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西窗君
按:久病之后,不僅造成家庭陷于困頓,也因為總不見好或日漸嚴重,引起了患者對醫院的不信任,出現了醫院全靠吃醫保、重病監護就是等死、用上呼吸機就是沒救了等各種猜疑和問題,進一步加劇了醫患糾紛,讓久病之殤更加雪上加霜。
這天,東方剛剛泛白,日頭噴薄欲出,幸栓他娘起了個大早,簡單拾掇一下,就急匆匆從北屋出來,徑直到小西屋外墻吐了口唾沫,然后用左手中指望空劃了個圈,右手中指在圈中劃了一個“十”字,嘴里嘟囔了一句,“做夢不強,吐在西墻,太陽一照,日月無光”。
幸栓每當看到他娘有這種舉動的時候,就知道娘肯定又夢到什么不好的事了,就要想辦法破一破,可做這個“破法兒”,又是神圣而莊嚴的事,容不得半點干擾,必須下床后閉著嘴直到完成才行。
這些日子,家里事情實在是不少。早些時候,幸栓他爹突發腦中風,一癱就是半年多,住在縣醫院重癥監護室里,靠著呼吸機維系一口氣。幸栓和他媳婦兒同在草編廠上班,又都因為業務萎縮雙雙下崗,幸栓他娘是個地地道道的莊稼主,大字兒不識一筐兒,整日還要帶著剛滿三歲的孫子,這一連串事情的出現打亂了原本還算幸福的生活。這糟心事鬧的幸栓成天左眼跳右眼跳的,心神不寧。從來什么都不信的他,也像娘一樣的疑生疑鬼起來,三天兩頭找這個找那個求神問卜。
等到娘回到北屋后,他實在忍不住了,就問了問娘。
“昨個夜里,夢見你爹他自己把呼吸機拔了,這往后的日子可咋過啊……”,娘剛說了個開頭,就說不下去了。
“娘,您別說了,那是個夢啊,不是真的!”聽了娘的話,他的心也酸酸的,強壓著淚水,其實他心里明白,這都多虧老爺子是離休干部,住院費全額國家報銷,要不是這樣,光一天近萬塊的重癥監護治療費都受不了,那里還有錢治病、吃飯。如果不是老爺子每月五六千塊的退休金,全家都得喝西北風去。
“都半年多了,連一點動靜也沒有,沒指望了。”
“沒事的,娘,您沒聽醫生說嘛,這個病關鍵看病人。昨天,醫生還說這還有一個躺了一年多,突然就醒了的呢!”
“但愿吧,菩薩保佑!”
“娘,我想跟您說個事?”
“快說吧,都啥時候了,還婆婆媽媽的?”
“這不是怕您著急上火嗎?我尋思著,這些天從重癥監護轉出不少病人,要么就是不行了,要么就是轉院治的,治好回普通病房的少之又少,您說這都是為啥?”
“這還用說,住這里的都是病重的,治不好。再就是市里水平高哇!”
“不光是這些,鄉親們都說,能活著走出重癥監護的病人屈指可數呀,我可不想俺爹出不來啊?”
“你這話什么意思?凈逗我哭,是吧?”
“娘,您先別急。我聽說現在的醫院都指著公費醫療養著呢,特別是一聽說你是離休干部,用的是醫保,包管小病讓你變大嘍,快點進重癥監護,大病也不讓你利利索索好了,總讓你在重癥監護呆著,維持著一口氣不斷,這樣他們就有了源源不斷的收入啊。
“你這聽誰瞎說的?”
“都這么說,咱村老趙都住里面兩年多了,眼也不睜,手腳也不動,醫院就是不斷地用最好的藥維持老爺子一口氣,這不是為了錢是為了啥?我也有這念想,要不俺爹咋半年多了也不見好啊?”
“那你說咋辦?”
“能咋辦,我可不想讓俺爹這么不死不活的熬著,拼了命也要讓俺爹先轉院,反正都是一樣的出錢治病,讓俺爹早點好起來,實在不行找他們領導打架去!”
“幸栓,你從小就這犟脾氣,可別來渾的啊!再鬧出個事兒來,咱一家子就甭過了。”
“不來點渾的,可咋辦啊!”
“那也得先好好說叨說叨啊!”
“那到時候再說,反正爹好不了跟他們沒完!”
……
這娘仨兒滿腦子的事兒,都不知道一上午咋過來的,晌午飯都沒顧上吃,坐上老李家的面包車就直奔縣醫院。
?“老爺子早就斷氣了,你們來晚了!”
“剛才縣醫院還說呼吸正常呢?”
?“要不我們也讓老爺子進重癥監護試試?”說完,醫護人員突然詭異地笑了一下。
“啊,你們咋能都這樣”,一提起重癥監護,氣得幸栓忍不住擼起了胳膊就要打他。
“幸栓,咋地啦,做夢啦?”面包車里坐在后排的娘拉住了幸栓的手,差一點就打住了旁邊的媳婦兒。
“沒事的,胳膊壓住了,有點疼”,這時幸栓才意識到自己做夢了,假裝捏了幾下胳膊,不好意思地望了一眼他媳婦兒。
“沒事,就好,一會兒到了縣醫院,跟人家好好說,千萬別發這么大脾氣。”
“哦,娘,要不咱們先回去,再好好商量商量吧。”
“咋地啦,睡迷糊了?”
“不是,我真的怕俺爹經不起這來回折騰啊!我尋思著,這醫生也是爹生娘養的,不會這么黑心吧?”
“我前兒個說啥來著,要多體諒體諒醫生,都不容易啊。難得你能這么想,那咱就回家再給你爹多燒點香求求吧!”
“娘,您說的都對,可我總也轉不過這個彎。剛才,我迷糊了一小會兒,想明白了,咱也不是醫生,不能總懷疑這懷疑那的啊,還是踏下心來,把俺爹交給醫院吧,相信爹一輩子積德行善,吉人自有天相。明天,俺和俺媳婦兒到老城試試,能找個工作固定下來更好,實在不行就打打零工,掙點小錢。要是俺爹真沒了,咱咋也得過啊。”
“也只有這樣了……”幸栓他娘眼里含著淚,一會兒想想老爺子,一會兒想想大孫子,還時不時地抬頭看看這半年憔悴了不少的兒子和媳婦兒。
……
一會兒功夫,面包車就又開回到村里了,穩穩地停在了街口,但幸栓、媳婦兒和他娘的心一點都沒有平靜下來,比車輪轂跑得都快,忽上忽下,砰砰直跳,如果老爺子的心能這樣跳起來該有多好啊,也許此時他們的心里面都還藏著娘做的那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