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遇人生》終于回到它的正常水平。
最新一期是大鵬,很多人說是這一季以來最好的一期。
“哭”上熱搜。
有一幕,貴州大山小女孩謝婧瑜說夢想:
上大學(xué),找工作,陪家人。
坐在身邊的嘉賓大鵬聽哭了。
節(jié)目中,他也聊起自己的心事,四年前《煎餅俠》的爆火,和受挫——
《煎餅俠》是我自己到導(dǎo)演的第一部電影
上映以后票房非常好
當(dāng)天就有一億多
我收到了很多的評價,都是很正面的
然后那個電影開始慢慢地有兩億、三億……
越來越多人去關(guān)注的時候
就開始急轉(zhuǎn)直下
突然所有的人就開始說:
“這個就是騙子嘛”
“這個東西它憑什么”
確實。
大鵬的觀眾緣有點堪憂。
上星期Sir評《受益人》時,有朋友說電影還沒看,但大鵬已經(jīng)勸退了。
看過電影的,也以吐槽大鵬演技居多。
是成見?
是誤解?
為什么大鵬(的演技)還是難以被接納?
不吹不黑,今天Sir也想來搞清楚這個問題。
首先要承認(rèn)。
大鵬是認(rèn)真的。
“大鵬出品,必屬爛品”?未免過于絕對。
他也監(jiān)制過豆瓣9.2的《禽獸超人》。
還有很多人沒留意到的,去年大鵬憑借一部《吉祥》,拿下了金馬獎最佳短片。
畫風(fēng)讓人出乎意料——
很現(xiàn)實,很不大鵬。
故事?lián)f是一個東北版的《都挺好》。
對于“被黑”,大鵬其實看得挺清醒。
《奇遇人生》中他這樣說:
我能夠理解那個電影的能量
可能它就停留在某一個階段
但是如果你給予它更多的收獲
那是它承受不起的
說直白點,就是《煎餅俠》水平有限,但因為太火了,就德不配位,招致反噬。
他知道,《煎餅俠》已經(jīng)一次性透支了太多好感。
所以,大鵬選擇了轉(zhuǎn)型。
今年的新片,他已經(jīng)收起了嬉皮笑臉的樣子——
《鋌而走險》《受益人》都是犯罪題材,一部是曹保平監(jiān)制,一部是寧浩監(jiān)制。
未上映的《第十一回》《第八個嫌疑人》,大鵬合作的演員是陳建斌、周迅、林家棟、齊溪……
看出大鵬的野心沒——
他不滿足于當(dāng)一個諧星,想要躋身為真正的電影咖。
他想走出《煎餅俠》的陰影,去參與更有品質(zhì)的項目。
精神值得肯定。
那,他又付出了什么呢?
又得承認(rèn)。
大鵬是吃了苦的。
我們看在眼里。
在貴州拍攝新片《第八個嫌疑人》時,體重從150漲到164,再快速減到132。
拍《鋌而走險》豁得出去,和歐豪打得急赤白臉。
《受益人》同樣演得賣力。
穿著土不啦嘰的毛衣背心,胡子拉碴不修邊幅。
自學(xué)重慶話,為此甚至去重慶街頭偽裝乞討、賣藝,蹭人宴席。
然而,都這么投入了。
觀眾好像并不買賬。
大鵬的演技是這樣——
他演得好苦好認(rèn)真。
但你就是看著……怪難受。
△《鋌而走險》
先說大鵬的苦。
有的角色要塑造好,的確得先掉一層皮——丟掉包袱,折騰自己,自毀形象。
影史上那些熠熠生輝的角色,“看起來”的第一眼就足以震懾你。
查理茲.塞隆之《女魔頭》。
增肥30磅,好幾天不洗頭,剃掉眉毛,畫上丑妝,徹底的改頭換面以契合角色的現(xiàn)實原型。
拿下金球,柏林,奧斯卡三個影后桂冠,讓她徹底擺脫了花瓶的名聲,躋身好萊塢一線。
馬修·麥康納之《達拉斯買家》。
美國版藥神,為了飾演一個艾滋病人,他減重三十多斤,把曾經(jīng)健碩的自己折騰到皮包骨頭。
華語影壇呢,也不乏經(jīng)典案例。
蔣雯麗之《立春》。
一個大齡的音樂女教師王彩玲,肥胖、丑陋、齙牙。
似乎,在造型上往糙、丑、臟里整,把自己的肉身施以“酷刑”,就一定能夠博得“好演技”的口碑,甚至隱隱約約中還有金光閃閃的獎杯在等著。
哪怕不是要那么功利地去講,為了拿獎,為了證明自己是個好演員,是一個愿意為角色付出的演員。
有錯嗎?
沒有。
但,毀形象,不是演得好的充分條件。
光“看起來像”,遠(yuǎn)遠(yuǎn)還不夠。
大鵬表演的問題就在于,他在外表上已經(jīng)“毀”得接近人物了,但內(nèi)在維度還沒有構(gòu)建起來。
一個人物要塑造得能夠說服人,乃至打動人。
往往差之毫厘謬以千里。
大鵬失在細(xì)節(jié)。
就拿今年的兩次表演來說。
《鋌而走險》。
你看這三張劇照,不同的情景,但大鵬表情基本是同一個——
慌張、為難、認(rèn)慫。
所以會讓人感覺整部電影的情緒單一,看起來疲憊。
《受益人》。
大鵬飾演社會底層的網(wǎng)吧網(wǎng)管,兼職代駕吳海。
造型是土的,身體語言是唯唯諾諾的,情緒是大起大落的。
生理上做好配合“戲劇沖突”。
被打,被揍,被電,甚至口吐白沫。
咆哮,怒吼,哭泣,無奈。
這些動作,大鵬都做到位了。
如果“炸裂”成為如今評價好演技的重要標(biāo)準(zhǔn),那么他做得似乎都不算差。
但。
這個角色,是底層小人物,真的飽滿、豐富、可信嗎?
還僅僅是出自演員自己的理解,成為他的表達。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細(xì)節(jié)之間的較量,高下立現(xiàn)。
有一場戲,反派鐘振江設(shè)計救了吳海的孩子,賺得了他的感恩。
隨后,鐘振江在吃火鍋,吳海趕來。
二話不說,立馬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看到這,Sir心里也拔涼了一下。
這一跪看似很煽情:中年人多苦啊,為了孩子不要尊嚴(yán)啊。
但實則這一跪,這場戲就垮了。
因為大鵬第一個動作,就演出了結(jié)果——他會答應(yīng)鐘振江的任何要求,哪怕是讓他殺妻騙保。
那接下來的談話,懸念在哪?看著還能有啥驚喜和意外感?
這一跪下去,吳海這個人物也垮了一角。
底層人是不是就沒皮沒臉,演得越卑微就越像那么回事了呢?
不妨看看一個經(jīng)典的小人物是怎么演的。
《瘋狂的石頭》,黃渤飾演的黑皮坐輕軌。
一個土得掉渣的憨賊。
在這個現(xiàn)代都市里,他顯得格格不入。
但黃渤的高明就在于,他演了一個和人物氣質(zhì)相反的動作——
瀟灑一甩飄逸的長發(fā)。
真的瀟灑嗎?
慌張,無措,低人一等,自卑……全都寫在臉上。
一個動作就足以讓人信服,底層農(nóng)民工進城之后的窘迫。
但作為一個男人,他又要拼命維系自己尊嚴(yán),哪怕它像一條破爛的底褲。
甩頭發(fā)的動作,是底層人士的挽尊,但強行挽尊,反而更加暴露了滑稽。
這才是底層的真實——
他們不是不要尊嚴(yán)。
只是他們拼命想要捍衛(wèi)尊嚴(yán),卻仍然難免于被無情踐踏。
這也就是Sir為什么說大鵬不該跪。
確切說是他不該第一秒就跪下。
男兒膝下有黃金啊。
如果一個人,都沒有掙扎,沒有奮力相爭,如此沒骨頭地癱倒在地,等到他的尊嚴(yán)被剝奪的時候,誰又愿意為他心痛呢?
所以,大鵬演得越慘,你反而越難以共情。
看似演的是正確答案。
但正確之外的驚喜、余韻太少了。
職業(yè)辛苦,就畫黑色的“健美妝”。
被人欺負(fù),就僵硬脖子苦著臉。
求生欲強,就直接下跪求饒。
甚至,在采訪中印象深刻的戲:
吳海看著岳淼淼在電視上吃辣椒之后,被感動。
他的表演,也是驚訝,沉默,抓狂,流淚……
動作很多,連綴一套。
但是不意外的背后是什么。
允許Sir說狠一些,沒想明白。
缺乏獨立思考的努力,缺乏對人物行為內(nèi)在邏輯的理解。
所以,大鵬演了主角,卻總是被配角承托得更像“花瓶”。
《鋌而走險》,大家記住了人狠話不多的歐豪。
《受益人》,大家為柳巖的本色演出眼前一亮。
唯獨,辛辛苦苦、兢兢業(yè)業(yè)的大鵬最沒有存在感。
為什么?
在Sir看來,吃苦本身不能成為財富。
你得理解、消化才行。
《鋌而走險》劇組剛一開機,大鵬就摔傷了腿。
電影中,歐豪打大鵬的場景,能夠連拍十幾條,逼得歐豪最后打一次道一次歉。
角色的確需要全程高壓狀態(tài)。
片里的嘶吼,掙扎,打斗……滿身傷痕,瀕臨崩潰。
但。
這一頓頓暴打,挨得真不值。
幕后采訪里,他是這樣說的:
當(dāng)時我就沒什么事可以干,又接到一個不錯的劇本,還是曹保平監(jiān)制,我覺得挺好,能挑戰(zhàn)一下,我就去了。這個跟我對小人物有什么偏好沒有特別打的關(guān)系,就不用想特復(fù)雜,這是一個工作。
這是一個工作,畢竟只是工作。
眼熟嗎?
我加班,我996,為何還是拿不到更高的年獎、得到老板和團隊的肯定?
如果工作僅僅是體力、時間的疊加,而沒有用心思考,那只是低效的,甚至?xí)词杀救耍屓藨岩赡闶欠駝偃芜@份工作。
大鵬要當(dāng)心,問題就出在這里。
他有沒有演對的時候呢?
有,但通常需要一個強勢的boss替他做規(guī)劃,安排任務(wù)。
唯一一次表演獎提名,是《我不是潘金蓮》,角色是王公道。
你看馮小剛怎么“壓制”他的表演?
既不慫也不狂,戴上眼鏡,就是泯然于眾人。
說話很親切,可也沒啥營養(yǎng)。
但是關(guān)鍵時給領(lǐng)導(dǎo)墊話,很及時。
這就是一個在體制內(nèi)浸淫多年,無甚野心的小官吏應(yīng)該有的狀態(tài)。
馮小剛替大鵬想明白了。
很可惜,大鵬錯失了一次學(xué)習(xí)并內(nèi)化于心的機會。
繼續(xù)追問,為何大鵬會這樣。
回溯大鵬的人生發(fā)跡之路,有兩個重要的人生節(jié)點。
一個,是《屌絲男士》的爆紅。
一個,是《煎餅俠》的大賣。
一個是短平快,依靠服化道迅速引導(dǎo)觀眾進入劇情的搞笑短劇,一個是立足草根,捆綁銷售販賣情懷的平民喜劇。
看看海報,還是熟悉的折騰自己。
這也是造就了他的原因——
路徑依賴。
比如,認(rèn)真。
喜劇是一個特別簡單的事情,就是一定要認(rèn)真。
我都是在那個人物當(dāng)中很認(rèn)真的去跟你講話,你覺得這個人好好笑。
比如,自學(xué)表演。
在自己理解地范圍內(nèi)特別認(rèn)真地去演,不論是喜劇,還是其他的角色。
再加上他的成長環(huán)境,吉林通化,野蠻百態(tài),愛笑玩鬧是東北人的基因,曾寫書《在難搞的日子里笑出聲來》。
就業(yè)環(huán)境,互聯(lián)網(wǎng)門戶網(wǎng)站,風(fēng)口浪尖,每天接觸的都是最新鮮的信息,每天都在“被爆炸”。
有天賦,也有機會,來到北京,他就被裹挾入快速發(fā)展的潮流文化里,紅利近在咫尺。
速度感,讓他停不下來。
一點點成功,也因為卡位被聚焦、放大。
再加上他自己的“斗志”:
認(rèn)真,努力,刻苦,不斷鉆研,不斷摸索。
大鵬對內(nèi),沒有積累、沉淀的時間去檢閱心靈,反省、咀嚼。
對外,喧囂的聲音給他一種錯覺,方向是對的,生活也是真實的。
師父趙本山曾經(jīng)告訴他,你演什么都對,但就是不像你自己。
在表演里,失去了自己,讓“自己”真的成為一種很虛的概念。
越努力,越虛。
奇怪的事情發(fā)生了。
每一次的努力,讓大鵬覺得走進角色很近,很深。
但是因為沒有帶著自己的思考、對生活的觀察,打個比方,就像魂穿。
大鵬和角色,還是熟悉的陌生人。
觀眾的尷尬,別扭就來源于此。
也像你看一對貌合神離的夫妻,替他們尷尬對吧。
把努力,還有炸裂作為表演的“教旨”不獨大鵬一個人。
媒體報道里,動輒宣傳演員辛苦犧牲;角色顛覆突破;設(shè)計大膽前衛(wèi)……
慢慢的,“努力”也被功利性利用了。
挑選不修邊幅的角色,挑戰(zhàn)軍旅題材,追求嚴(yán)苛環(huán)境。
女演員扮丑,放棄人設(shè)。
用戰(zhàn)場上的勤奮,去掩蓋戰(zhàn)略上的草率。
我都這么努力了,為何還不給好評。
當(dāng)然,這比摳像表演值得贊賞多了。
但也要小心,被“我付出”的錯覺,迷惑住了真正成長的腳步。
對于演員。
最終還是需要用戲說話。
如果天大的努力和艱辛,依舊沒有換來觀眾的掌聲。
Sir只能說:
對不起。
沒辦法。
這樣做,不夠好,就是不夠好。
最后,想說一個故事,大鵬需要的或許不是“再努力一些”,而是“平靜一些”,多想一些。
學(xué)相聲出身,昔日小品演員,影帝范偉在《不成問題的問題》里給自己加了一場戲,是劇本里沒有的。
農(nóng)場主任丁務(wù)源每天上班,洗漱著裝,臨出門之前,一定要照鏡子,把跟老爺太太說的話,再演一遍。
這一演,小人物勉強“做人”的復(fù)雜心態(tài)被表達的淋漓盡致。
甚至,這個設(shè)計超越了故事文本,成為現(xiàn)代人的寫照。
導(dǎo)演梅峰拍案叫絕。
看。
好角色,不見得必經(jīng)皮肉之苦,但一定在心跡上反復(fù)雕琢。
無需去喊去跑,只需要日常地說幾句話,在鏡子前整理一下衣裝即可。
一點兒都不炸裂,一點兒都不拼命。
但是,真他媽的好、深刻、漂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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