么都吃,沒有特別喜好,隨便什么都可以吃得下。我不能,我很挑剔,小時候就有厭食癥。太硬的不吃,太軟的不吃,太香的不吃,太淡了也不吃。我都不知道自己吃什么長大的?體重長到55公斤已經是個奇跡。
剩菜剩飯是我的陋習,原因是我的腸胃不好,即便是努力吃到肚子里,它們也不按正常方式出來。這讓我很無奈,吃了不該吃的東西,兩個小時后,肚子開始有所反應。先是疼痛,接著就有迫切上廁所的愿望,最終變成一灘渾濁不堪的液體,噴涌而出,整個人都很難受,絕沒有吃飯時的爽快。
周周知道我的苦衷,時刻關心著我的飲食。假如飯菜生冷硬,她會叮囑我少吃點,然后把我剩下的全都拿過去吃掉。
吃完擦擦嘴,沖著我說,剩飯剩菜浪費糧食,一會兒給你沖碗熱湯,喝了好消化。
她在親身彌補我的不良行為對社會造成的影響,為了不浪費糧食,堅持吃了我將丟棄的飯菜。
我發誓,沒有虐待她,她也不是從小餓肚子長大。她就是個擁有勤儉節約,艱苦奮斗傳統精神的女孩。在這個花天酒地的餐廳里,比較難找出如此不挑食的女生,我很幸運,遇到了她。
她的吃相也很雅致,坐在我的對面,左手扶著散落在臉上的頭發,以便不吃到嘴里,右手拿筷子夾著菜,放到嘴邊,嘴唇上下向外翻起,露出牙齦,用牙齒咬住菜,嘴唇凈量不觸碰食物,然后再用筷子把菜放進嘴里,慢慢咀嚼。
我問她,為什么這樣吃?她說怕燙到嘴唇。
我覺得她在說謊,飯菜并不熱,而且根本不需要津津有味地吃,只有咸味的飯菜,再怎么優美的姿勢,也吃不出山珍海味的滋味來。
05
我們在食堂有一個固定的位置,倘若沒人占座,通常我和周周坐在同一個位置吃飯。周圍的同學都是如此,或許我們周圍都是一群墨守成規的好學生。
我們左邊是一群女生,她們的校服紅白相間,穿在身上,妖嬈而不妖艷,分外鮮艷。
這是一群來自金融系的弱女子。
很羨慕她們班的男生,一個班45個人,其中只有3個男生。我常常猜測,四年后,這三個男生會不會變性,每天和幾十個女生一起學習,雄性激素會不會退化而不分泌,我很好奇。
我問周周,周周說,她也好奇。
女生們會不會把男生同化了,最終變成45個女生。
男生女生校服顏色都一樣,上體育課的時候都統一著裝,不仔細看,根本找不到混跡在女生堆里的三個男生。
這些弱女子吃飯的時候,很吵雜,說話嘰嘰喳喳,沒完沒了。說一會兒,笑一會兒。我都不明白她們的世界里,為什么那么歡樂。
穿紅衣服的三個男生反而安靜的多,沉默寡言,獨自默默地吃飯,安靜地離開。似乎受到了某種摧殘,不能愉快地面對人生。
按理說,每天面對一群青春洋溢的女生,身心應該是愉悅的,然而,從他們的表情來看,事實并非如此。
06
我們右手一排,是一群男生,他們是純爺們,有時會喝幾瓶啤酒,大吼大叫。
給我稍一個雞腿,要大的。
一個男生站起來沖著另一個大聲嚷嚷。
你他媽的自己買去,老子這個月沒錢吃飯了。
就一個雞腿,至于嗎?下個月我管你三天飯,快去買根雞腿。
那同學毫不情愿地買了一個雞腿,遞給剛才的同學。
說好了,下個月,管我三天,不能耍賴。
我他媽的從明天開始管你三天。
這位同學性格剛烈,而且江湖義氣濃重,豪爽無比。為吃一根雞腿,搭上三天飯,他的數學可能真是體育老師教的。
我認識他們,一群來自機電系的男生。他們系的女生少的可憐,一些班級幾乎清一色男生,即便有些班級有幾個女生,就算長得不好看,落到男生群里,那也是紅花,綠葉那么多,更加襯托出女人的優美。
對于機電男生,這些紅花都是寶貝。
就算不好看,也有不可言語的吸引力。況且有一些女生美若天仙,點綴在鋼鐵一樣的男生中間,顯得更加珍貴。然而,這和我有什么關系,我的對面坐著周周,她才是我的寶貝。
由于女生很少,他們吃飯的時候會把目光聚焦到我們的左邊,金融系飯桌上。這些女生說話的聲音并不比他們低,聲音尖銳而動聽,伴隨著嬉笑聲,更加引起男生的關注。
我們在中間,顯得格外安靜,左瞧瞧右看看,兩邊都是風景。
07
周周不大喜歡觀察他們或她們,她對吃飯比較專注。在她處理我的飯菜時,我可以隨意觀察。向左看心情喜悅,向右看野蠻暴躁,這兩個極端只是轉眼之間的事情。
大三的時候,七月的夏天,正好世界杯比賽。我和周周每天中午去了第二餐廳吃飯,就是高檔一些的二層樓。
我不是個球迷,周周也不是,但是我們對足球樂于接受。當然我們也沒有期待國足出現在電視里,這是天下人都知道不可能出現的奇跡。
世界杯四分之一賽,半決賽,我們都看了。吃飯的時候,正好直播,于是我們吃完飯在食堂看球,成了一件短暫的樂事。
炎熱的中午,食堂里有中央空調,還有世界杯,90分鐘都在食堂渡過。
看球的人很多,最后整個食堂變成了一個禮堂,坐著站著全是人,為了看足球,相聚在食堂,其樂融融。
有時一個進球,整個食堂就會歡騰起來,有叫好,有吶喊,還有掌聲。假如沒有進,或者球踢在門柱上,會聽到一片唏噓,為射門球員惋惜。
我和周周在這樣的氣氛下,情緒漸漸高漲起來。目不轉睛地看著足球,究竟希望那只球隊贏,我心里也沒底,后來我決定支持德國隊。我覺得他們球風很傳統保守,按部就班,防守固若金湯,想要撬開德國隊球門,很困難。
我在心里暗暗支持他們,這樣暗許有什么意義,我也不清楚。就是覺得,既然在看球,總得有個心有所屬吧!不然看著多無聊,我又不是裁判,輸贏和我無關的話,完全可以不看,回宿舍午休比坐在食堂看球,更正常不過了。
周周和我一樣,也希望德國隊贏。
她也不懂足球,只是為了陪我看球而看球。沒有主觀判斷,輸贏她都不在乎。她說看我看球時激動的樣子,更有意義,如此我認為她在欣賞我男人的一面。
假如我在電視里踢球,一定給她踢到腳下。讓她撿起來,享受一次球迷見到球星的喜悅。可是我做不到,我只能在看到興奮的時候,拉拉她的手,很快又收回來。大廳廣眾之下,我不想明目張膽地做出讓別人不適的親密舉動。我很愛她,但不能肆意妄為,只能克制。
最終,德國隊獲得了冠軍,我沒有感到失望,也沒有太大的喜悅,這完全是因為我對足球沒有足夠的熱情。
08
只是在這個餐廳點了一盤炒面,外加一個煎蛋。我把煎蛋夾給周周,周周又夾回我碗里。
我不吃,你快吃。
我給你點的,你吃。
我再次夾到周周碗里。
嗯!我不吃,看你瘦的,你多補補。
煎蛋最終回到我的碗里。
我咬了一口,給她一半。
周周沖我露出燦爛的笑容。
現在想想,我是不是很傻,為什么不再買個煎蛋?似乎也沒困難到吃不起煎蛋的地步。
我和周周的錢都放在一起花。
我們都是節儉的死摳族,可是我們從來沒有因為錢發生過矛盾。在我的記憶中幾乎沒有,沒有分我的錢她的錢,從來都是我們的錢。
至于為什么沒有再買個煎蛋,我覺得應該逆向思考一下。
假如她一個煎蛋,我一個,我吃我的,她吃她的,吃完后各自回宿舍。
這樣的話,回憶我的大學餐廳就沒有意義了。和一個時時刻刻AA制的女生談戀愛,談的是你情我愿呢,還是一清二楚?顯而易見,愛情不能用錢衡量,至少我和周周的愛情不能。
餐廳的小飯桌見證了我和周周忠貞的愛情。桌上留下了我許多殘羹冷炙,可能會有一些口水,很少量的,服務員都認真清理干凈了,再次坐到餐桌前,我似乎看到了周周吃飯的樣子,左手扶著散落的頭發,右手夾著菜,菜里沒有煎蛋,我可能要后悔煎蛋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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