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青丘有個傳統,認定一個人,便是地老天荒,眼里再無他人。
少年時,在昆侖墟學藝,遇見離鏡。那時并不知道什么是愛情的自己,第一次怦然心動,喜歡一個人。
可是他是鬼族的二皇子,注定我們之間是沒有結果的。也許他對我的情意,并不是特別深,以至于遇到和我長得一樣的玄女,就移情別戀,帶著她雙宿雙飛了。那時,自己為此難過了好久,糟蹋了師父很多好酒,醉了好幾天。
與天族二殿下桑籍有婚約,可是他卻跟我狐貍洞里的婢女少辛好上了。雖然自己對他沒有好感,可是他這作派,實在是天族欺人太甚。
阿爹覺得桑籍讓我堂堂青丘女帝成為了四海八荒的笑話,非常生氣。拉著折顏上了九重天,勢要天君給個說法,揚言要退婚。
天君出于天族與青丘關系的考量,沒有退婚,而是把我許給了才高八斗,兩萬歲便飛升上仙的太子夜華。
據說這未來夫君,剛出生的時候,天空仙鳥環繞,紅霞滿天。那個現象是吉瑞,父神嫡子墨淵上神出生也是這般景象。天君高興,賜名夜華。
那時師父墨淵已沉睡了七萬年,這七萬年里,我一直期盼著師父能再次醒來。天族與青丘的聯姻,我沒放在心上。
后來,擎蒼要破鐘而出,為了天下蒼生,為了師父。我獨自去若水河畔封印擎蒼,不曾想,卻被擎蒼的封印所傷,被隱去周身的法力和容貌,成了凡人,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一個人獨自在俊疾山上居住。
在那里,我遇到了我生命中的他,夜華。那時我并不知道他是天族的太子殿下,我一個人在俊疾山上生活,孤身一人,周圍并沒有鄰居。
初遇他,他渾身是血倒在我屋前,我沒法,只好把他扶到住處,給他敷點自己平時給受傷的動物敷的草藥。他的傷口很深,一直在流血。我手忙腳亂地給他敷草藥,在我搗草藥的時候,卻發現剛才的傷口正在愈合,已經不流血了,看得自己瞠目結舌。
他的傷好了以后,我跟他說,你走吧,照顧一個小動物還行,照顧一個大人,我不在行。結果,他說姑娘救了我,自然是要報答的。他一直堅持要報答我的救命之恩,我隨口說那你以身相許吧。他說好。我從沒想過他會答應得如此干脆,愣了好一會。
我們拜堂成親那天,從集市買了喜慶的紅布和材料。稍微的張羅了下,就一起拜天地,成了夫妻。
在俊疾山上生活了很久,也沒別的人。我沒有名字,夜華見我整天穿著素色的衣服,就給我取名叫素素。
我們在一起生活,我非常依賴他。他會下廚,廚藝還很好。我從沒想過他會離開我。可是有天,他跟我說,素素,我要離開一段時間。你要是想我,就對著這面鏡子說話,我有空了,就會和你聊天。我問他,你要去哪?他只說我要去處理一些事情,很快回來。
夜華走后,我又回到了一個人住的日子,極度無聊。忽然想到他給自己留的鏡子,就對著鏡子叫他的名字,他竟然聽到我的話,和我聊天。
后來,不知怎地,有幾個神仙出現在我屋前,說要帶我上天宮。我一直不肯走,怕夜華回來找不到我。
等到了天上,我看到了我日日夜夜思念的人,夜華。他是天族太子殿下,我很害怕。覺得清冷的天宮異常讓我透不過氣來,原來他是太子,是神仙,原來他不是沒有妻子,他的后宮還有一位天君賜的側妃。
天宮處處得守規矩,沒有俊疾山無憂無慮的生活過得灑脫。我很不開心,夜華也很忙,常常很難見到他一面。那時的我發現自己懷孕了,想跟夜華說要會俊疾山生活,可是他不肯帶我回去。
我一直居住在寢宮里,不曾去外面。可是外面宮娥卻說我長得極美,天生媚態,迷惑他們的君上。
有天,我去書房找夜華,聽見素錦的聲音。她說,夜華,你是不是一直在記恨我嫁給天君。我也是迫不得已的呀,你還愛我,對不對,不然也不會給那個凡人取名叫素素。
猛然聽到素素這名字,自己渾身發涼,婢女奈奈扶著自己走出了書房的院子,耳邊一直回想著素錦的話。
有一天,素錦叫我去外面散步。經過誅仙臺時,她自己往下跳。不知怎地,多日不見的夜華突然從身旁飛奔而過,救下素錦。我叫他,他一直沒理我。周圍的人都說是我推了素錦下誅仙臺,連夜華也不肯信我。冷笑著說她自己跳下去?她是不想活了嗎?素素,你什么時候也這般胡說?
我百口莫辯,素錦一雙眼睛被誅仙臺的戾氣所傷,夜華對我說素素,欠下的,都要還的,素素別怕。以后我是你的眼睛。我驚恐地望著這個曾經極其溫柔的人,使勁的搖頭,哭喊她是自己跳下去的,為什么要挖我的眼睛?
最終,我眼前一片黑暗。等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看不見了。眼睛那里一直很難受,夜華見我醒了,問我怎么樣?我沒有回答他,說我累了,想歇下了。就不出聲了。
從那之后,也不見夜華來見自己。自己在這天宮,沒有過一天快樂的日子。想著他從沒愛過自己,不肯信自己,還挖了自己一雙眼睛。每每想到這,就覺得心灰意冷。
每天在奈奈的攙扶下,走出院子。聞到滿院的芙渠花香,卻看不到了。忽然肚子痛了起來,想著是要生了。躺在床上,疼痛難忍,奈奈哭著說,我去叫君上來。我說不要去。忍忍就好了。疼了好久,孩子終于出生了。聽著孩子的哭聲,想抱他,卻不敢抱,怕對他有了感情就無法割舍,自己要回俊疾山。不能帶他走,那就殘忍點,不要抱他。
夜華還會到自己這兒來,只是自己并不想跟他說話,很多時候,就很安靜。身子稍微好了,自己央求奈奈帶自己出去走走,努力記著從洗梧宮到誅仙臺這段路。素錦曾說那里可以回到人間,我想回到俊疾山。
我已經能準確記住到誅仙臺的路了,那天,我跟奈奈說,給孩子取的名字叫阿離,以后他就勞你多多照顧了。那天風很大,我慌稱有點冷,叫奈奈回去拿件衣裳。
自己跌跌撞撞地走到誅仙臺邊上,摸出鏡子,對夜華說,夜華,我要回俊疾山了,孩子叫阿離,以后別告訴他,他有個凡人娘親,這里的神仙大都瞧不起凡人。說完就往下跳。
誅仙臺的戾氣劈開了我額間的封印,原來我不是凡人素素,而是青丘女君白淺。三百年前封印擎蒼被他所傷,斂去容貌,記憶和法力,成了一個凡人。
太子夜華,于我,不過是我飛升上神的情劫,如今,這世間再沒素素,而太子夜華,不過是青丘女君白淺做的一場夢,夢醒了,這些前塵往事,也該放下。
我渾身是傷,倒在折顏的十里桃林。他看見我,扶著我進屋,問我你這些年都去哪兒了?怎么渾身是傷,眼睛還弄成這樣?我說我要忘情水。
喝下這忘情水,便忘記了你我的過往,夜華,我放過你,你也放過我,從此我們兩不相欠了。
這段往事,就讓它隨風葬去,世間只有四海八荒都應尊稱一聲姑姑的青丘白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