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陽佳節,適逢雙休,風和日麗,驅車回老家陪父母過節。老同學得知我要回去,約我去她老家吃飯。她正好也在老家,那個我二十多年沒去過的故土。
上初三時,同學從村中學轉到鎮中學,與我在一班,我們一見如故,后來一起上師范,也在一班,還在同宿舍的上下床。如此的緣分自然更加深了我們的友誼,上學時我們同來同往,假期我們又去各自的家里玩,一來二往,彼此的父母都把我們當作了自己的孩子。我最喜歡夏天暑假去她家玩,因為她家后面有一條湖。
那時候的湖水格外清澈,每到夏天,湖邊有一大片荷花,還有菱角,待到蓮蓬和菱角成熟時,我們會劃著大木桶去湖里采蓮摘菱角,偶爾有不小心沒坐穩翻到湖里的,也能游個來回,因為不在湖中心,深淺適宜,不用擔心危險。其實有時倒是希望翻下水去,天氣熱,正好在水里涼爽個夠,只是那時已是少女,也不好意思像個男孩子一樣在水里盡情嬉戲,畢竟與小時候相比多了一些害羞。
偶爾有好運氣的,遇到湖邊有閑著的小船,記憶中那時候的人很好說話,一個請求便爽快地答應,而且還一再地提醒注意安全。小船相對于大木桶來說穩重的多,我們自己劃著船去湖中心采蓮摘菱角。雖然船很小,只能坐兩三人,但是想要讓它行駛起來,還是需要一定的劃船技巧。而我們只顧費力地搖著船槳,在水里深一下淺一下亂劃,船頭船尾各站一個,看起來像模像樣,水花兒也濺起不小,船在水里轉個半天還在原地,雖如此,也覺得好玩,劃著劃著竟也忘記了去湖中心采蓮摘菱角了,眼看夕陽西下了,岸上大人在叫喚了,又劃著空船一點一點地轉到了岸邊,兩手空空,銀鈴般的笑聲卻在湖邊久久回蕩……
今天再去湖邊走時,已是我一人獨往。同學因為感冒身體不適,吃了飯休息,先生們還在飲酒聊天。同學的母親給我們每人做了一碗原汁原味的魚湯,這些小魚是同學的先生和她的弟弟上午在湖里釣的,阿姨就做了魚湯。飯前一碗湯,是養生之道。阿姨會養生,雖然七十古稀,但精神矍鑠,完全沒有鄉下婦人那一般老態龍鐘。據同學說,她母親年輕時可沒少吃苦,家里田多,四個孩子,她父親長年出差,家里的農活和家務活都是她母親起早帶晚,拼命熬出頭來的。
說到她父親,腦海里立即浮現一個慈眉善目的偉大父親形象。她父親為人謙和,對孩子特別疼愛。他經常來城里出差,常把我們從學校里接出來,帶到飯館美餐一頓以犒勞我們。我與同學情似姐妹,所以有她好吃的自然不會少了我。只是她慈愛的父親后來因為身體緣故,被病魔折磨了好幾年后病逝。今天在她家,讓我又想起他父親,心生傷感,一聲嘆息:如果她老人家今天還健在,看到我們回來,看到我們依然姐妹情深,該有多欣慰與幸福。
想到此,眼眶有些濕潤,心里的傷感在蔓延,他們還在喝酒敘舊,我起身一個人往湖邊走去。此時正是正午時刻,偌大的湖邊除了風吹浪聲此起彼伏,其它一片寧靜。極目遠眺,有三兩漁船來往。近處依然有一片荷蓮,只是已到深秋,荷花只剩下殘枝敗葉立在湖面上,雖如此,依舊恍然看到荷蓮當中當年的那個采蓮姑娘: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
沿著湖畔往前走,看到一葉扁舟停在湖邊,很想坐上去重溫當年的夢,可惜心里有些膽怯,害怕小船主人因為我的冒昧而生氣。只好停下來,默默地多看幾眼,回味當年那個在湖中心打轉的劃船女孩。
繼續往前走,有三兩個漁民在湖岸上織網。兩個女子,頭戴遮陽帽,只露出兩只眼睛,如今的漁家女也比過去講究多了。記得那時的漁民因為風吹日曬,皮膚都會黑里透紅。想必現在她們一定也是如城里的人一樣,白里透紅的皮膚。他們一邊織網,一邊談笑。見到我緩步經過,都好奇地望著我,看得我不好意思,本想好好看看他們,結果我只好又繼續裝作若無其事地往前走。身后不時傳來他們的笑聲,幸福生活已然溢于言表。
正午時刻,陽光正濃,曬得全身暖洋洋的。可湖風也不小,一陣一陣地吹過,吹散了我的頭發,敞開的風衣和長長的絲巾隨風飄舞,結果那被陽光拉得長長的影子,一眼看下去,清秀挺拔,靈動飄逸,竟讓人那般心動。人到了這個年齡,竟然只能欣賞那地面上的影子了。歲歲月催人老,滿面滄桑不忍直視,唯有悵惘于心頭。
路邊有幾個圓滾滾碧青的小東西吸引了我,難道是記憶中的“狗屎瓜”?走近一看,果然是它。小時候田野里到處都是,我們看它跟西瓜長得相似,都要拿來吃,大人們為了阻止我們吃,說這是狗子在田野里拉屎以后變的小瓜瓜,也叫狗屎瓜,這一說,我們都嚇得不敢吃了。看它那可愛的樣子,跟狗屎怎么也對不上號。其實,它也就是一種野果子,可能不適合吃,所以大人們才編出了那樣的名字騙我們小孩。不過,無論它叫什么,我還是很喜歡它,看到了都會摘下來抓在手心里玩,軟綿綿的,圓滾滾的,碧悠悠的,甚是可愛。
走了一段,先生打來電話,問走到哪里了,他們已經喝完酒,問下面的安排是不是繼續跟他們釣魚,回復說我們該回家了,今天重陽節,最重要的是回來看父母,而不是自己玩樂的。掛了電話后,又沿著湖畔慢慢往回走,再向前看,陽光已經柔和一點,灑在湖面上,波光粼粼。過了午休時刻,湖邊開始熱鬧起來,湖心里漁船點點,湖邊多了一些垂釣者。風有些大,浪潮一陣陣涌上岸邊,撞在礁石上,奏響大自然的樂章,很久沒有聽到這天籟一般的聲音了,心底的喜歡也隨著浪濤聲一波一波蕩漾。
前面有一大群白鵝,應該是養鵝專業戶養的,白鵝有的跳入湖中戲水,有的在到岸上追逐歡唱,見到我“嘎嘎嘎”伸長脖子直叫喚,不知道是否歡迎我這久違的故人歸來。雖然已是深秋,路邊的枯枝荒草中竟然盛開著著一片金燦燦的小野菊花,任野風吹刮,肆意生長。遠遠看去,就像綴了一地的星星,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爍爍,與湖水泛起的波光粼粼,遙遙相對,惺惺相惜,給荒涼的秋天增添一抹生機。
走到大路口,該離去了。再回首,登高望遠,湖還是那片湖,一切似曾相識,一切又恍若夢中,年華似水,曾經年少玩耍的地方,再歸來時已是霜染青絲,不知道下一次歸來時又是哪個春秋?此時此刻,徐鉉的《九日落星山登高》最能抒懷:秋暮天高稻穟成,落星山上會諸賓。黃花泛酒依流俗,白發滿頭思古人。巖影晚看云出岫,湖光遙見客垂綸。風煙不改年長度,終待林泉老此身。
九九重陽,九九歸一,無論時光如何改變,對故土的熱愛,對故人的牽念,永遠不變,天長地久。
湖依舊,情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