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舒十七辦商號鄰里皆夸贊,木耳商入止水長街遇沖突
自從舒家當鋪隔壁那間鋪子被舒家十七少爺盤下成為商行之后,止水鎮(zhèn)的居民發(fā)現(xiàn)自己的生活變得十分方便,甚至有種不再是“封閉的小鎮(zhèn)”的感覺:書生喜歡逛到那里看看《羽烈王傳》是否出了新的卷章;姑娘們看到擺在柜子上的那些時髦的新品胭脂總也忍不住想要帶回家;小孩子則總喜歡圍在柜臺邊上數(shù)數(shù)今天有多少種糖果;老人們倒沒有那么強烈的購物欲,卻也喜歡溜達到商號前來找舒少爺聊天。
說到舒少爺,問十個止水鎮(zhèn)民,十個都會翹起大拇指夸贊啊。舒家在三年前還不是這止水鎮(zhèn)上出名的人家,這一切的改變都是從舒十七接手了那家祖?zhèn)鞯漠斾侀_始的。
據(jù)說,舒家的祖先曾是人人聞風喪膽的殺手組織——天羅的重要人物,憑著刀口舔血的能力和膽識積累下了一筆不小的財富,之后便有意識地退出了江湖傳說,歸隱到了止水鎮(zhèn)。沒人知道這一大家子是什么時候在鎮(zhèn)東盤下的那間屋子,包括屋前的那家當鋪,也沒人知道他們是什么時候進的鎮(zhèn)子,鎮(zhèn)民們只知道幾天之后他們才發(fā)現(xiàn)鎮(zhèn)東那間由于原本的屋主一家搬去天啟以至于荒廢了好幾年的宅子居然住進了一大家子人,而這一家子在這幾天里幾乎跑遍了鎮(zhèn)子上的每家每戶送去了來自羽人寧州森林的特產(chǎn)——也正是這些特產(chǎn),不但昭示了與世無爭的止水鎮(zhèn)迎來了一戶新的人家,也成功地幫助舒家在止水鎮(zhèn)站住了腳。
當然,這些都是百年之前的事了,流言也僅僅只是不明真相的流言而已。舒家在止水鎮(zhèn)并沒有展現(xiàn)出太多傳說中的神技,安逸的小鎮(zhèn)也沒有那么多讓他們維護正義的機會。舒家當鋪作為舒家對外謀生的窗口,在這個清貧的小鎮(zhèn)里似乎也沒起太大的作用。所幸的是,舒家的子孫都不是好吃懶做之徒,雖無太多貢獻卻也不至于將祖先的財富迅速敗光——這與之后舒家人口開始凋殘似乎也有些關系的。兩年前,受盡久病折磨的舒老爺最終撒手人寰,原本人丁興旺的家族至此便就只剩下了舒十七少爺和妹妹舒十九兩人。有時候舒少爺站在庭院里感受著整個宅子的空蕩蕩也會猜測著當年這里人來人往的景象,雖然不曾親眼見過,卻也想象地出絕對不是現(xiàn)在這般安靜以至于妹妹打算從這個屋頂起跳到另一個屋頂時觸動的瓦片碰撞聲都那么清晰。
想到這個唯一的親人,舒十七少爺?shù)念^又開始痛了。十五六歲的年紀,別人家的姑娘都是謀劃著嫁人了,他家這姑娘倒好,整天還是沒個正經(jīng)樣,不是上房掀瓦就是爬樹翻墻,以至于到現(xiàn)在了依舊沒一個鎮(zhèn)上的年輕人敢上門提親——鎮(zhèn)上的那些小伙子多半也都是自小被十九妹欺負大的,看到這個“小太妹”躲都來不及怎么還敢娶回家整天受她折磨。
十七知道,這段時間小妹總是往外跑,他倒也不是十分在意,反正小妹倒是沒給他惹出什么亂子來,他便覺得頭痛有所緩解了。應該是找到什么新奇的玩意兒了吧。這樣想著想著也就覺得果然小妹心思還是很單純的呀,不禁嘴角微微上翹。
十七少本就是羽族中人,天生麗質,皮膚白皙,眉目清秀,骨骼纖細,今日又穿著一身白衣,一條黑色的發(fā)帶松松地系在白色的發(fā)間,若隱若現(xiàn)地勾著人不由地想向他那邊瞧去。剛剛不經(jīng)意的微微一笑,竟讓那幾個在柜子邊挑胭脂的姑娘瞧得臉紅心跳的了。其實,鎮(zhèn)上的姑娘們在私底下早為“到底是鎮(zhèn)東十七少美,還是官家藍少爺好”這個命題吵翻了天,每個有意無意路過舒家商號的姑娘在心底里總卯足了勁想要在十七少心中留下一抹色彩,這偏偏這個總是不小心撩動姑娘思春心弦的正主從來都好像飄忽在事外一般。這不,此刻的十七少挽著袖子,支著腮,提著筆,呆呆地將目光落在紙上。這副模樣看在姑娘們的眼中能變成“十七少又在操心了吧”的臆想,但誰也不知道其實他這個樣子只是表明“他真的在發(fā)呆而已”。
初夏午后的陽光和微風打鬧著將商號門前那棵老榆樹的陰影灑在門前,窸窸窣窣的葉子摩挲聲和姑娘們的細語聲,在十七少的耳邊打了個轉又漸漸飄遠,周圍就顯得愈發(fā)安靜了。很好很好,這樣子安靜愜意的下午再好不過了。于是,就在十七少格外享受的這個時候必定是要發(fā)生一些故事了。
這不,從不遠的拐角處傳來的打罵聲成功地打破了這一片的寧靜,“咚咚咚”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一路跑進了舒家商號,直到十七少面前才停下,撐著雙手在柜臺前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正在發(fā)呆的十七少被驟然驚醒,兩眼放空的狀態(tài)一時竟回復不過來。只聽著那人一邊喘一邊說“快…十七少…我哥…他…”一邊拉起十七少就往外跑!迷迷糊糊的十七少被這么一拉才徹底清醒過來。定睛一看,拽著他往外跑的正是城郊采木耳的張大伯的二兒子張小春,他口中的哥哥自然是張大伯的大兒子張大春。
“唔,小春……你慢點跑……這是怎么了啊……”雖然十七少并不是弱不禁風的少爺體質,但是被這么莫名其妙的拖著跑總歸是覺得心里不明不白的一陣不爽。跑過那個拐角,就聽小春大聲地喊道:“哥!十七少來了!”
舒十七這才有心思仔細看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只見大春似是被人推倒了坐在地上,背上的籮筐已經(jīng)松脫斜倒在身后,周圍已經(jīng)聚攏了不少鎮(zhèn)民。聽到弟弟的呼聲,大春緊忙抬起頭,感激似地望向他們,后又側過頭恨恨地瞪了一眼站在他面前的那個年輕人。舒十七注意到這個年輕人面生的很,十六七歲的光景,作的是一身小廝的打扮,年輕氣盛的模樣被大春這一瞪似是又激起了怒火。看來是兩個人吵架了。舒十七在心里默默做了這樣的判斷,默默地嘆了口氣。似乎是因為舒家當鋪和商號兩個產(chǎn)業(yè)與鎮(zhèn)民的生活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再加上舒十七總是按捺不住自己好管閑事的性子插手幫助一些生活困難的鎮(zhèn)民,雖然常常能收他們自家的各種特產(chǎn),只是有時候也免不了被當作萬能擋箭牌而被迫“挺身而出”一下。算了算了,都被拉出來,難道不管么……按了按隱隱發(fā)脹的太陽穴,十七先是繞到大春身后,扶起籮筐,發(fā)現(xiàn)籮筐里邊竟是白色的木耳。
“大春,起來吧,跟我講講,這是怎么回事?”
大春聞言,趕忙從地上站起了,接過十七手里的籮筐后又將它重新推到十七懷中:“舒少爺,這是爹要我們兄弟倆送來孝敬您的。不想路上遇到這小子,偏要搶!”言罷又狠狠瞪了那年輕人一眼。
“喂喂喂!我哪里有搶啊!只是想借你木耳瞧瞧罷了!小人之心!”那年輕人也不甘示弱,“你……”正欲繼續(xù)說話,卻被來自身后低沉的一聲“小林”給打斷了。舒十七看到一名身著玄色長褂的男子慢慢從圍觀的人群中走了出來。那也是一個面生的外地人,約莫三十歲的年紀,一副東陸天啟大戶人家的打扮,玄色長褂穿在他高大的身材之上顯得侵略性意味十足,與十七一身白衣的清逸打扮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只見他踱步到那個“小林”身邊,揮了揮手那小林竟馬上收斂了氣焰,低下頭恭敬地后退了幾步。那人在十七他們?nèi)嗣媲罢径ǎ⑽⒁还笆郑铄涞难凵衤湓谝荒樀坏氖呱砩希骸霸谙铝滞ΑP×质窃谙录移停ФY之處本人替他向各位賠不是了。其實,是在下讓小林過來向這位小兄弟借他筐中木耳一瞧的。本人在天啟專門做的是木耳生意,看到這色澤如此純正的白木耳覺得甚好,這才冒昧了,不想小林言不達意,才生出這場誤會了。”此人雖說著歉意的話,氣勢上卻全無恭謙之意,倒是小林聽了主子這話有些不樂意,依舊氣鼓鼓地瞪著大春。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你都這么說了。思及此處,十七也擺起姿勢:“在下舒十七。林兄多慮了,不過是一場誤會罷了。大春也有不對的地方,沖撞到你們,很是不好意思。在下代他賠禮了。”言罷深深地鞠了一躬。大春聽得林挺的話,也覺得很有面子,得意地回瞧那小林。
“不如在下做東,向小兄弟賠禮吧。”林挺這話雖是說向大春賠禮,目光卻始終在舒十七身上。那雙深邃而幽暗的眼神像是釘在了十七臉上似的,讓他背脊不由自主豎起一股寒意,讓他本能地覺得應該離這個男人遠點!趁著身邊的大春開口之前,十七趕忙推辭到:“不必了。他們兄弟還有事要趕緊回家去,就不叨擾林兄了。我們這就走了,再會!”之后便速速拉著正欲答應的大春繞過林家主仆二人往商號走去,小春一直不敢講話,見此也趕緊跟了上去。圍觀的人群見一方人馬已經(jīng)離開,便也覺得悻悻然,慢慢就散了。
倒是那林家主仆二人還站在原地。看著舒十七急切離開的背影,林挺頗有深意地勾起了嘴角。地上不知什么時候從籮筐中掉落出來的一片白木耳,之前混亂的時候也沒有人注意到,現(xiàn)下都散了才被林挺看到。他蹲下身子,拾起木耳,感受著它在指間的柔軟,再一次將目光投向那個漸行漸遠的白色背影。
這是舒十七和林挺的第一次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