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認識許川已經十三年了,我從來都沒有覺得他像現在這樣傻逼。
他深夜從北京打飛的到濟南,敲開我家的門。然后丟給迷迷糊糊的我一個紅包,說:“明天葉均婚禮幫我給了,我不去了。”
我意識還沒有恢復正常,對他破口大罵:“你他媽大半夜飛幾千公里就是為了讓我給你送紅包?你他媽不會轉賬啊?”
他脫掉外套半躺在沙發上回答:“我飛機上才決定不去的。”
“為啥不去?”
“怕去了紅包就不想給了。”
我拿起旁邊的紅包,真他媽厚。
第二天,我去參加葉均的婚禮。半道上把許川給我的紅包分成了兩份,分裝開來,一個寫上許川的名字,一個寫上我的。婚禮上的葉均穿著潔白的婚紗,眉目疏淡,一如當年年前一樣溫婉可人,更多了一份成熟優雅。證婚人問她:葉均小姐,你是否愿意嫁給你身旁的先生,并承諾從今之后始終愛他、尊敬他、安慰他、珍愛他、始終忠于他,至死不渝?
我站在遠處,看到她輕輕仰起頭笑的明眸皓齒,說:我愿意。一瞬間,我恍惚回到了十三年前,在狹小的樓梯走廊上,抱著籃球的許川喘息著問她:葉均,你做我女朋友吧?滿臉通紅的她低著頭,兩只手不斷扯著衣角。許久才緩緩抬起頭,又輕輕點點頭,囁嚅著發出一絲細微的聲音:嗯。
我胸口有些悶,拿起桌上的一瓶酒回家。我推開門,看見倒在地上的許川和散落在地上的一打空啤酒瓶。我扶他起來,說:葉均嫁的男人不比你差。他又咣當一聲摔下去,嘴里叫嚷著:阿均、阿均....
阿均,阿均,我是有多少年未曾聽過許川叫出這個名字了呢?
2
初三那年奧熱無比的夏天,我最后一次跟隨校籃球隊參加市中學生初中組籃球聯賽,小組賽中我們四戰全勝,順利打進八強。第一個對手是二中,去年運動會的時候我們和二中交過手,贏了他們十幾分,所以大家并沒有放在心上,覺得只要正常發揮就能贏下來比賽。
比賽開打時我才發現對方的首發小前鋒換人了,是一個像是剛從非洲逃難回來的膚色極黑的小子,身高差不多有一米八左右,而且從胳膊上鼓鼓囊囊的肌肉來看身體素質應該也不錯。
我心里一顫,感覺這次要遇到麻煩,跑去囑咐我們隊的小前鋒讓他小心黑小子。
可是然并卵,我們還是被這個黑小子給爆了。我想到了他肯定擅長突破和防守,沒想到的是這貨三分球竟然也準的出奇,進了四個三分球,全場剁下30分,而且防的我們小前鋒哭爹喊娘。
我們以一場大敗結束了聯賽之旅。半決賽的時候我跑去觀戰,黑小子依然神勇,投進了五個三分,全場拿下34分,可惜還是輸給了整體實力更為強大的衛冕冠軍實驗中學。
我當時想,要是這小子能在我們隊,今年就一定能拿冠軍。
黑小子像是不甘心,在比賽結束后獨自留在球場上,一個人練習投籃。
我拿起手邊的籃球朝他扔了過去,他看到我朝我揮手示意讓我過去。我小跑過去說:“牛逼,我們隊要是有你這樣的小前鋒,絕對拿冠軍。”
“嘿嘿,你打的也不錯,比我們隊的得分后衛強多了,媽的,他連球都運不過半場。”
“哈哈,我以前是打控衛的。”
“我說呢,看你運球比我們控衛都強。哎,你叫啥名啊?”
“江北。”
“我叫許川。”黑小子露出一口白牙。
那天下午,我和許川斗牛,被他蓋了好幾個,媽的,他手臂太長了,移動速度又快,天生的防守專家。現在想起來,他那個時候就是我們初中聯賽球員里的萊昂納德,攻守都牛逼。
我們校隊止步八強后,我要備戰中考,就退出了校隊,也就沒再有機會和許川打過比賽。中考的時候,我剛到進去考場,就聽到有人叫我名字,我循聲望去,看到許川正咧著嘴對我笑,一口白牙閃閃發光。我走過去對他說:“你長了一口這么白的牙,真是不和諧。”
他繼續咧著嘴笑:“我剛坐這兒就看到前邊的準考證上的名,江北。念著咋這么熟悉呢,仔細一想這不是附中那個后衛嗎!”
“沒想到你還記得我呢,都這么長時間了。”
“嗨,看你說的,我每次看到我們球隊那個打得像屎一樣的后衛都會想到你。”
“額......”
“咱倆在這能碰到也是有緣分是不是,你待會讓我抄抄哈,我文化課不太行。”
“那個,我會的也不太多,你看著來吧。”
“行勒!嘿嘿!”許川趴在桌子上又閃出一口白牙。
九月的天氣,依然熱烈如火。我拿著錄取通知書去報到,然后找到自己的班級、宿舍。收拾床位的時候,聽到外面一陣喧鬧,我探頭出去看了一下,就看到了拖著行李箱的許川正在和身后他的母親大聲爭吵著。“讓你住家里你不住,你非要住宿舍,你怎么就不聽呀!”
“哎呀,你別管了,我不住家里,我就想住宿舍!我喜歡住宿舍不行嘛?”
“你都沒住過宿舍,你能照顧你自己嗎?”
“行了,行了。你就放心吧!”許川一邊往宿舍走一邊不耐煩地對他媽說,“嘿,江北,你咋在這兒呢?”
“哦,我也是住這個宿舍。”我又向他媽媽點點頭說:“阿姨好。”
許川這下樂了,一把摟住我的肩興沖沖地對他媽媽說:“你看,我這都有認識的同學,你就放心吧,快回去吧。”
他媽媽又囑咐了很久才不情愿的離開,我問他,第一次住宿舍啊?他點點頭,干笑了幾聲說:我媽就是不放心,你說我這么大個人了有啥可擔心的?
他這話像是問我又不像是,我只好沒作答。
許川請我去擼串,他嘴里嚼著羊肉串含糊不清地對我說:“哎呀,要不是你考試讓我抄,我都不一定能考上實驗。現在咱兩又在一個宿舍,真是有緣分呀!來來來,喝一個!”
“以后咱們就是好兄弟,有酒一起喝,有球一起打,有妞一起...哎,不行不行,妞不能一起泡......”
我看著面前這個熱情洋溢的黑小子侃侃而談,覺得他還挺有意思挺仗義,又想到他籃球打的又比我好,我決定和他一起玩。
3
2004年,沒有騰訊nba,新浪的nba板塊也還沒起步,虎撲前身才剛剛在美國創立。我們看nba的渠道少的可憐,只能周末看看cctv5的體壇快訊,運氣好的話還能碰上一場比賽直播,或者一個班買一份籃球先鋒報、灌籃輪流著看。不過后來許川買了一部可以上網的黑白諾基亞手機,讓我們羨慕的不得了,最重要的是還可以上網,可以看nba,而且還能看直播——當然是文字直播。那個時候,最早開始做文字直播的是一個叫做“空中網”的網站,對,就是那個《在瘋狂的賽車里》打下“手機上網就上空中網”硬廣告的網站。
雖然是文字直播,可在當時對我們來說已經是巨大的驚喜了,要知道,在2004年,一個手機都沒有普及的年代,能在網上看nba直播,這對熱愛籃球的少年來說是一件多么值得驕傲和炫耀的事情啊。
那段日子里,每次有直播比賽,我就和許川把課本疊成厚厚一摞,兩個人低著頭躲在書后面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塊小小的黑色屏幕,我的視力應該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下降了。歷史課上,老師在講臺上慷慨激昂吐沫橫飛地講述著我國的大好河山,我和許川在書墻后面看湖人對開拓者的比賽,屏息凝氣期待著一個個飄逸的投籃。許川是科蜜,及其腦殘的科密,每次科比進球他都激動的掐自己一把——因為上課他不敢亂叫,只能靠掐自己來表達自己的激動。
最后一秒,面對帕特森的死貼防守,科比強投壓哨三分把比賽拖入加時,這次許川沒能再壓住自己的亢奮,“騰”地一下站起來大叫了一聲:“臥槽!”
然后迎來了全班同學齊刷刷的眼神,包括眼睛掛在鼻梁上斜著眼睛瞪他的歷史老師。
“你,干什么?”歷史老師背著手走到他面前白著眼上下打量著他。
“老師,剛才有個蟲子咬了我一口。疼,我沒忍住。”
“咳咳。”歷史老師干咳兩聲,“坐下吧。”然后開始繼續講課。
我和許川繼續趴在桌子上看屏幕。
又是最后一秒,這次是迎著阿特利夫,科比拔地三分再中,雙絕殺!
“臥槽!”許川再次狂叫,沒站起來,但把桌子拍的“啪啪”響。許川再次接受全班同學目光的洗禮,許川一臉懵逼,教室一時寂靜無比。
“怎么,蟲子又咬你了?”歷史老師推了推快要掉下來的眼睛。
“啊,是啊,老師,蟲子老咬我。”許川臉上的激動還沒有退卻,又忙著和老師打哈哈,臉上的肌肉及其不自然地抽搐抖動著,像犯了羊癲瘋的病人一樣。
“那你拍桌子干什么?”
“老師,我在打蟲子!”
全班人都努力憋著笑,不知是誰先笑出了聲,接著跟來的便是全班人的哄堂大笑。
“出去!”歷史老師憤怒的敲擊著講臺。
許川很聽話,去走廊上吹風去了。
一直到放學,許川都沒有進來,等到教室里的人差不多都快走完了的時候他才怏怏的進來坐到位置上。“怎么,你幼小純潔的心靈受到了創傷?”我問他。
他不說話,低頭傻笑,眼里放著光,像中了邪。我踹他一腳,“別犯傻逼了,快走了,今天下午有訓練。”
彼時我和許川都已經加入了校籃球隊,再過兩個月就要打市中學生聯賽,學校還稍微有點重視,為此特批給了我們固定的時間用來訓練。
許川起身,從未身后跑過來附在我耳邊,神秘兮兮地說:“北兒,你相不相信一見鐘情?”我被他突如其來的問題問懵了,一時不知道怎么回答,本來打算不理會他,但看到許川一臉的真摯誠懇期盼著我的答案,只好點了點頭敷衍他,説:可能吧。
下午訓練的時候,許川顯然心不在焉。防守頻繁漏人,被體育老師(我們那個時候沒有職業教練,教練就是學校的體育老師)臭罵了一頓。中間休息的時候,我取笑他:“你這首發打的還不如我這替補呢!”(彼時許川憑借他出眾的身體和技術已經逐漸坐穩了首發小前鋒,而悲催的我因為海拔原因還只是一個角色球員。)
“就算我打的再不好,你也打不了首發。”許川撇著嘴一臉賤笑,把手放在我的頭頂,然后水平地拉向他在自己肩膀上重重地錘了幾下。
我拿起手邊的礦泉水瓶朝他砸過去:“憑啥老子打不了首發?你們這幫菜逼老子一個變向就把你們過了!”
“突進去被人帽,外邊又沒籃子,你說你過人有毛用!”許川把毛巾蓋在自己臉上,躺在地上悠悠地回答我。
我無言以對,坐在地上捏礦泉水瓶撒氣。忽地,許川抓下臉上的毛巾坐過來問我:“哎,你到底相不相信一見鐘情呀?”
我正為自己打不上首發生著氣,沒搭理他。
他不死心,又趴在我邊上問:“信不信呀?信不信呀?.....”
“信你媽逼!”
4
晚自習的時候,許川魔怔了一樣追問我“信不信”。我被他煩的受不了,低聲罵他:“你他媽是不是有病?你對人一見鐘情了?”
“額......”許川仰著頭盯著天花板上懸吊著的風扇葉子,砸吧砸吧嘴,像是咽了一口唾沫,然后木木訥訥吐出三個字,“好像是。”
“臥槽!”
在十六歲那個漫長的春天里,許川那顆躁動而蕩漾的心,隨著他旺盛的荷爾蒙的分泌,從他熱烈的胸膛里跳了出來,悠悠蕩蕩,飄向了一個叫“葉均”的姑娘。
葉均是樓上實驗班的,據說實驗班的人從來不知道什么叫做“學習差”和“不及格”,做題和讀書就是他們生命里的唯一愛好,個個都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大學霸。當然,他們在眾多普通的小差生口中還有一個響亮的稱號“變態”,例如許川和我。
沒過幾天,晚自習的時候,許川拿胳膊肘搗我,“你去幫我給她送封信。”
我趴在桌子上看《灌籃》裝沒聽見,他又一臉諂媚地推我,“哥,幫幫忙!”
“你咋不去!”
“叫你去你就去!”許川扭著身子漲著臉,像一條掛在樹上的蛇,“哎呀,我有事!”
“又不是我想送。”
“下兩個月的灌籃我買!”
下了晚自習,我揣著信在樓梯拐角等葉均,她以一個人背著書包走下來。我揣著兜橫在她面前,掏出信一把塞在她手里,“那個,許川給你的。”
“給我?”葉均一臉迷惑,微紅的臉頰上有兩個淺淺的酒窩旋著,她皺了皺眉,“我好像不認識他,許、許川?.....”
“他喜歡你!”我大喊一句扭頭就跑。
我一口氣跑回宿舍,和等在門口的許川撞了個滿懷。“怎么樣?怎么樣?”他焦急的語氣中帶著些許忐忑不安的興奮。
“你他媽都不認識人家,你還讓我給她送信!”我喘著粗氣罵他。
“看了信不就認識了嗎,我在信上都寫了,還有......”我沒好氣地打斷他,“還有一見鐘情?”
許川嘿嘿傻笑,點頭不止。
“傻逼,她都不認識你,我去送的信,她就不會以為寫信的人是我?”
“臥槽!你沒說是我給她的?”
“說了,可是她說她不認識你。”我聳聳肩。
許川一溜煙跑了出去,遠遠地飄來一聲“操”。那天晚上許川沒回宿舍,我猜他是沒在宿舍樓閉門之前趕回來,要不是回家去睡了,要不就是去網吧通宵了。反正我可不信他和葉均一起待了一晚上,葉均還不認識他呢!
第二天晨讀課的時候,許川悄悄地溜進了教室。“有熱水嗎?”他吸著鼻子問我,聲音有些啞。
“怎么,昨天還真露宿街頭了?”我把水杯遞給他。
“現在葉均認識我了!”他在書桌前放上厚厚的一摞書,“哎呦,困死了,我先睡會,老師來了叫我!”說完也沒理我就一頭趴在書墻后邊見周公去了。
現在葉均認識我了!許川為什么這樣說?他昨天晚上干什么了?我是一個好奇寶寶,一個上午什么也沒干盡想這檔子事了。
許川一覺睡到了上午放學,我推醒他,也不知是不是睡的太多了他的眼睛成了核桃,我也分不清他到底睜沒睜眼,“下課了?”他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迷迷糊糊的問我。
“大哥,是放學了。”
“上午放學?”許川騰地從座位上跳起來,動作太大,書墻轟然倒塌散落一地。然后便抓起鋪在桌子上還殘留著他口水的外套沖了出去,絲毫沒有顧忌掉落在地上的書本和愣住一邊懵圈的我。
“媽的,神經!”我在他后邊一邊罵一邊跑,我不是想追上去揍他,而是我好奇了一個上午的心情讓我由不得不追。
我追著許川到了籃球場,遠遠地看見了在最靠里的球架下站著一個小人。“別跟著我!”許川撂下這句話,抹了一把汗,急匆匆的向站著小人兒的方向跑了過去。
不跟過去?怎么可能!
我從旁邊的球場上借了一個球,拍著跟了過去。雖剛進入五月,但正午的陽光也是熾熱的厲害,把空氣都照耀的彌漫著躁動的熱。葉均站在球架的陰影處,瞇著眼睛直視著許川跑來的方向,她的表情很特別,抿著嘴,白皙的臉龐上漲著微微的嫣紅,淺淺的酒窩在嘴角邊綻放開來,烏黑深秀的眼睛里好像有著散不透的光芒,整個人挺拔的站立著,像顆颯颯的白楊,生動的不可思議。那一刻的葉均無疑是美麗動人的,我好像明白了為什么許川那天會一直追問我信不信一見鐘情。
我拍著球從他們身邊跑過,他們低聲談論著,我聽不到。許川摸著后腦勺極力地想表達著什么,臉上的表情不斷變化著,葉均捂著嘴低頭吃吃的笑,陽光穿過球架的縫隙窸窸窣窣的打下來,落在他們身上、腳邊,像一幅油畫。
許川不斷的向我使眼色,我本想作弄一番他,但不知怎的,看到他們的笑的從容恬淡,就突然改變了注意,悻悻的拍著球繞著球場跑了一圈。
是的!葉均現在認識他了,真的認識他了!而且認識的還不一般!
5
那天以后,許川開始了和葉均的無數次偶遇,他也總能“湊巧”地和葉均在一張桌子上吃飯,上課的時候不再和我一起專心致志的看比賽,而是偷偷摸摸地趴著寫信。當然,隨之而來的,他的嘴里也變的滿是葉均。“葉均她才不是那樣的變態學霸呢!她不止學習好,還喜歡畫畫!”“葉均懂籃球呢,她還知道科比!”“葉均喜歡周杰倫,明年我就買一本新專輯送給她!”“葉均畫的畫可好了!她說以后想當畫家、辦畫展!”
我對他嗤之以鼻,嗆他:“那你追上她了嗎?”
“咳、咳”他干咳兩聲,收起笑容正色道,“快了,快了。”
六月,隨著天氣不斷的燥熱,市中學生籃球聯賽也終于開始了。小組賽中,我們輕松過線,緊接著八強、四強賽中也是一路過關斬將,殺入半決賽。半決賽中我們僥幸突圍闖入總決賽。
體育老師對我們的戰績相當滿意,說我們已經是創造了實驗中學在籃球聯賽中的最佳戰績。讓我們打總決賽的時候不要有壓力,放松打,拿不了冠軍也沒事。
既然老師都這樣說了,那對我們來說拿不了冠軍也沒什么,可這對許川來說不行。因為葉均在,他要贏!決賽的前幾天,他在教室門口攔住葉均把她拉到一邊問她,“比賽的時候你會來看嗎?你來的話我會贏。”葉均抬著頭盯著他看,問他如果她去了就真的會贏嗎,許川漲著臉使勁點頭。“好。”她莞爾一笑。從那天起,許川心里就一個念頭,那就是他要贏,贏給她看!
比賽開始前,做熱身訓練的時候,許川心不在焉,一雙眼睛掃視著四周的人群尋找著那個白楊一樣的身影。直到穿著一身雪白連衣裙的葉均戴著耳機出現在球場邊向他揮了揮手,許川才放松下來,他抓起球跑到三分線外連續兩個胯下變向然后跳起、投籃,動作行云流水,“唰”的一聲球應聲入網。
籃球場上,對少年們來說,最怕的就是球場邊坐著自己喜歡的女孩。當她在場下凝望注視著你時,你頓時會擁有一百二十分的力量想表現自己,你會跑的更快,跳的更高,扔的更遠。當然,這通常會有兩個截然不同的結果,一個是你打成了英雄,一個是你打成了狗熊。
許川是幸運的,他打成了英雄。那天的比賽,成為了他一個人的舞臺。他不斷的突破、強投,一個人拿下43分,一個人擊敗了一支球隊。他是那天的主角,光芒實在太過耀人。
盛大的頒獎典禮隨后舉行,我們取得了實驗中學歷史上第一個總冠軍,許川被評為MVP。我們大聲歡笑、叫喊,我們激動的流淚擁抱,四周到處充斥著嘈雜的歡呼雀躍。
頒獎結束后,人們大多散去,只余下我們還在回味著冠軍的美好。許川沒能再次找到葉均的身影,由于決賽的場地市體育場就在我們學校附近,我說葉均可能回了學校,他聽了之后也馬上抱著籃球就往學校跑去,我趕緊招呼隊友們跟上。
葉均正趴在教室走廊上,聽著MP3背單詞。在狹小的樓梯走廊上,抱著籃球的許川喘息著問她:葉均,你做我女朋友吧?滿臉通紅的她低著頭,兩只手不斷扯著衣角。許久才緩緩抬起頭,又輕輕點點頭,囁嚅著發出一絲細微的聲音:嗯。
我和隊友識趣地退了出去,在樓下剛好遇上喘的上氣不接下氣的體育老師,他背撐著墻,癱坐在地上,額頭上汗珠涔涔,“你們、你們這幫小、小兔崽子,跑、跑那么快干、干啥,急著投胎啊!”我們也紛紛癱坐在他周圍嘿嘿傻笑,繼續回味著幾個小時之前的冠軍。
實驗中學建校以來第一個籃球聯賽冠軍,學校炸翻了天,校門上特意拉了巨大的橫幅點名表揚我們取得佳績,到處都充斥著對籃球隊的溢美之詞。許川比賽愛情雙豐收,更是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整日地和葉均出雙入對,肉麻的叫著“阿均”,球隊訓練的時候葉均也常常坐在球場不遠處的樹蔭下戴著耳機背單詞,休息的時候過來給許川送上一瓶水。我們打他的趣,說他這仿佛就是要向全世界宣布葉均是他女朋友,他不以為然,挑挑眉,說我樂意。
6
時間如白駒過隙,轉眼我們就升入了高二。隨之而來的還有如破繭前的躁動,其中卻還夾雜有絲絲粘稠的掙扎和茫然,因為我們開始了第一次選擇。
許川一直以來的夢想就是能成為職業球員去打職業聯賽,高二伊始就轉為了體育生,我面對著自己越來越差的成績也轉去學習了美術,不過令人最意外的卻是葉均作出的選擇。她身為實驗班的尖子生,被學校和老師當做未來能考上重點大學的苗子來培養,自然是和我們不可同一而語。她做出要轉區學習美術的選擇,那就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韙。那個時候,在很多人眼里,美術生是那些混不下去的差生才會選擇的。老師們和家長都炸了,輪番對她進行思想教育讓她放棄,好好學習考上重點大學——這才是她應該做的事。
許川安慰她,她也只是淡淡的笑著說自己沒事,可眉宇間凝著的憂郁和深陷的眼窩卻能道出了她承受了多么大的壓力。許川著急的上火,可也沒什么辦法,他只好一遍又一遍地說“阿均,你應該有自己的選擇,我相信你,你將來是要當畫家的。”
“嗯。”葉均望向許川的眼神是堅定的,或許還有幸福。
十一月份的時候,葉均終于踏進了美術教室。那天晚上,我們三個坐在籃球架下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天色雖然已經暗去,月光卻皎潔的很,像一段刺玉色的繡絲綢,柔和明亮。許川靠著球架望著月亮大聲地說:“我們三個終于都是藝術生了!”“體育生也算藝術生?”我哈哈的嘲諷他,“葉均,你說我們藝術生的門檻什么時候變得這么低了!”
“是啊,咱們藝術生的門檻可沒有這么低,不收他。”葉均附和著我,笑的眉展云舒。許川到沒理會我們的玩笑,他一手搭在我肩上,“你兩現在一個班,你可要幫我罩著我們家阿均啊。”我甩開他的手說放心吧。
我記得那天喝的是北冰洋,但卻不知怎的,竟有一種恍恍惚惚似夢境般喝了酒的感覺。
我和葉均不同,我轉學美術是因為文化課成績越來越差我也對文化課提不起來興趣,而她學習美術是因為真的熱愛,純粹的熱愛。有時畫完速寫休息的時候我們聊天,她經常會無意間流露出那種熱愛,我能看的出來。她的夢想是考入中央美院,以后成為一名真正的畫家,“最好,這一輩子能辦一次畫展。”她時常會說出這句話。
高二暑假,我們去北京集訓,周末去了一座長滿了梔子花的野山坡,漫山遍野的綠葉白花,格外清麗可愛。大家都各自找好地方支起畫板畫起身旁的旖旎風光,葉均獨自一人坐在一棵樹下在畫板上認真勾勒。我完成自己的畫作后悄悄從她身后靠近打算窺探一下,我立定在她身后,畫板上那個熟悉的黑白小人躍然于我眼中。俊朗的臉龐、修長健好的身材高高躍起在空中做著標準的投籃姿勢,皮球從手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停滯在半空。
原來她的寫生寫的是自己心中的人和世界。
“流川楓呀!”我笑著朗聲。
葉均回回頭又轉回去繼續擦涂著多余的線條,也笑,“沒有流川楓帥,倒比人家黑多了。”
梔子花在風中婆娑作響,我在她旁邊坐下,“葉均,你還記得我替許川給你送信的那天嗎?”
“嗯,怎么了?”
“那天晚上我回到宿舍后告訴了他‘你根本不認識他’的嚴重性,許川聽了之后就馬上跑出去追你了,直到第二天晨讀課他才回來,他說現在你認識他了。然后就趴在教室睡了一上午,醒了就又跑去籃球場找你,我才發現原來他說的是真的,你真的認識他了。”
葉均輕輕地笑,“你們兩個關系這么好,他沒告訴你嗎?”
“問了他好多遍,就是憋著不說。”
葉均小心翼翼的把畫紙取下來,收好畫板。然后坐下抱著膝蓋柔聲說:“你把信給我的時候,我整個人都還是愣的。我拿著信剛走到校門口,他就急沖沖的跑了過來,一把從我手上把信奪走。我嚇壞了,剛想喊,他又急乎乎的把信塞回我手里,一邊塞一邊磕磕絆絆的說我是許川、我是許川,信是我寫的,我寫的。”
這有什么特別的,不就是一個傻逼嗎,我想。
她繼續說,“他又問我,現在我認識他了嗎。我氣壞了,就覺得這個人腦子有毛病吧,就說不認識。他就一直跟在我后邊,一直問我現在是不是認識他了。我使勁往家跑,他就在后邊追,直到我家樓下他還一直在問,我簡直是氣瘋了,就對他說他要是能在樓下站一晚上不睡覺我就認識。”
“我本來說的是氣話,可誰知道他就真的在樓下站了一晚上。早上我下樓去上學,看見他蓋著個外套蜷在門口,嘴唇凍得都有點發紫,眉毛上打了一點點的白霜,亮晶晶的。我踢醒了他,他又問我現在認識他了嗎,我生怕他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來,只好說認識他了。他笑的顛顛的,說了一句中午放學在籃球場等我就跑了。”
這像他干的事,我說。
葉均繼續回憶,“第二天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不自覺的跑到籃球場去見了他,他還撓著頭向我解釋他昨天只是在天亮時睡了一小會,他真的在樓下站了一晚上。他認真的樣子,真是固執的可愛,讓人忍不住地想笑。”
“你是被他感動了嗎?”我問。
葉均搖搖頭,站起身來張開手,把自己侵在花香里,“其實我也不知道。只是那天我在樓下看到他蜷睡在地上,眉毛上沾著白霜,睫毛輕輕地顫著,胸膛隨著呼吸起伏著,看起來竟是那么的無辜。可他整個人又是那么的固執,我覺得他挺可愛的。”
原來,這個世上真的有一見鐘情。
7
高二那一年是我最美好的一段記憶。文化課輕松了很多,不用再每天悴心竭力的做習題,大把的時間用來調色、作畫,上色,許川經常在訓練完后大汗淋漓地跑來找葉均而且會帶給我一瓶北冰洋,每個周末一起去球隊訓練,偶爾和其他中學打打比賽,唯一有的遺憾就是那年我們沒能再拿冠軍吧。
時間總是讓人無所適從,我們也終于進入高中生涯最天昏地暗的尾端里。雖然不用像普通考生一樣玩命做題,但也有各自的艱辛。許川為了體育特長生的加分,每天被體育老師練的昏天黑地,我和葉均每天泡在顏料堆里面,腦子里面想的全是怎樣把素描畫好。
十二月份,我和葉均參加省內聯考,我考的還不錯,老師推薦我去考Q大設計系。葉均卻發揮失常,堪堪過了聯考線,即使她依然可以參加中央美院的校考,但依然要面臨著家長和老師的壓力。因為她是從實驗班轉來的尖子生,她是特例,她不能出錯,哪怕只是一點點,她都要面對著多余常人數倍的壓力。直到現在,我才明白那幾年,葉均是有多么的艱難。
二月份,我參加完Q大的校考,自覺考的還不錯,回來后便開始專心復習文化課了,許川在為他四月份的體育考試做最后的沖刺,雖然累的死去活來但還堅持每天來找葉均。葉均三月要參加中央美院的校考,我們都明白央美對美術成績的要求是多么高,為她暗暗擔憂的人不在少數,許川尤為厲害。同時我們也在暗暗期待著,以葉均的文化課成績,只要是她能過了校考,那她考上央美便只是時間問題了。
可偏偏葉均是一個不輕易表露情緒的人,她總是把感情放在心里。不管發生了多大的事情都仿佛和她沒有關系,繼續默默無聞的做自己的事。任旁人多么擔心著急,她都像一個置身事外的人,風情云淡的笑著說:“沒事的”,“放心吧”還有“好”。
所幸,后來的一切都在朝美好的方向發展。許川體育成績順利過線,和我一樣只需復習好文化課迎接高考,葉均過了校考,一只腳已經跨進央美,成為我們畫室的第一人。
可他們又遇到了第二個選擇。彼時許川的身高已經停滯在了一米九,這兩年來他去省隊試過訓但都沒能過關,年齡也要將滿十八歲,成為職業球員的夢想看似已搖搖欲墜,唯一的希望是進入大學打CUBA,這樣他也許還有機會。他自是不肯放棄。
以他的成績,要想進入一所有資格打CUBA并能打出成績來的大學,選擇本省的大學最有優勢。剛好S大前幾年又拿了CUBA的冠軍,而且這幾年的比賽成績也不錯,所以老師和許川自己都希望他能進入S大。但他如果讀了S大,就意味著要和葉均相隔兩地,葉均說她不想從此相遇的時光里只有冬夏,再無春秋。
許川說他很討厭做選擇,可是,人的一生,不就是由無數的選擇構成的嗎?
許川最終還是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在夢想面前,愛情讓了步。葉均也只是淡淡地說,“好”,她想極力掩飾住自己的情緒,但轉身時候微微抖動的肩膀卻輕而易舉出賣了她。
8
2006年的夏天,很快就在燥熱中過去。我們分別踏上行程前往彼此陌生的城市,度過另一個為期四年的青春。許川如愿打上了CUBA,只是身份變成了替補;葉均進入油畫系,也朝她的夢想行進。
半年后,我去羅徹斯特做交換生,和他們見面的機會少之又少。三年的時間里我只回了一次國,又加上時差和專業圈子的原因,我們的聯系也漸漸疏離。偶爾我們在網上聯系,我問起他和葉均,他都回答“挺好的”。
2010年,發生了好多大事,世博會在上海舉辦;玉樹發生7.1級地震;周杰倫舉辦超時代世界巡回演唱會,還有,我們也要畢業了。七月份我答辯結束然后回國,許川去接我。他站在大廳一側,穿著剪裁合理的襯衫和西褲襯的他身材更加修長,俊朗的臉龐已有了成熟的氣息,不再像那個在球場上咋咋呼呼的毛頭小子了。
我們重重擁抱,他接過我的行李,笑著說:“精英學成歸來,現在也是海龜了。”
“工作怎么樣了?定了嗎?”我邊走邊問他。
“嗨,反正球是打不成了。”他依然笑的滿臉風趣,“托我們家老頭子的福,哥們兒現在公務員,國家干部。”我長了半天嘴也沒說出來任何能安慰他的話,只好問:“葉均呢,葉均怎么樣?”
許川的笑容僵在臉上,“先回去,回去再說。”說完自己一個人往前提了一步走在我前面不再說話。
在我的記憶里,我以為他們的感情會一直像曾經那樣熾烈。未曾想過有一天,他們也會分開。那時我才知道許川大三之后就已經不再打CUBA的比賽,畢業也未能順從自己的想法從事體育產業,而是在家庭重壓之下進入了“老頭子”當政的體制單位。
我和許川去實驗打球,實驗興建了室內球館,曾經的露天球場早已沒人在用。許川說起他的工作,似乎已無關痛癢,“我每天的任務就是吃飯、喝茶、看報紙,挺好的,老頭子滿意,我健康長壽。”
關于葉均,他并不想過多的說什么,“有的時候,在一起和愛不愛是兩回事,只靠愛是不夠的。”他連續胯下變向,然后三分線外跳起、出手,球應聲入網。他的身材依然強健,動作依然熟練,只是心情不再似當年。
“我聽人說,人一輩子的運氣是守恒的。過早的把運氣用光了的人,后半生的生活會不順,會痛苦。以前我不信,現在我有點信了。”
一年后,我在一次行業交流會上碰到葉均。她沒能成為一個畫家,現在任職于一家小有名氣的設計工作室。她搖著手里的紅酒杯,“你看,我們都沒變成最初夢想成為的樣子,倒是你活的比我們好多了。”她臉上依舊沒有表露出多少情緒,但話音里卻滿含悲涼。
我們已經許久未曾見過了,她剪了短發,臉上施著淡妝,整個人雖然看起來有點冷冷清清的,但笑起來依然漂亮。我和她談起許川,她又給自己倒上一杯酒,在角落坐下來,向我講述他們這幾年的故事。
9
大一的時候,他們的感情還熱烈似火。許川常常去北京看她,她也偶爾給許川一個驚喜。一年下來,兩人的機票和火車票竟也積攢了厚厚的一疊。這一年,是他們最快樂幸福的一年,沒有老師和家長的監管,沒有沉重學業的負擔。
他們曾一起爬蜿蜒如龍的長城站在峰頂許下諾、在S大室內籃球館里兩人無休止地安靜投籃;也曾在厚重深邃的南鑼鼓巷里悠然感受著總共古老胡同的往日塵煙和在后海酒吧里和冰涼的啤酒聽滄桑的歌聲。他們肆無忌憚,他們瘋瘋癲癲。他們紅塵作伴活的瀟瀟灑灑,策馬奔騰共享人世繁華。
這一切都在大二的時候有了改變。葉均父母都是普通的工人,美術卻又是一門費錢的學科。葉均不想再給家里加重負擔,便自己在校外找了一份畫室助教的工作。她的工作就是輔導那些曾經像我們一樣的美術藝考生作畫,既能從事自己喜歡且擅長的事,時間又挺自由,工資也能負擔起自己日常的學習生活花銷。所以葉均格外珍惜這份工作,除卻平時在學校上課、作畫外,大多數時間都在畫室度過了。
于是自然而然的,她比以前忙了許多。許川打來電話她的回答總是“在上課”、“在作畫”、“在工作”,起初許川還能理解囑咐她不要太累注意身體,可這樣的情況多了之后許川的耐心終于被用光,他開始更加頻繁的去北京找葉均。
許川不喜歡葉均整體忙碌的狀態,他讓葉均辭掉工作葉均不依,兩人便開始不斷的爭吵、冷戰,然后最終以許川的道歉結束冷戰兩人和好。可許川還是不死心,每次走的時候他都會“不小心”把一個只裝有現金的錢包落下,平常也會因“手抖”不小心給葉均匯錯錢。只是每次葉均都會把錢一分未動的給他寄回,于是他們又一次吵架、冷戰,和好。
“他給我買禮物,我們出去吃飯逛街由他付錢,這些我都可以接受,因為這是他身為一個男朋友應該做的。可是,他不能施舍給我錢,我不能欠他的。也許這些錢對他來說只是一個數字,可對我而言,它代表的是我的尊嚴。我需要的是一份平等的愛,這么多年,他一直都不懂。”
回憶的人已經不在乎有沒有人聽,“他總是這樣,內心是強烈的大男子主義,總是在替我做決定根本不會顧及我的感受,自己卻又固執的厲害,他給我的壓力太大,他的愛太重,我只能背負。那時候我總是反復的告訴自己,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不要答應他,不要答應他。
可那天他站在我面前說‘做我女朋友吧’,笑的那么美好,我在心里苦苦建立的防線突然間就那么的轟然崩塌了。我告訴自己試一試吧,現在我們還年幼不懂事,等我們長大了,成熟了,彼此了解了,他就會改變。可是過了這么多年,原來什么也沒變。”
大四,許川退出校隊不再打比賽,在家里重壓之下備考公務員,每天生活的茫然四顧,唯一的慰藉就是葉均。可葉均每天奔波于學習和工作之間,已然沒有太多的時間陪他。他有時候會覺得葉均對他的想念已被距離拉遠,可他不是!他依然如初!他想起來高考畢業的時候,葉均說起她的一個小愿望——希望能夠在現場看一次周杰倫的演唱會。這些年來,這個愿望一直也沒能實現,于是許川自己悄悄買了周杰倫北京演唱會的門票,然后只身去了北京想要給葉均一個驚喜。
當他在葉均宿舍樓下等待了一個下午后,迎面看到的是笑的和煦春風的葉均和站在她身旁侃侃而談西裝革履的男子。那樣溫暖的笑容,她多久未曾對自己這樣笑過了。許川的面色結成了霜,他用一種極盡嘲諷的語氣說:“我說你平常怎么這么忙,原來都在忙這些東西!虧得我還大老遠的跑來給你送票,真是自己找不痛快!”
葉均知道他生了氣,禮貌送走身旁人后依偎過去摟著他的手臂,柔聲說:“對不起,那是我畫室的同事,今天偶然碰到他順便送我回來。”說話間移向他的手,“讓我看看是什么票。”
許川按下她的手,眼神中帶著她不熟悉的陌生,“葉均,你說,我是不是很失敗?”他的語氣沒有夾帶著一絲的問詢,而是像在陳述著一個事實。
葉均默然,見到許川,她是高興的。可現在面對著許川的悲憤,她卻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她不知道該怎么向他解釋。說她今天本是去畫室辭職然后打算去陪他?說她想彌補他們之間已經出現裂縫的感情,想讓它回到最初熱烈的模樣?說那個男人是她畫室的老板,送她回來只是對她這些年辛勤工作的感謝?
可是他能相信嗎?即使他能相信,她自己又肯把這些話說出來嗎?她不像許川,愛能讓他驕傲如烈陽,也能讓他卑微入塵土。
她收回懸在空中的手,努力平復下來,“許川,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你冷靜點。”
許川冷笑,“不是我想的這樣,那應該是什么樣?你們兩情相悅,一往情深?這么說還是我妨礙了你們?”
“許川!”葉均厲聲喝止,“我說了,是你誤會我們了!”
“誤會?哼,我誤會你們什么了?!我誤會你們上床了嗎?”
他的語氣竟那么的刻薄狠毒!她的心就突然變得無比疼痛。那個曾經彼此交付過熾熱靈魂的愛人怎么會變成這樣,那種疼痛的感覺就像是在用一把鋒利的匕首狠狠刺在她的心里,最后拔出來的時候還不忘旋轉一下。
“許川,我們都需要冷靜,明天再見面吧。”葉均理智尚存,徑直走回了宿舍,沒有回頭。
他們連明天都沒等的到。凌晨時分,她在淚眼模糊中接到許川打來的電話。他喝醉了,在電話那頭凌亂的敘說著那些美好的過往,轉卻又聲嘶力竭地哭喊要求現在見面。葉均努力止住哭腔讓他好好休息明天再見面,然后輕輕掛掉電話,咬住牙齒無聲地劇烈抖動。
不多時,樓下不斷傳來他滿含憤怒的聲音,葉均怕影響其他人休息,只好匆匆下樓。許川已經癱坐在地上,眼睛里布滿了血絲,手里還拿著酒瓶。葉均走上前去奪下他手中的酒瓶,“許川,你到底想怎樣,你能不能成熟一點!”
“是啊,我不成熟,不溫柔體貼,那個男人好,你去找他啊!”
“我說了,那是我同事!”葉均忍著眼淚,一字一句的說。
許川扶著她掙扎著站起來,趴到她耳邊,用無比輕蔑嘲諷的口吻說:“同事?是情人吧,還是你被包養了?”
“啪”葉均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憤怒,甩給他一個響亮的耳光,“許川,你混蛋!”
許川顫顫巍巍后退了兩步,盯著葉均一聲又一聲的笑,笑的令人痛心,“是啊,我就是混蛋!我不僅是個混蛋,我還是個笨蛋!被人帶了綠帽子還傻呵呵地來關心你!”
話音未落,許川欺身上前,抓住她的肩動作粗暴吻了上去,葉均死死掙扎,他像一頭受傷的野獸,撕扯著踹息著。葉均的眼淚終于如流洪爆發一顆顆淌過她的臉頰、嘴角,原來淚水著的是咸的、是苦澀的。
在許川停下來的一剎那,她使出全身的力氣掙脫開他,“走!”她平靜的說。“好啊,我走!我走!”許川如同一只發瘋的豹子,他抽出口袋里的東西用力朝葉均的身上摔去,只是東西太輕,在半空中輕飄飄的落下,那是兩張演唱會的門票。
“走!”葉均聲嘶力竭地喊著,蒼白的臉龐泛滿血色。那一刻,葉均覺得心底有什么東西正在失去。
“也許當年我在樓下看見蜷睡的他時,我就應該明白會有這么一天。或許我們真的不應該在一起,有的時候,我又會覺得,這就好像是命運給我設定好的一個局,我步步地躲避,最終卻又步步地陷在里面。這么多年,我們兩個究竟是誰傷害了誰。”她努力擠出一絲笑容,卻笑的那么凄惶無助。
有些東西一旦丟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即使它曾經比命還重要。那一晚后,他們都明白兩人再在一起是煎熬,卻都狠不下心別離,只好等時間來沖淡這一切。
在葉均拿到畢業證的那天,她鼓起勇氣給許川打了個電話,她說,“我們都放手吧,好嗎?”
“再見。”許川在電話那頭輕輕地說出。
“再見。”葉均的腮邊早已滿是眼淚。
“現在我才漸漸地明白,我們分開并不是因為那次爆發的爭吵,那只是我們的矛盾已經積攢了太久。我太過忽略他,而他對愛情的占有欲太強,我們都沒有做好伴侶的職責。我們的感情,不適合距離和時間。這么多年,我愛過他,不后悔。”
我突然想起我回國之后和許川在實驗打球的那天,許川說他聽過一首歌,里面有句歌詞寫的很好:還記得當年他和她,愛的那么濃。
這句再見的期限是六年。
六年來,他們遇見了更多的人、更多的事,也遇上了更多的快樂和更多的悲傷。那些年一起經歷的歡笑和淚水也只是僅存在回憶里,可是就連回憶也會慢慢變淡。終于,他們的軌跡也漸行漸遠,像是從一條相交的直線變為了平行線,他們彼此能夠清晰的看見對方,但卻再也不能匯合。
直到葉均結婚。
值得一提的是,六年前,葉均在北京,許川在濟南。六年后,許川跳了槽去了北京做體育記者,葉均在濟南結婚。有時候,我想啊,人的一生,讓我們真正難過的究竟是我們犯下的過錯還是我們錯過的相遇?
10
讓我們回到六年后。我把醉成死狗的許川扔進浴室讓他醒酒。我坐在沙發上抽煙,想他們的愛恨情仇。一個小時后,許川濕漉漉的從浴室連滾帶爬的出來,他已經清醒了許多。“給我一根。”他躺在地上朝我伸手。
我點著一根煙遞給他,他深吸了一大口,臉龐模糊在他吐出的一圈又一圈的煙霧里,他問我還記不記得高一那年他被歷史老師趕出去罰站。
“當然記得,科比絕殺那場球唄!”
煙霧漸漸消去,他迷醉的臉龐又清晰在眼前,“那天我被趕出去之后就去樓梯上坐著,她抱著一摞作業急匆匆往樓上跑。她跑的太快,撞到了我,她懷里的作業也撒了一地。她蹲下一邊撿作業一邊給我說對不起,撿完后又急急的往上跑。我覺得她挺好玩,就叫住她說:你撞到我了。她愣在那,波瀾不驚地說:我已經說對不起了。”
他把捻在手里的煙頭摁滅,“我從來沒有那么認真注視過一個女生,她穿著一件毛衣外套,額頭上還有沒消去的汗珠,眼睛就像海水一樣清澈,稍一轉動就散發著晶瑩的光芒,像天上的星月。我心一下就慌了,那雙眼睛本是那么干凈,可它在我心里卻像兩簇火焰,就那么熊熊燃燒了。”
所以呢?你就愛了。
第二天,我送許川飛回北京。登機前,我把從葉均婚禮上帶回來的酒給他,“特意給你帶的,葉均的喜酒。”
他接過酒,笑著說:“如果我現在說祝福她會不會顯得很虛偽?”
我也笑,“敬往事一杯酒,我們都別再回頭。”
我們擁抱告別,他在我耳前輕聲說,“我們一起和她告別,我知道,你也愛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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