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周末我去佛學院旁邊的一座小寺院散心,在那座寺院的大殿前磕頭時,一個居士攔住我問:看師傅文質彬彬的,是不是在上佛學院啊?像我這種膚淺的小屁孩一聽別人夸我文質彬彬心里自然是樂開了花的。可沒想到帥不過三秒,這居士緊接著就問了我一個問題:師父,那你讀了那么多佛經自然知道佛陀在很多經典中宣說無我,又在很多經典里宣揚輪回,你怎么看待這其中的沖突呢?我心頭一顫,心說遇到狠角色了,但還是神情鎮靜的回答:這里面好像沒有沖突啊!
我話音未落,這位居士就像等候多時了一樣,脫口而出一句:既然無我,那么誰在輪回?
我自然也不甘示弱,用我的三寸不爛之舌在接下來的兩個小時中徹底說服了他。
根據我對這個問題激情澎湃,唾沫橫飛的解答,我又寫出了這篇你看到的文章。
佛說無我,那誰在輪回?這的確是一個大難題?
解題的前提是破題。而破題的前提是:找出關鍵詞。
這個題的關鍵詞是無我和輪回,想要搞清楚這個問題,我們先要了解什么是“我”?為什么要“無我”?什么是“輪回”?
我在追《西部世界》到第3集時,劇中規劃師Bernard和德洛麗絲進行了一次秘密的談話,在確認了德洛麗絲并沒有和其他人說過他們秘密談話的事后,Bernard給德洛麗絲帶了一份禮物——一本書《愛麗絲夢游仙境》。他讓德洛麗絲讀其中的一段話“今天的我似乎已經不是我了,那么我究竟是誰?”
那一刻我頓時想到了昨天學的唯識30頌中“恒轉如瀑流”這句話。
那光下宛如彩虹一般的瀑布就好比是我們的生命,它恒轉不息,相續不斷。而瀑布中濺的水滴,就像我們生命的各種組成部分,比如:愛過的人、讀過的書、走過的路、還有看過的西部世界。
這些東西造就了此時的“我”,遲早也毀滅了此時的“我”——因為“我”因這些條件生起,因這些條件成立,自然也會因這些條件的離散而'毀滅。
換而言之,“我”和條件不是主客關系,而是依存關系——這也是唯識三十頌的學習給我最大的認知顛覆。
從這個角度講:“我”這個概念也很像我們每個人的影子,它和我們在不同的地形有關,和我們擺出的不同的姿勢有關,和我們身處之地的光線強度角度有關,唯獨與這個影子自身沒有關系——我們遠比自己想像的要被動的多。
我們再說回瀑布——遠看時,你覺得瀑布的狀態固定不變;這可以類比為我們總覺得自己永遠不變,永遠存在。近看,才發現瀑布其實時刻在流動和變化;當我們返觀自身的時候也可以發現“恒常不變的我”其實只是貌似不變,是迷情的主觀者的一種迷情。(沒有經過傳銷訓練的人會以為我們自己的意識一分鐘內就只有幾個念頭,但稍微有一些禪定體驗的人就知道我們腦海中的念頭連綿不斷像河流,一秒鐘內就有好幾個念頭剎那生滅。)
? ? ? ? ? ? ? ? ? ? ? ? ? ? ? ? ? ? ? ? ? ?遠看時,你還會覺得瀑布是一個獨立個體;這可以類比成為我們總覺得自己的意志是唯一的主宰。近看,你才發現瀑布是由無數融合在一起的水滴組成的,一經阻礙,就會水花亂濺;當我們反觀自身時也可以發現所謂的“獨立的我”不過是各種條件之間互為因果“相依而起”的“幻象”罷了。—
看了上述的文字,我相信你會明白:有時候你以為的并不是你以為的。
“我”是一個因緣和合產生的假象,當處發生,又隨處消亡,既所謂的:恒轉如瀑流。
如果明白了這一點,你就得到了破除我執的理論條件——明了無我的法義,這是你之后全部修證的邏輯起點,
(一)何為無我?
其實只要是對無我有深入了解,你一定會發現:“無我”并不是像我們以為的那樣否定生命的存在,無論是打字的我還是看文章的你,我們都“實實在在”的存在著------這無法否定也沒必要否定。
無我的法義否定的是一種“錯覺”——破除我們對于客觀生命現象的執著而產生的一種錯覺。所以無我的法義并不違反任何客觀規律和存在,它不過否定了我們覺得自己是“常一不變的獨立存在”的錯覺。
無我的法義告訴我們:“我們”并不是“我們”以為的那樣子,我們以為自己是絕對統一的、孤立的、自由主宰的。但其實“我們”是相依存的、相協同的、身不由己的、時時變幻不停的——比如我們的肉身,每分每秒都在新陳代謝中生生滅滅,那么是這一秒鐘的你是你,還是下一秒中的你是你?
所以與其說無我,倒不如說是“非我”——五蘊、十二處、十八界非我、非我所,
(二)“我”來自哪里?
有點兒醫學常識的人都知道人的組成部分少以數百計,多則以億萬計。這些組成部分被我們以“數據”的方式進行認知。而種種關于“我”的概念,就是出自我們對這一大堆數據的解讀。只要你用心觀察就會發,即便上窮碧落下黃泉,“我”這個概念也了不可得,它是沒有立足點的。我”只是一個存在于你意識里的概念。
而概念,只是我們對客觀存在的一個解讀而已。
我”的概念是諸概念中力量最強的一個。所以當我們的第六意識被遮蔽的的時候,你會發現“我”這個概念根本無法發揮作用——比如我們被人打暈后或處于深睡狀態時。由此可見概念其實只是人們的習慣性依靠——但并不是你的“全部”。
它局限于時間、空間和緣起法,概念不可能超越這些范圍。
換句話說,人類只能在時間、空間和緣起法允許的范圍內用概念去理解、表達一件事、一種境界。雖然“無我”也是概念,但這個概念的“內涵”遠遠超出了語言概念的表達邊界,所以祖師大德們才經常把“言語道斷”這句話掛在嘴邊。
而“無我”這個概念的提出是為了破除以“我”的概念為所依的種種“我見”“我貪”“我愛”,這是典型的“對治義”——佛陀為了破除這些紛擾的源泉,就提出了無我這個上帝視角,希望大家以無分別的眼光來看待世界,對待他人——這是慈悲和平等的基礎。
(三)無我不是說明題而是證明題。
理論的無我你學習的再透徹,最多也只能是明白“分別無我”了不可得,雖然也能有成就,到不夠究竟。(慧解脫阿羅漢,就是從知見上,了解一切變化無常,以無漏的智慧力,斷除煩惱障而得到解脫,)想要有更大的成就,就需要解脫“俱生無我”的束縛,而這就要進一步對無我的法義進行修證和體悟了。
無我具體的修證方法得千差萬別,種類繁多。從個人經驗出發,我推薦嘗試先從修習不凈觀開始。通過不凈觀我們首先能夠清晰如實的覺知到”色蘊”的生起與消失,了知它們都只是分離的現象,而不是我們以為的統一體。修到一定程度時,關于”我”之概念,就不再現前了。我們對我的執著好比念珠中的線,這這跟線被抽出之后,其它的煩惱和執著就像被抽線后念珠,再也不能相互影響、牽動了——真能做到的話,你的修行之路將會倍感輕松。
(二)諸法本無我,何人在輪回?
自從人類有史以來,面對生死輪回的謎題,就有一連串的問題不斷地被提出、記錄、反思、和修正。總想理清一條理路與脈絡來解釋輪回的奧秘和內涵。于是,有神論﹑無神論﹑不可知論﹑宿命論﹑自由意志論﹑不定論﹑斷滅論﹑緣起論﹑復活永生論﹑天堂地獄說﹑三世因果論﹑六道輪回說……種種不同的觀點應運而生,不一而足。在諸多的觀點與論說之中,佛教對于輪回的解答可以說是別具一格,不落俗套。佛教不但不像別的宗教那樣狹隘的著眼,于靈魂和物質。還用一種超越線性思維的眼光提出了非斷非常非一非異的緣起輪回說、阿賴耶識緣起說等等。
緣起輪回、賴耶緣起等說有一個特點:雖然一切生命都處在生滅的“鏈式循環”之中,但卻沒有什么東西失掉或消滅。變化的只是形態,固體可以變成液體,液體變成氣體,但并未曾徹底失掉什么——就像普遍聯系理論主張的那樣:任何事物都不能孤立存在,世界是相互聯系的統一整體。
從這個角度看:輪回就好比一條河,當我們對我像產生我執的時候就會落入其中,而一旦落入其中就會沾染上種種關于“我”的概念。
這些概念就無意識的成為我們趨利避害的落腳點,所有造作的第一因。而且它會產生其他無窮無盡的念頭,這種種的念頭就是這條輪回之河中的水,有麻醉功能的水——南傳的尊者稱之為“意識流”。落入其中的人,久而久之就會忘記自己身處險境。
所謂的圣者就是從這條河中逃出生天的人。他明白人為什么會落入河中?怎樣才能從河中出來?而達成后者有一個前提——對自己的處境如實了知,明白自己身處險境(發出離心)這時我們才能說從河中出來的事情(修無我觀,破除關于“我”的迷思)
了解了無我和輪回后,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它們根本不是可以放在一個維度上組成問題的概念,它們二者之間的關系更像一條河的此岸和彼岸——一旦實證了無我,你就跳出了輪回。換言之:佛陀為了讓我們跳出輪回,才為我們“展示”了無我。而我們之所以輪回,正是因為我們執著于“我”。
輪回是一種無奈的宿命,而了解無我,就是我們解套輪回宿命的開始。體證無我則代表我們已經解套了輪回的宿命。
由此可見:佛陀說的輪回是真的,無我也是真的。而標題中問題看起來之所以沖突是因為這個問題其實是個“有問題的問題”=偽命題。
佛教所講的輪回其實并沒有一個“主體”,自然也談不上“誰”在輪回——在佛教看來:輪回中的人并非一個實體,而是一種生滅的過程,一種蘊聚、消耗、執取的過程。是因緣果在輪回,是種子在輪回,是惑業苦在輪回,獨獨不是你在輪回。
其實又何止輪回沒有主體?此時此刻看文章的你們作為生命也沒有一個主體的存在,主體的“你”“我”只是觀念,并非事實。輪回里發生的事,每一瞬間都是不同事物作用的結果,只不過我們把這其中變化不太大的事物(因為“相續”的作用)通通定義為“恒常”,或“由我主宰”,正因為這種錯覺所以才有了“誰在輪回”的問題。
就像水龍頭中的水其實是分立間斷的,但因為“相續”的緣故卻像是一條無間斷的線——前者是水的“實相”后者則是我的錯覺。
所以這個謎題到此結束:大家以后不要再詢問 :佛說眾生無我,為何還有輪回?而應理解:正是眾生意識不到 無我,才有了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