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對面新開了一家咖啡廳,里面有書吧的那種,樓上樓下兩層,一層品咖啡消磨時光,二層看書消解歲月。艾米是在下夜班后的清晨,看到咖啡廳開門,有歡快的音樂傳遞到耳邊,是自己喜歡的風格,溫柔而美好的朝陽從東邊升起來,讓艾米覺得即使得到了一個不好的結局,也是可以接受的,誰知道有沒有更好的事物與人在遠方等著她呢。
她走進了咖啡館,聽到清脆的一聲:歡迎光臨,早上好,需要喝點什么呢?
老板是個年輕的小伙子,留著短發,話不多,但是看他的手,就知道他做咖啡一定手藝嫻熟,店里飄著的是炒咖啡豆的清香,讓人心里安靜。不知道從什么開始,她似乎能接受一切突出起來的壞消息,甚至更壞的消息,而好消息也慢慢地使得她更為平靜,少了剛出校門時的那股歡呼雀躍的勁頭兒。
來杯美式,不加奶,外加一塊黑森林。她覺得美式最簡單,香氣原汁原味,不像添加奶之后,變得不單純,第一次喝的時候還在上學,吳賜仁和她兩個人手拉著手路過咖啡廳,第一次喝,因為最便宜的就是美式,所以兩個人各點了一杯,艾米覺得味道很香,吳賜仁覺得很苦,像他娘生前每天在喝的中藥湯。一杯同樣的飲品,品出的卻是不同的記憶。
一杯美式端上來,旁邊輕輕放下的是黑森林,一種特別甜的蛋糕,這是那時他和她都沒有更多錢去消費的,但是他喜歡,他極度嗜甜,他說小時候最愛吃的就是糖,吃糖讓他覺得感覺生活無比美好。
他說,等他一畢業就結婚,他會努力工作,攢錢,然后買一個大房子,廚房歸他,他會做很多很多好吃的給艾米,包括他最愛吃的蛋糕,要放多多的奶油。艾米笑了,說,每次一說吃的,你的形容詞就詞窮到只剩“很多很多”。這讓她想起,有一次聯歡晚會,她偷偷問他,你愛我嘛?吳賜仁顯得沒想過她會問這個問題,憋紅了臉說:很多很多。
然而,漸漸地,吳賜仁在艾米的記憶里,越來越淡了,也不再夢里出現了,艾米的睡眠質量始終不好,有時候需要吃一定劑量的安眠藥才能睡著,有一次差一點沒起來,而耽誤手術的舉行,便決定無論如何都不要再吃了。她也找到其他的替代,就是燃香。
檀香,沉香,龍涎香,麝香,每一個香料的產生,都經歷過苦難,那是對她生活和信仰的引導和暗示,所以,微薄的工資有一多半都被她用來買這些香,剩下的一些錢,減少一些美食的購買,就能保證每周在臥室換一捧時令鮮花,最便宜的那種,香氣讓人覺得心曠神怡,思慮也沉靜下來。
出門結賬,那個年輕的小孩說,姐姐,我們二樓還有書吧,有時間可以來看書,自帶的書也可以哦。這個時候,艾米抬眼看到他清秀的面容下潛藏的真誠的微笑,那一瞬間,她似乎看到了另一個相熟的人。
薛醫生。在薛醫生的葬禮上,她看到過他的兒子,那張臉就像他一樣,不,是年輕時的樣子。她忍住了,沒有繼續去證實自己的猜測。她看到吧臺出有辦卡的優惠活動,她拿出錢包,說,我可能辦張會員卡嗎。
當然,可以,這次的消費就可以享受我們8.8折的優惠,方便填一下您的個人信息嗎?填在這里。
艾米一一仔細填完,交給小伙子。
小伙子看了一下,說,呀,姐姐您也是醫院的啊,那這次消費,算我請您的,我爸爸也是醫院的,你們的工作太辛苦,常常加班,沒白天黑夜的,如果以后累了,可以打電話到店里,有外賣的,就希望你們能精精神神的,這樣才能保護好自己的身體,您說對吧。
艾米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堅持要付費,說,如果不收費,那就不辦卡了,整的小伙子也不知所措,艾米解釋到,我會經常來,你做的咖啡特別好喝,還有,黑森林也特別的好吃,甜,但是不膩。加油,老板。
艾米走出咖啡館,已經是極高的日頭,她抬頭看看藍色的天空,張起雙臂,伸了伸懶腰,再過幾天,她再看到的就將是另一塊大陸的天空了。
一只流浪狗走到她身邊不遠處,蹲下看著她,艾米注意到她肚子下的干癟的乳房,奶頭下垂著,一只剛生完小狗的狗媽媽,餓著肚子,哪會有乳汁呢,它盯著艾米,既非奢求,也不是乞討,而是尋求“幫助”。她折回咖啡館,要了兩根熱狗腸,并快速地跑到狗媽媽的身邊,把腸掰成幾塊放到鋪開的紙巾上。看著它,她又想起了薛醫生,那個和藹的醫生,有一次早晨她上班,看到薛醫生騎著自行車支在小院,喂著醫院里的流浪貓,他蹲下去的身影像極了自己去世的父親。
薛醫生,是一個好人。我也想做一個好人。
艾米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