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陰影中躍下一個黑影。熊大春定睛一看,是一只歪脖子老猴,天黑看不起皮毛的顏色,只見坐在熊大春頭頂的樹杈上,翹起二郎腿,跟人一樣。
熊大春退后一步,警惕地問道:“敢問前輩何方神圣,知道熊某的底細。”
老猴咯咯一笑,用蒼老刺耳的聲音說道:“你不必驚慌,我也是走過這條道兒的,說實在的,畜生里面走這個的多了,可最后走成的,你是我見過的第一個。”
聽老猴說完,熊大春稍稍放下些心來,問道:“前輩的意思是,許多獸類最后都沒有完成變化?”
老猴從樹上躍下,來到熊大春身前,長臂攀援,一下子爬上熊大春的肩膀,動作迅捷無比,熊大春竟毫無反應。老猴翻起熊大春的領子,就著月光看了熊大春后頸的傷疤,說道:“怪哉,怪哉。你被天雷劈了天柱,竟然得以不死,怪哉,怪哉。”
熊大春見老猴確實是懂行的,就如實相告。老猴聽罷,低下頭將脖子里的傷痕指給熊大春看,只見老猴脖子里焦黑一片,竟有數道傷痕。老猴嘆道:“老夫六十年前就修到這一步,這幾十年始終翻不過這個坎兒,每次到變化之際,就會降下天雷。饒是不死,也毀了數載的修為。十年前好不容易過了第一道關,卻被第七天的第二道天雷將我打回了原型,現在脖子也歪了,修為也徹底毀了。除了還會說幾句人話,跟其他猴子無異。”
熊大春道:“我是在第七天被第二道天雷劈中,將死未死之際,被一位麻臉大嫂相救,不知為何,竟然躲過了第二道。”
老猴吃驚問道:“那第三、第四道天雷都躲過了?”
熊大春道:“被第二道天雷劈過后,我察覺這位麻臉大嫂可能是大吉大貴之人,就求她留下我。后面的天雷再沒有劈下來,我也因此躲過了七七大限。”
老猴再次感嘆:“怪哉,怪哉。我等怎么沒這般好命遇到貴人。”說完眼珠一轉,瞪著熊大春問道:“這事可曾告訴他人?”
熊大春如實相告:“只對一位一同修道的老狼說過。”
老猴說道:“這事,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知道的多了,怕是這位大嫂有危險。”
熊大春道:“我在出祁連山的時候,曾派一只麻雀給老狼報過信,讓他暗中保護大嫂的安全,應該無妨。”
說罷,熊大春想起一件事,問老猴:“在下有一事尚存疑惑,還望前輩解答。”
老猴哈哈大笑,說道:“但說無妨。還有,不必前輩前輩的叫,要叫就叫我一聲皮先生吧。”
熊大春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說道:“大春見過皮先生。”
老猴擺了擺手,說道:“凡是獸類修成人形的,都擺不脫獸類行走的習慣。正常人走起路來都是雙肩后展,而你走起來,還是有雙肩內合的情況,這就是四足行走的習慣還未完全脫去。還有就是看瞳仁,不管你外形如何變化,瞳仁是變不了的,會看的一看便知。”
熊大春拱手一拜,說道:“領教了。”
熊大春和皮先生又說了會兒話,皮先生說:“好了,我們就此別過,以后估計見面也少了。還有一事需要你明白,我們獸類修成人形不易,切記凡事不要太過于出頭,你今天那一手太過招搖,饒是為了救人,人前顯本事也太過危險。萬一被懂行的看出你的底細,不管是誰,都容不得你。萬事小心,切記切記。”
熊大春道:“在下記得了,謝皮先生教誨。”
和皮先生談過后,熊大春低調了許多。也不在人前顯山露水了。段旅長幾次叫來熊大春讓他在軍官面前一展神力,熊大春只能推脫那次抗電桿受了傷,已經不如從前了。幾次未果,段旅長也不再讓他展示,對他也冷淡了許多。
戰事吃緊,熊大春隨段旅長挺進東線,與日軍對抗。打了六年的仗,終于把日本人趕跑了。段旅長多次想提拔熊大春,熊大春牢記皮先生的話,始終不肯任職。最后惹得段旅長發了火,還是不肯。段旅長恨鐵不成鋼,就把他派到下面部隊去了。
解放戰爭打響,在一次和解放軍的作戰中,熊大春被俘。對于人間的事,熊大春倒不是太在意,反正自己本來是祁連山中的一頭老熊,修煉成人形這也過了十余年,其他不想,只想祁連山中的花丫頭,不知她還是否安在。解放軍指導員動員他們投誠的時候,他就問了一句能不能回老家。得到肯定的答案后,熊大春就換上了解放軍的軍裝,專門負責給解放軍養馬。
解放戰爭結束,國民黨退回臺灣。熊大春有時候還會想起段旅長,但也是海峽相隔,無法相見了。
時間一直到了1966年,文革開始,政治風向有了很多變化。熊大春因為在國民黨軍隊待過,雖為獸類的他,也察覺出遲早要清算到自己。瞅了個空兒和部隊政務打了個報告,就退伍還鄉了。
從駐地輾轉到甘肅,又從蘭州到酒泉,熊大春整整花了一個月。等搭車到金佛寺的時候,已經和他離開時候大不一樣了。熊大春順著路上山,一直走到崔家上莊,卻看見熟悉的院落已然倒塌。拉過村中一個孩童問問情況,孩童說:“你說的是麻奶奶啊,她早就死了。”問了其他村民,才知道原來花丫頭在1961年的時候已經餓死在家中。熊大春不禁悲從心頭起,對著廢墟大哭了一頓。
夜幕降臨,熊大春進了山。當時離開祁連山時,他曾驅使麻雀給老狼傳話,一是要保護好花丫頭,如果能夠渡過天劫,就去找花丫頭度過七七大限。二是修煉成人后,可驅使鳥獸來尋找自己,兄弟二人同為獸類,也能在人間相互照應。可這三十多年過去了,按理說,老狼早在十年前就應該修成了,可為什么還沒有來找自己呢?
抱著一點僥幸,熊大春來到當時見過老狼的山崗上,見無人跟來,清清喉嚨,發出一聲略顯蒼老的清嘯。許久,正待熊大春要離去之際,從山下閃過一道黑影,竟是老狼。
老狼看上去已大不如前,脖間的鬣毛已經塌了下去,眼神也不如以前犀利,顯得瘦弱不堪。老狼見是熊大春,快跑兩步來到熊大春跟前,一對前足伸出搭在熊大春腳上,嗚咽了起來。
熊大春大驚,說道:“賢弟為何這般模樣,莫非賢弟渡劫失敗,沒有修成?”
老狼聽罷大悲,嗚嗚聲不絕于耳,許久。老狼說:“大哥有所不知,建國以后,動物就不許成精啦!”
完。
寫在后面
《祁連異聞錄:殊途》原為我一時興起之作,看似神怪精靈,其實就是個段子,也枉費大家跟著看了這些天,熊爸爸在這里深表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