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回顧：（29）——第一章第四節 暗藏玄機
已經到了提審嫌犯的日子。
昨日晚間，馮綸在黃路府邸縱談案件調查始末。黃路一邊津津有味地吃著夫人烙的油餅，一邊認真地聆聽馮綸敘述案情經過。他不時地向馮綸點頭以表示贊賞，并且像個親切的長輩一樣為馮綸和陳含兩人添水夾菜，殷勤招待，這讓這兩個剛剛二十出頭的單身文吏感到了闊別已久的家庭般的溫暖。馮綸甫一出生，雙親就死于戰亂，而且整個一大家子都被魏將夏侯淵帶兵所屠殺。陳含倒是父母健在，不過其家族都在廣漢，只有他自己和族兄陳祇在成都生活。黃路一家父慈子孝，夫妻相敬如賓，此中種種，都令馮綸和陳含二人感慨不已，以為天下最幸福之事莫過如此。
可惜馮綸還沒來得及吃幾口夫人黃氏專門為他做的油餅，便被奉命尋到黃路府上的張休叫走。原來馬謖已經打算在第二日午正時刻開堂，由范恒來主審那名被馬忠活捉的刺客。馬謖做事一向未雨綢繆，便要在審訊的前一天夜里，先將各路匯總的線索進行整理歸納，以便第二日審理時能出其不意，迅速攻破嫌犯心防。馮綸不敢怠慢，匆匆告別黃路一家后，便跟著張休來到成都府衙。馬謖和范恒已經在后堂等候，見馮綸過來，拉著他就到書案前商議。三人直忙活到后半夜，馬謖才對自己手上剛謄寫出來的文書感到滿意，馮綸這才得了空回家。送走前來護衛自己的張休，早已困得連眼睛都睜不開的馮綸，來不及脫衣，歪在臥榻上倒頭便睡著了。
一夜無話，這一覺醒來時，已是辰正時刻。暖融融的陽光早透過窗欞，照射到馮綸的臥榻上。馮綸伸個懶腰，踢開棉被坐了起來。他從木箱中拿出一件嶄新的青布棉袍，洗洗臉定定神，隨手抓起長劍走到廂房外的小院中。此時居住在正房內的陳含尚在呼呼大睡。馮綸走到院落一角，呼吸吐納，然后猛地一個起手式，開始舞劍。只見他時而腳步輕盈，劍招輕柔靈動，時而勁力充沛，劍鋒剛猛無比。這套劍法剛柔并濟，馮綸身形流水未曾有絲毫停滯。顯然，他的劍法極為高強，即便未臻一流境界，卻也不輸尋常中級武官。大約兩刻鐘之后，這套劍法將要使完，馮綸忽然縱身高高躍起，如雄鷹一般俯沖而下，手中長劍借下落之勢猛地刺向院角種植的一棵大樹干上。這招勁力充沛，迅捷無比。長劍出手，鋒利的劍尖竟然刺進樹干兩寸多深。馮綸足尖輕輕落地，用力拔出長劍，然后對著樹干上的劍傷欣賞了半刻，這才十分滿意地收劍回屋。仔細洗漱一番后，他在那半塊銅鏡前翻來覆去地照了好半天，收拾干凈了出門而去。
出得院門，馮綸順著青石小路一路向西，走過兩條街后向南轉進一條小巷之中。他站在巷口，踟躕了半日，終于鼓足勇氣向著小巷深處走了進去。這條小巷，右側乃是清一色的土坯小院，大門都臨巷而開，顯得十分齊整。小巷左側則是一面長長的土墻，土墻之上嵌著幾扇不起眼的小木門，看來這排院落的大門都開在對面街巷，只留后門在這一邊。馮綸走到一扇小木門前，猶豫了許久，才輕咬下唇，“當當當”輕輕地敲打了木門三下。半晌無人應門，馮綸咬咬嘴唇，接著又“當當當”輕輕叩打了三下，然后將半面臉都緊貼在木門之上，靜靜地聽著木門后的動靜。直到聽到一個輕盈的腳步聲向木門這邊走來，馮綸才趕緊轉身，低了頭，快步走出小巷。
他順著青石街道一路向東，走了大約兩刻鐘之久，來到了位于成都城北的鳳凰山腳下，這才抬頭回眼，向身后熙熙攘攘的街道望去。
青石長街之上，一個穿著粉紅色布衣，臂彎之間挎著一只竹籃的美麗少女，正小心地穿過人群，大大方方地跟在馮綸之后一路快走。她見馮綸在山腳之下回頭向自己這邊張望，一下子羞紅了臉，卻仍是十分勇敢地伸起手臂，向馮綸拼命地揮手。馮綸沖姑娘點點頭，接著轉身繼續向鳳凰山上走去。少女似乎有什么話要說，卻因為二人相隔太遠，而不得不放棄了這一念頭。
鳳凰山并不十分陡峭，馮綸順著山路疾走，一直走到一個被濃密的灌木叢所包圍的小懸崖之前，才停下了腳步。鳳凰山上這處懸崖，雖然名曰“鷹愁澗”，可其實并沒有多深，只是一塊三、四丈高的大絕壁。之前曾有農夫在此不小心失足墜落，順著絕壁滾到了山澗之下，結果只是摔斷了腿而并沒有性命之憂，而且后來很快康復，因此這所謂的“鷹愁澗”實在名不副實，只是成都人隨口起的一個稱謂罷了。馮綸轉過身來，目光穿過眼前這一叢灌木，沿著他方才上山的小路，直盯盯地張望著，不一會兒，他的手心里便濕漉漉的全是汗水。片刻之后，那粉衣少女也喘吁吁地來到此處。馮綸忙走過去，用劍鞘將灌木撥開。這粉衣少女沖他莞爾一笑，順著被撥開的空地小心地穿過這片灌木叢，來到了馮綸面前，想要說話，卻先紅了臉。她眼波清澈流動，嘴角微微揚起，臉頰上的兩個酒窩十分可愛動人。她見馮綸眼望著自己呆在那里，便不好意思地輕咬朱唇，低下頭只顧輕輕擺弄衣角。
此時風氣十分開放，男女公開約會并無大礙。馮綸今日行事這般小心，不過是因為自己和眼前這個少女胡瑩相戀多年卻一直被胡瑩的父母所阻撓，這才不得不在位于城北的鳳凰山上選了一處僻靜之地，在這里和胡瑩私會。他生怕二人所為不小心被街坊鄰居們撞見，若有那嘴長的悄悄告訴了胡瑩的爹娘，那他們兩人以后再想要約會就更是難上加難了。
馮綸伸手從懷中取出一方手帕，仔細地幫胡瑩拭去額頭上的汗珠。二人離的很近，馮綸不由得呼吸急促起來。胡瑩也感覺到了來自馮綸的那灼熱而又充滿欲望的體溫，羞的閉上了眼睛，靜靜地等待著愛的降臨。馮綸猶豫了許久，終于還是鼓起勇氣，在胡瑩朱唇上輕輕一吻，那如玉的溫軟令馮綸瞬間失去了意識。胡瑩熱烈地回應著他，似乎要將自己的一切都交給眼前這個值得托付一生的男人。
半晌，胡瑩輕輕地推開馮綸，低下頭，說道：“先別這么著急，以后咱倆日子長著呢。”
馮綸這才恢復了理智。他慌忙后退一步，將手帕折好重新放回到懷中，然后拉起胡瑩的手，溫柔地說道:“ 這幾年辛苦你了。”
胡瑩羞澀地抬起頭，凝視著馮綸，清澈的大眼睛里滿是對他的愛慕之情。她的雙手被馮綸緊緊地攥在手里，感覺粗糙而溫暖。她說道: “我早就聽說了，你被咱們成都令大人破格提拔，一夜之間做了北部丞。這幾日，你還跟咱們大漢的趙云將軍、吳國舅他們打起了交道，街坊鄰居們都在議論你呢。說你年紀輕輕就已經主政一方，將來一定會是咱們大漢的棟梁呢。我爹和我娘聽了也十分高興，不僅不再反對咱們的事情，還時不時地主動跟鄰居們炫耀，說胡家找了個好女婿呢。” 說到這里，胡瑩雙頰飛紅，不好意思地抿著嘴笑了出來。
馮綸聞言，心中閃過一絲失落。他苦笑道: “伯父伯母也好生勢利，事前事后判若兩人。只是我這‘北部丞’的職位還只是暫理，將來究竟會如何，還要看府令大人的意思。”
胡姑娘莞爾一笑，低頭說道:“我覺得應該不會有問題的，這兩天街坊鄰居們都說你很厲害呢。他們說你帶著北部衙門里的書辦和衙吏就敢勇闖軍營，和趙將軍、吳國舅他們都能說的上話。他們還說咱們府令馬大人是諸葛丞相的第一愛將，以后你跟著府令大人辦事，定然會前途無量。爹爹媽媽聽了，都笑得合不攏嘴了。”她頓了一頓，仰起頭，迎著馮綸的目光望回去，接著說道:“其實我倒覺得你做不做官并沒有什么關系。只要你心里有我，咱倆以后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好好地過日子，不管你是大官還只是個小老百姓，我都會感到無比的幸福。”
馮綸眼角一紅，面對溫柔體貼的少女胡瑩，他再也無法壓抑自己胸中激烈的感情。他一把將胡瑩摟在懷中，胡瑩略微掙扎幾下，便順從地伏在馮綸胸前。馮綸撫摸著她的秀發，溫柔地說道:“你放心，等這個案子結了，府令大人便會給我下達正式委任文書。一旦我作了北部丞，就去你家里向伯父伯母提親，不會讓你再受這煎熬之苦。”
胡瑩咯咯一笑，快樂地說道:“很苦么？很甜咧。只是你一輩子都不要負我。”
馮綸急了，他松開雙臂，指著身后的懸崖絕壁大聲地發誓:“天地可鑒！若馮綸有一絲一毫對胡瑩不起，就讓我葬身于這鷹愁澗下，粉身碎骨，永世不能為人！”
胡瑩急得直跺腳，她一把捂著馮綸的嘴，嬌嗔道:“不許你胡說!”
二人情到深處，你儂我儂，不知不覺就到了巳正時刻。馮綸要去成都府衙，胡瑩便催促他趕快出發，在府令馬謖面前謀個好的表現。馮綸戀戀不舍，半天寸步難移。胡瑩便拉了他手，笑著說道:“你快去吧，咱倆以后的日子長著呢。” 馮綸這才握了胡瑩的手，二人結伴下山而去。
將到鳳凰山腳之時，馮綸剛準備要像以往那樣，和胡瑩分開行動，胡瑩早看出他的打算來，沖他莞爾一笑，說道:“這次沒關系的，我爹我娘已經認了你這個女婿，說不定還要趕著巴結你呢，你就光明正大地送我回家吧。”馮綸聞言，尷尬地笑了笑，于是二人并肩向城北民巷走去。
長街之上，卻忽地出現了一隊穿著裝飾十分華麗的軍兵車馬。這隊人馬將馮綸、胡瑩面前的大街封鎖得水泄不通。長街兩旁擠滿了行人牲口，喧鬧異常。二人駐足遠眺，從旗幟上辨認出原來是后將軍劉琰的車隊。馮綸兩次遇到劉琰，知他一向錦衣玉食，生活十分奢靡。想到諸葛丞相以身作則，大力在蜀漢境內提倡節儉之風，而劉琰、糜威這些人卻依舊我行我素，對禁令置若罔聞，馮綸不禁長嘆一聲。
劉琰昨日里借著吳懿的臉面，在軍械司內找了幾個能工巧匠，幫忙設計完善水龍之后，今日一早便興沖沖地拿著重新繪好的圖樣找后主劉禪品鑒，結果被劉禪好一頓夸獎，并且下旨責令軍械司和工程營在劉琰的監工下迅速開工，造好八架水龍以充宮禁防火之用。劉琰接旨，喜不自勝，這時他剛剛興高采烈地從皇宮出來，準備先回自己麾下的工程營中找幾個心腹籌劃賬目。劉琰安坐在馬車之內，一邊高蹺著二郎腿哼著蜀中小調，輕輕撫摸著懷中的小犬，一邊聽長街兩旁的行人議論夸耀自己這支華麗的出行隊伍。他忍不住挑起蜀錦簾幛，得意洋洋地向車窗外張望。只見自己車駕兩旁，站滿了后將軍府的護衛軍卒，他們一個個甲胄明亮，威風凜凜。再看看街旁那些圍觀的黔首百姓，一個個粗布青衣，頭面不整的，連跟自己的護衛們比起來都實在是遜色很多。他的心里因此甚是得意。
忽然，他一眼瞟到人群之后，有一對青年男女。那男的似乎最近是在哪里見過，女的則眉清目秀，身姿婀娜，實在是一等一的麗人。劉琰不由得百爪撓心，渾身發癢，他目不轉睛死死地盯著那個美麗的少女，不停地吞咽著口水。人群之中，胡瑩見馬車內那個衣著華麗的老頭子出了神似地盯著自己，嚇得趕忙緊緊握住了馮綸有力的大手，側過臉來不敢言語。良久，劉琰車隊駛過長街，戒嚴解除，胡瑩這才轉過了頭。她深情地望一眼馮綸，輕輕一拉他手，說道:“大哥，我們走吧。”
目 ? 錄：最后的漢歌 第一卷 暗涌 全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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