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猴子又上天了。
我看得出這是一個陰謀，我并沒有揭穿。
我沒有揭穿，因為這里的每一個人都知道這是一個陰謀。
——既然都是逢場作戲，又何必那么認真。
大家依舊躺在草地上，不過已沒有了曬太陽的心情。
大鵬忍不住道：
“我暗中跟去，以防萬一。”
老二制止道：
“你的幻術瞞不過南天門的照妖鏡。”
于是大家都看向了我。
于是我來到了天宮。
這是我第一次來。
入了南天門，直達九重天，便是凌霄殿。
好一座凌霄寶殿，巍峨聳立，氣干云霄。
——任誰在殿下都會覺得渺小吧。
凌霄殿內。
眾仙官分文武排開，正在等待玉帝早朝。
殿內安靜地讓人窒息。
我為免引起注意，當然要變作最不起眼的角色。
什么角色最不起眼？
卷個簾子的門將應該算是了吧。
我封印了其中一個門將，幻化為他的模樣。
我本以為我現在的模樣已經夠憨厚了，可旁邊這位哥們兒卻讓我對“憨厚”有了更新的界定。
過不多時，霞光乍起，鸞鳳齊鳴。
祥瑞之中，鳳鳥開道，鸞駕隨行，中間護著龍輦，緩緩而來。
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到了。
在龍輦落地的一剎那，“憨厚”門將已示意我開始卷簾。
他一直這么做——龍輦落地，門簾卷起。
我就在想，如果哪一天玉帝早朝沒有乘龍輦，自己溜達著來了，那他會怎么辦。
不過這種情況好像一直沒有發生，所以他永遠也不去想。
恍神間，玉帝王母已端坐殿上。
早朝開始，各路仙官分先后匯報自己昨日的業績。
我本來以為只有搖籃曲最具催眠效果，現在看來我錯了——
這種全篇欣欣向榮的工作報告遠勝搖籃曲十倍。
錯了就要付出代價。
我的代價就是在接下來的一個時辰內，必須保持清醒。
我醒的時候早朝已進入尾聲。
我是被大家的笑聲吵醒的。
笑聲在凌霄殿內很罕見，不過也并非沒有。
殿中灶王正在匯報工作。
他的工作報告很有意思。
他在報菜名——
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兒；
燒花鴨、燒雛雞兒、燒子鵝…
玉帝笑了，王母也笑了，眾仙官都笑了。
——好像人間真如灶王所言一般豐衣足食。
灶王已匯報完工作。
玉帝予以肯定，并鼓勵其在新的一年再接再厲。
玉帝掃了一眼殿中眾仙官，好像大家都已經作完匯報。
玉帝已準備下朝。
太白老頭急忙向玉帝使眼色。
玉帝恍然——
好像還有一件事情沒有辦。
十四.
傳令仙官高聲唱道：
“傳：花果山孫悟空！”
聲音自凌霄殿一層層傳了出去，等待許久，卻并未見猴子上殿。
玉帝不悅，瞪了一眼太白。
太白心惴惴，戰兢兢道：
“玉帝，那猴兒不知禮數，待下官前去尋一尋。”
玉帝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太白正待動身，卻聽身后傳來聲音：
“誰找俺老孫？”
——聲音懶散，好像剛睡醒的樣子。
這聲音來自身后，待太白轉身瞧時，卻空無一人。
倒是太白旁邊的北斗星君好像受到了驚嚇，突然指著太白頭頂，驚詫道：
“這…這是個什么東西？”
——好猴子，竟睡到了太白頭上。
話說這本不是什么稀奇的法術，但敢于公然在凌霄殿這么做的卻是絕無僅有。
玉帝面有慍色，不過還是忍住。
再瞧太白，臉漲得通紅，只恨不得找個洞鉆進去。
饒是如此，太白仍觍著臉道：
“孫大王，咱們萬事好商量。這里是凌霄寶殿，不可造次，不可造次啊！”
猴子一伸懶腰，翻身至殿中央，笑道：
“老倌莫怕，俺老孫上天只為得個封號，不鬧事，不鬧事。”
太白苦笑，好像在說：
不睡到玉帝頭上還真不算鬧事。
“孫悟空。”
玉帝說話了，大殿內霎時間變得很安靜。
“玉帝有何話說？”猴子抬頭，盯著高坐龍椅的玉帝道。
玉帝盯著猴子，空氣幾乎凝滯。
半晌。
玉帝開口道：“你本天造地設一石猴，自當敬天尊地。此番再入我天庭，應去戾存善，潛心修道，切不可再行妄事，多生事端。”
猴子笑道：“俺老孫只循天地之道，不問善惡之因。”
玉帝笑了。
王母也笑了。
眾仙官都笑了。
這個笑話好像比灶王的報菜名還好笑。
猴子見眾人都笑了，便繼續道：
“既然大家聊的這么開心，那對俺當齊天大圣的事情應該都不會反對吧。”
猴子一語即出，殿內更是嘩然，大家笑得越發肆無忌憚——
這位仁兄，笑就算了，跪在地上也太夸張了吧！
哇！旁邊這位更夸張啊。好端端一個神仙在地上打滾成何體統！
你們都學學人家這位，站直了笑嘛，笑到流眼淚為止！咦？怎么跟哭似的。啊！是你啊，憨厚的門將兄弟啊。
我不明白他們為什么笑，不過旁邊這位憨厚門將笑得這么開心，他應該明白。
于是我問他：
“兄弟，我漏掉什么重要事情了，怎么大家笑得這么開心？”
憨厚門將一邊抹眼淚，一邊強忍住笑，憋著一口氣道：
“我也不知道啊！”
十五.
“玉帝答應了。
眾仙官笑得不可開交的時候，玉帝同意了猴子的提議——
封猴子為“齊天大圣”，并賜齊天府，兼管蟠桃園。”
“后來呢？”牛問。
“后來我就回來了。”
“你就回來了？”
“猴子開開心心走馬上任，好像沒什么陰謀嘛。”
我已回到了花果山，大家都在，晶晶也在。
“玉帝老兒怎么會這么爽快？”老二忍不住道。
“這個就不清楚了，不過他確實答應了。”
“我好像覺得哪里不太對。”晶晶忽然開口。
——晶晶本是一個鮮言少語的女孩子，卻不知想到了什么。
牛問道：
“哪里不對？”
晶晶道：
“我也說不好，不過猴子不都喜歡吃桃子嗎。”
大鵬站起身，來回踱了兩步，忽然轉身對大家道：
“要是我沒記錯的話，七日后便是佛道兩家三百年一次的蟠桃盛會。”
老二亦忽然驚醒：
“壞了，這個時候讓猴子去看管蟠桃園，指不定要出什么亂子。”
于是我又一次來到了天宮。
這是我第二次來。
可惜這次比較點兒背——
我問了很多人，但他們都不知道齊天府在哪里。
我只能瞎晃蕩。
我晃蕩了好久。
我竟晃蕩到了銀河邊上。
聽說銀河是王母造的，為了分開牛郎和織女。
我算了下日子，今天好像不是七夕，不過岸邊確實有一位男子。
“你是牛郎？”我問道。
男子好像在發呆，被我一喊，回過神來，轉身看向我。
我本以為大鵬長得就夠招蜂引蝶的，但眼前這位好像有過之而無不及。
男子微笑道：
“你找錯人了，我不是牛郎。我叫天蓬。”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天蓬，他是一個讓人印象深刻的人。
我問他齊天府在何處，他好像也不清楚，不過他告訴我蟠桃園在三重天。
天蓬好像很喜歡發呆。
我很好奇他在看什么。
臨別前特意留心看了一眼——
銀河中央，萬千銀沙籠罩之中，一輪圓月皎潔如華。
十六.
蟠桃園是一處勝境。
我本以為花果山已是三界罕有的洞天福地，但和蟠桃園比起來還是遜色不少。
猴子果然在這里。
猴子見到我很驚訝：
“老六，你怎么來了？”
我笑道：
“聽聞你當了蟠桃園園長，來摘倆桃子嘗嘗。”
猴子嘿嘿一笑：
“真不巧，桃子還沒熟呢。”
桃子沒熟？
我抬頭一瞧，可不是么！
滿樹的青桃如小杏一般大小，哪有熟桃。
遍觀滿園，莫不如是。
“猴子，你全吃了？”
“俺老孫哪有那般大胃口。
這桃樹少說也須三千年一熟，多者更須九千年不止。
似這般三百年一次的蟠桃會，早吃個精光了。”
我一琢磨，是這個意思。
我又一琢磨，不對啊！
“過兩天不是蟠桃會么？”
“蟠桃會？沒桃子還開什么蟠桃會。”猴子不屑道。
猴子雖不屑，但細一琢磨，也覺得不對。
蟠桃會在瑤池舉行。
齊天府雖不好找，但瑤池卻很容易找到。
猴子和我已來到瑤池。
瑤池內瓊香繚繞，瑞靄繽紛。
再瞧桌上，珍饈美酒，異果嘉肴，幾位仙女還在忙碌。
看來這屆蟠桃會如期舉辦。
前面我們已講過，神仙亦有未成金丹者，是以壽命有限。
若須長生，還需蟠桃為輔。
佛道三百年一次的蟠桃盛會，不過是借此名義，為眾多神仙續命罷了。
此刻蟠桃失竊，且不說佛道兩家有何陰謀，猴子這個黑鍋是背定了。
猴子越想越氣，冷冷道：
“好個玉帝老兒，跟俺玩陰的！”
猴子這么說的時候，我只感覺要出事。
“現在打算怎么辦？”我問猴子。
猴子深吸一口氣，抿了抿嘴道：“俺餓了。”
我不可思議的看著猴子，猴子卻已經坐了下來。
本在忙碌的仙女正欲阻止，已被猴子定身法定在原地。
“其實在蟠桃園看到你的時候，俺就已經餓了，可惜那里沒有好酒。”
我本想說些什么，猴子已開始吃。
我開始吃的時候，猴子已開始喝。
我開始喝的時候，猴子已開始醉。
我開始醉的時候，猴子已不見了蹤影。
——我第一次感覺到，喝酒真的會誤事。
（未完待續）
更多文章敬請關注微信公眾號：idamoyua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