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大哥高考落第時,我十八歲。
他蟄伏了幾個月后,因為生活還要繼續,他就開始跟著村上的基建隊到城里干活了。
他在我的印象中挺活潑的,喜歡唱歌。性格很開朗。父母后來常常對我們說:“你大哥念書時沒受過罪。要錢給錢,要糧給糧。可惜。。。。。。”我明白父母的意思,他得了急性甲肝,如果不及時的話,可能連命都沒了。那時家里光景還好。他高二沒上,一直在家里調養,卻延誤了學業。
對面的大團常常笑話他,書沒念成,錢沒掙到,活做不了,人也沒認下。我想他可能是苦悶的。他體質弱,施工隊因了人情,才勉強收了他。最后還是媽心疼他,讓他出門賣些東西謀生。
我只知他在賣火柴,但不知怎么個流程。一個禮拜天,天不亮,他叫我一起到禮泉給小麥買農藥。麥子拔節后,遇沙塵天,天都是黃的。舒展的麥葉上有一層薄薄的塵土,條銹病比較重。我們在微寒的風里騎著車子,在縣城里的門市買好藥,他又順著向北的大道領我騎了好一會兒,就到了一個院子。批發了兩箱火柴。不記得是西峰的還是烽火的。反正我們又要沿著來時的路上一道大坡。我倆推著自行車,我挺興奮的!因為感覺自己可以為家里做點什么了。
在路上,我就央求他,稱自己也可以賣。看我積極,他就答應了。承諾下個禮拜可以多批發兩箱。
一上學,我就忘得一干二凈。到了星期天回家后,大哥說把火柴準備好了,我才想起來。但這時卻打起了退堂鼓。心里惴惴不安,怕遇見熟人。大哥說沒事,可以到陌生的村子去。
我們先是往東,越過了幾個村子,我發現他也有意無意地避開熟人和親戚的村子。在一個大路口,他告訴我朝北走,再往西,從西邊再繞回南邊,這么一大圈然后繞回家。而他一直朝東邊去了。
看著他的背影,我一個人朝北邊走了。那天天氣很好,微微的小風吹著,油菜花剛開花,嫩黃的花蕊欲露還羞,似一個個露怯害羞的少女。起身的麥苗一望無際。路旁的楊樹飄著楊花,隨微風吹送。太陽醺醺地,散著溫暖的因子。
我張不開口,但沒法,遂壯著膽子,學著小販的吆喝。也許是好奇,看到小孩賣東西,我的車旁很快圍過來一圈人。一包十匣,賣五毛錢,這是行情。為了促銷,奉送一匣。這就比商店里優惠了。
挺順利地賣了一些。我沿街叫賣。 一條條街道推著車子,因路不熟,有時會走到沒路的地方,趕緊修正。有的街道任我喊破嗓子,也沒人購買。我就朝下一個村子進發了。
記得在一個村子,買的人挺多的,我找錢都有些慌亂。結果給一個多找了一塊錢。但我記著他家,就上他家要。他一個大男人,不承認。把我氣哭了。他惱了,威脅我快走,不然就不客氣了。說著拿起鐵鍬在地上一拍。村里人勸我走。有些人對我說,這個人是個二桿子,無賴。可想而知,那時我挺恨他的!那時我沒想到能掙多少錢,只怕賠本。
我恨恨地綰起褲腿,推著車子走了。剛開始一點兒心情都沒有。但走出村子,陌生的路又展現在眼前,加之春天的美景,很快使我平靜許多。特別是在一個小村子,圍攏過來的婦女感嘆著這么大的小孩都開始謀生了!不僅每人都買了一包兩包的火柴,雖然她們沒有要求加送,但我還是童叟無欺。大家都問我喝水不?這時,就有個婦女喊女兒給我端來水喝了。
說心里話,我挺感激的。那個女孩我沒具體印象,因為我沒敢看,只感覺清清爽爽的,那時朦朧地有了性別意識。感覺自己有了一種不堪。特別是在這么個很漂亮的女孩面前。
就這么一路下去,肚子餓了,但我得忍著。實話說,干這個比干農活輕省多了。半下午時,剩的不多了,我決定可以回去交差了。
一進家門,媽在院子里站著。看我推車進來,挺高興地問我咋樣?餓了趕緊吃飯。她很快給我端來了面條,看著我狼吞虎咽地吃完。完了,母子二人仔細地清點算帳,我平生第一次賺了十塊錢。媽把這十塊錢抽出來,給我。讓我拿著到學校買菜票。我卻執意給家里。她執意不要,最后的結果是:她另給我幾塊錢,這十塊錢捎給上中專的二哥。
家里當時是很清苦的。這一年的冬天,中期考試,當時考的物理。早晨我洗漱,有同學告訴我大哥找我,后來才知道父親決定讓我當兵。我當時心里很難受,在那條路上走走停停。猶疑不決,最后還是狠下心跟著大哥去體檢了。
這個決定讓我痛悔終生!想起來心就疼!十年后,在寧波當兵的我,摟著妻子告訴她我當時這種感受時,她安慰我:“這不挺好嗎!有些人可能會更慘!——記得有一年春天,星期天,我從學校回家,看到一個賣火柴的男孩。綰著褲腿,穿著細藍格子的襯衫。那么小,和我一樣的年紀,就開始謀生了。我忘不了他!我怎么也忘不了他!一個多么可憐的人!”
我突然想起這個村子,可不是她家所在的村子嗎!遂一骨碌翻起身問:“他綰著褲腿嗎?”
嗯!
“你給他端水喝了嗎?”
是啊!——你怎么。。。。。。
我認真地盯著她說:“你知道那就是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