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陰潮潮低低的天兒，濕潤潤的，似乎要下雨。打開本地貼吧，幾個熱心吧友發(fā)貼兒，今夜在市北邊某校體育館有費(fèi)翔的演唱會。配套的圖片，深黑的夜幕，一個燈火璀燦，流光溢彩的舞臺，一排排白塑料小凳子。
“費(fèi)翔要來咱這兒唱歌！”心情莫名激動。前幾天，街頭車上已有相關(guān)廣告發(fā)布，可總覺得很遙遠(yuǎn)。此刻見到布置場地，才覺得時光過的那么快。轉(zhuǎn)眼多少年了，最初在電視上見費(fèi)翔表演的時候，他還是個高高大大的英俊青年，濃眉深目，臉部極有棱角，有點(diǎn)兒像外國明星。
聽到說話，我家閨女不動聲色，冒然來了句，“費(fèi)翔是誰？”這個名字于她來說，沒TF男孩那么熟悉。
頓時，我被懷舊情緒激發(fā)的莫名興奮有些萎靡。莊周曉夢迷蝴蝶，孰為莊周，哪個又是蝴蝶？不太喜歡他的歌，可覺得那畢竟是年少時光中一個值得記念的節(jié)點(diǎn)，足以證明自己的真實(shí)存在。
忙解釋道，“費(fèi)翔是我還沒你現(xiàn)在這么大時，很紅的一個臺灣歌手，上過八幾年的春晚，就是唱《冬天里的一把火》那個，‘你就像那一把火，熊熊火光照亮了我’。”
“哦，以前聽說過這首歌——怕得有五六十歲了吧？那么老，還唱呢！”小姑娘說完，背著書包出門找同學(xué)學(xué)習(xí)去。我興頭頭地收拾碗筷，穿好鞋從樓上出溜下來，想跟出去，到演唱會現(xiàn)場附近轉(zhuǎn)轉(zhuǎn)。閑著也是閑著，買不買票，聽不聽得到歌，看看那些來聽歌的人流也好。
小風(fēng)吹著，騎個小車子。剛走到半路，越走越覺得冷。接下來，是密密的大雨點(diǎn)兒，一個挨一個啪啪往下砸。著急忙慌地折回，穿過樓道，打開存放雜物的小房兒，想尋個雨披穿上再去。翻來覓去，只找到一個紅的，另外一個藍(lán)的，怎么翻也找不到。
家里人出門時，誰也沒帶雨具。看著小屋里的那些舊紙盒，手套雨傘帽子之類，不禁有些神思悵然。那可是跟過我十年的藍(lán)雨披！一個念頭，如雷光電閃般，冷不丁在心頭浮現(xiàn)。“只有一個可能，不定什么時候，不小心丟了！”
買了它已十年。那次雨夾雪，刮著嗖嗖的小北風(fēng)，很冷。我在公司上班，怕下班后困在里面不能走，托出去辦事的一個同事從超市買的。質(zhì)量與買電車贈的那個紅雨披不同，極寬極大，穿在身上，套住頭，前邊半拉搭在車把和小筐上，擋得住雨，也擋得住雪。布料也好，有一種沉甸甸的質(zhì)感，行走在路上能壓得住風(fēng)。用了那么久，看上去顯的舊些，摸著仍很舒服。
它是我上班標(biāo)配行頭里的一件，另一件是透明的茶褐色大遮臉帽。帽子用不住，一年需換一個，壞了也不心疼。這個雨披意義不同，它承載著我十年的記憶，一時找不到，心里竟慌亂的很。一起走過那么多年風(fēng)雨霜雪，許多事兒仿佛都需要拿它做個參照物。沒有它，那些殘存的記憶點(diǎn)兒是沒著沒落的。
比方說那年夏，早上雨不大，剛到公司時遇到一個同事，打過招呼，他熱情洋溢地說今天有大雨，嚷著下班可以搭他的車走。自己有小電動，何必麻煩別人，理所當(dāng)然是拒絕。有的人，錯過那個最需要的地點(diǎn)和時間點(diǎn)兒，仍沒出現(xiàn)，其實(shí)就不用出現(xiàn)。大家都生活的不易，幫是人情，不幫是本份。雖沒坐車，多年了，仍然記得那份難得的溫情。
黃昏時分，從公司出來，披著雨披，冒著大雨，騎著電瓶車。白水湯湯，下水道的井蓋被噴涌而出的水流沖到一邊。小汽車行走在街上，水淹著半個車輪，小船一樣悠然蕩著緩緩駛過。順著東環(huán)走，橫穿幾條街道的東端，遙望都是河一樣深到膝蓋的水，路中間的冬青和紅紅紫紫盛開的花木被泡住半截，竟然找不到淺些，可以沿著它一路回家的道兒。不得已，找地方避了兩小時，等水退些才走。
今年春天是下過幾次雨的，努力想著最后一次見到它的情景，一次次排除，還搞不清我的雨披到底在哪兒，是怎么丟的。一般都是折的整整齊齊在小房這兒放著呀！難不成外出時放在車筐里，被別人給拿走了？想起披著它，寒冬大雪，頂著刺骨的北風(fēng)走在路上，大雪片打著臉，車轱轆在雪地上壓著轍印，一步一滑的情景，竟有幾分失落。
看似很小的物品，往往記載著人的許多情緒和思念。想起翁偶虹先生編劇，程艷秋大師演唱的大戲《鎖麟囊》。兩個坐著花轎的女子在一場大雨中相遇。聽到貧家女在轎中哭泣，富家女要送一個裝滿珠寶的鎖麟囊給她。人家沒要珠寶，引為知己，只留下空鎖麟囊做個記念。過了幾年，兩個女子各自成家生子，境遇不同，卻在一次洪災(zāi)后得重逢，結(jié)拜為姐妹，相扶相助。
其中有一段，“春秋亭外風(fēng)雨暴，何處悲聲破寂寥。隔簾只見一花轎，想必是新婚渡鵲橋。吉日良辰當(dāng)歡笑，為什么鮫珠化淚拋?此時卻又明白了，世上何嘗盡富豪。也有饑寒悲懷抱，也有失意痛哭嚎啕。轎內(nèi)的人兒彈別調(diào)，必有隱情在心潮……聽薛良一語來相告，滿腹驕矜頓雪消。人情冷暖憑空造，何不移動它半分毫……”那悠揚(yáng)宛轉(zhuǎn)蕩氣回腸的程派唱腔，似乎更適合于這樣的陰雨天聽。
看不到它——跟著我走過十年風(fēng)雨的藍(lán)雨披。天氣預(yù)報，明天接著下雨。無論如何，今天的演唱會看不成，還需要買個新雨披。新的，畢竟是新的，沒有那份歷年積累的感情在里面。
人到中年，往往很念舊，偏偏又逢失意時。想起跟我走過多年風(fēng)雨的藍(lán)雨披，心里不好受，隨手打幾個字，求安慰，有誰見到我的舊雨披？眾里尋它千百度，驀然回首，但愿它只是在某個角落藏著，想跟我捉個迷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