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一次見面時,她由小花變成了幼薇,他看著她腰如細柳,嘴似櫻桃,膚如白玉,頭頂兩個少女髻。他穿過街巷,觥籌交錯,卻索然無味。無論他怎么努力,都無法動搖他的一個信念,那就是他的世界已經發(fā)生了無可挽回的改變。沒有魚秀才的女兒,整個世界不過是一片塵土,他對她一見傾心。
那她呢?再見面時,她等在門口,瞥了一眼那個男人,臉刷地紅了,趕緊跑進屋里關上門。她的心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不可能!她想著,不可能!但是當她將眼睛湊到窗口仔細打量時,她看到的千真萬確就是他,而他是來提親的。
還記得小時候華氏給她說的話:千萬不要做別人的小妾。她本來記得的,可是遇見了她,她早已忘記得一干二凈,只要是他,做什么都無所謂。當魚氏不停的哭鬧時,她卻在心里數著日子,三十、二十九、二十八......母親責備說;"我不知道你為什么還能笑得出來,沒有什么比做小妾更榮耀的事了,是嗎?"
沒有文化的母親,哪里知道幼薇的心思,她笑的不是要成為他的小妾,她笑的是終于可以嫁給自己喜歡的人。某一瞬間,她也傷感,她最喜歡的是楊貴妃,而她也是妾,看看她是什么下場。
她,成了他的少夫人,洞房之夜說盡了世間情話。
“我想我們是命中注定了要在一起。”
“我也是這么想的。”
這是幼薇最滿意的情郎,她說:“我相信老天就是為了讓我們相愛才造就了我們。”
二
他不在的時候,她的心空空蕩蕩,她在日記里寫下對他的思戀。“我問魚兒有沒有你的消息,可是它們不知道你在哪兒,臥房上,床單上仿佛仍留有我們的溫存,但我伸著觸摸,傳單冰冷的。我不由得想到了那些因男人云游四海而留守家中的女人,記起了杜甫的詩句“家書抵萬金”說得太對了,我想著。只有以詩來表達我的哀怨,且叫“閨怨”吧。
他說她是他的才貌雙全的佳人,他處理公務,她則靜靜等他歸來,精心安排兩人的生活,他們在華清宮游覽,感嘆皇帝和妃子們的“風云突變”,他說:“政治家們一旦墜入愛河,就會喪失雄心大志。”她則非常嚴肅的告訴他:“你可不準喪失雄心大志。”
然而繁瑣的公務,讓他再沒有耐心陪她詩情畫意,他說:“擺脫,我有點頭痛了。”
第一次,她問他愛不愛他的正房,他說他不愛她,他愛的是眼前的她。可是男人話究竟有幾分真幾分假呢?真亦假來,假亦真,我愛你時就是真的,我不愛你的時就是假的。
三月三過后,子安收到家里的來信,母親病重,幼薇安慰子安必定會見到母親,可是終究還是無法再見,兩人趕到李家莊時,子安母親已去世。子安日漸沉默寡言,心情也日趨沉重,和幼薇的話也越來越少。
祖母說“憑我的經驗,小妾只會帶來麻煩。”
幼兒微笑的回應道:“我不會帶來麻煩,尊敬的祖母大人。”
“從此夢悲煙雨夜,不堪吟苦寂寥時。西山日落東山月,恨想無因有了期。”
幼薇思戀京城,思念父母,她一個呆呆的坐在房中,她感到絲絲心涼。
在李家莊的日子,幼薇受到祖母、大夫人等的排斥,受到了子安的冷落,甚至是還流了產。子安日漸對她冷落,幼薇也日漸狂躁不安,他們開始發(fā)生口角,甚至動手,她想回去,可是子安不會如他所愿,她像一個丟棄的孩子,想起了曾經和華氏一起的生活,還有在老發(fā)太家的日子。她想起了母親給她的說小妾的悲涼,她現在正在一一的感受。
“大夫人懷孕了。”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幼薇憤怒、傷心、絕望。
祖母說:“我要他去京城辦事,想把你留在這里。”子安就這樣走了,她沒有送別,只是哀傷的在心里期待著他不要走,可是腳步聲越走越遠。
秋去春來,幼薇仍然沒有子安的消息。她不斷的安慰自己子安是重情義又有才華的人。日子越過越沒有生機,越來越虛幻。
“自嘆多情是足愁,況當風月滿庭秋。洞房偏與更聲遠,夜夜燈前欲白頭。”
子安回來了。她決定穿上那件藍色花裙,衣邊上銹有黃白色的云彩,還決定把頭發(fā)盤成一個振翼的蝴蝶......總之她精心的打扮自己,為了就是迎接子安。
然后,見面時子安說:“芬芳即將成為你的妹妹。”她霎時失去了說話的力量。
幼薇病了,心病了。
三
恨寄朱弦上,含情意不任。
早知云雨會,未起蕙蘭心。
灼灼桃兼李,無妨國士尋。
蒼蒼松與桂,仍羨世人欽。
月色苔階凈,歌聲竹院深。
門前紅葉地,不掃待知音。
幼薇不再詛咒,不再怒罵,李府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幼薇走進衙門,在知府面前叩首,她說:“黃帝也曾說過,一個男人不應娶太多女人,他付出的愛無法顧及到那么多女人,我要休夫。”所有人都在憋笑幼薇的行為,可是她內心的大膽正是她與眾不同的表現。
在寺廟的日子,比起李家莊快活極了。子安不斷的給她寫信,她告訴自己不要讀,可是她愛他,她想知道他寫了什么,她回復子安,她想他,會一直等他,更是接受他的邀請回到京城,他們的桃花宮,他們的家,那里有他們最快樂的記憶。
快樂總是短暫的,大夫人要來京城,子安的兒子要來京城,幼薇拼命的阻止可是終究還是阻止不了,他們說來就來了,幼薇和大夫人矛盾不斷升級,子安說:“什么時候一個妾室開始當家做主了?”
幼薇走出了庭院,走出桃花宮,走進夜幕降臨的街上,從此也走出了她魚幼薇,也開始了她對子安徹底失望的生活。第一次見溫庭筠時,她說他像一個又丑又老的蟾蜍,可是她卻和蟾蜍私奔了。
“人世悲歡一夢
如何得作雙成。”
溫庭筠會真正欣賞她的詩,會欣賞她的才學,并且他愛她,她說:“如果你愛我,請帶我離開這里。”于是溫飛卿和魚玄機走了,從此也不再有魚幼薇。
“斷橋殘雪
平湖秋月
三潭印月
雙峰插云
孤云霽雪
九里云松”
這是她一直想到的蘇杭之杭州西湖,她給子安說了無數次,沒有想到最后是和蟾蜍一起來。景美,心卻是涼的。幼薇坐在杜鵑花下,風搖花影,片片斑駁。
“我們分手吧。”
“我打算回長安。”
次日,溫庭筠看著幼薇遠去。他重重的關上心門,心里說:"我竟被她愚弄。"
四
回到長安,她看了子安的信,她被他休了,因為他和人私奔了。
她沒有回父母家,沒有再繼續(xù)呆在道觀,幼薇落腳在南村,從此開始了她狂放的詩人生活。
幼薇穿梭在各種宴會之間,作詩,交談。“魚玄機,曾經跟溫庭筠私奔的女子,被丈夫休棄的女子。”“矮個子,很漂亮。”“有點瘦。”“有點胖。”“是那個鞋了很多關于婦女婚姻困境的詩人。”“就是那個總是跟香花姑娘在一起的女子。”......關于她的傳言太多太多,她的名氣在長安文人圈里越來越大。
“且醉尊錢休悵望,古來悲樂與今同。”
命運的安排,他們再次相見了。她想起了她吟誦這首詩的情景,看著她現在的樣子,他深深的以她為榮,就像是一片沒有照料過的花田竟然長出了一株美得無與倫比的牡丹。
“對不起,我們之間發(fā)生的一切。”
“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她不再是幼薇,她是魚玄機,一切都太晚了,他也無法改變這樣的現狀,再怎么掙扎她也當不了正房夫人,只能是小妾,她無法擁有他,她身邊有太多的女人,他卻只有有限的愛可以顧及她,甚至是無法顧及她。
“無限荷香染暑衣,
阮郎何處弄船歸。
自慚不及鴛鴦侶,
尤得雙雙近釣磯。”
他想起了她寫在枕頭的情詩,他收到了她的信,他無法相信這樣的事實,他聞著玫瑰花露的味道,想起了自己不珍惜愛情的年輕歲月。
“我想你。” 他想起了他們的第一夜,他喂鴨舌給她吃,想起了他見到她的第一晚時他就相信,她是來蠱惑他的狐仙。
五
幼薇生下了一個男孩,她取名喜望,銀大人以為是他的孩子,幼薇默認了,把秘密默默的藏在心里,她愛他,亦恨他。
銀大人被抓了,所有家眷跟著遭殃,幼薇也在其中。
子安去找了京兆尹,他說:“你知道,是我不夠盡職,是我讓她誤了歧途。我和她一樣有責任。如果你要懲罰她,也應該懲罰我。”
最終幼薇被釋放了,她回到了道觀,可是日子卻再也無法回到以前,楊道士被子安買通了,沒收潘安給她的信,不讓她知道關于喜望的消息,甚至不準她離開道觀。
當楊道姑把幼薇的信燒了的時候,幼薇舉起了空箱子,重重的砸在她的頭上,她把楊道姑殺了。
“井邊梧桐鳴秋雨,
窗下銀燈暗曉風。”
幼薇行刑前晚,子安帶著喜望到牢里看她。
“我很抱歉事情發(fā)展成這樣。” 幼薇伸出手,把冰冷的手放在他的唇上,她說“昨夜我夢見我們在長安,風雨欲來,我們幸福地相依而坐。”
行刑的那天早上,天氣陰冷,霧氣蒙蒙,讓人分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子安一閉上眼睛就看到幼薇伸出的手,在月光里顯得異常蒼白。
“時間到。”守衛(wèi)喊道。
刀揮起。
雪飄落。
從此,留給了他一生的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