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國際漢語教師,在匈牙利教漢語。
V小姐坐在三樓廁所旁的藤椅上,手里端著一本書,來回地翻著什么,一如往常。
直到我出現在樓梯口,她便起身,說一句:“你好!”,然后隨我走進有指紋鎖大門的教室里,指紋鎖大門就在藤椅的旁邊。
每當這個時候,也會有許多其他班級的學生“蹭”我的指紋溜進他們的教室去。
V小姐今年28歲,沒有傳統的匈牙利人面相,倒是有點像塞爾維亞人,留著烏黑干練的短發。在課堂上,我最“害怕”她,因為她總是質疑我的“權威”,總會冷不丁地提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稍不留神就會被她問倒,直勾勾地站在前面好不尷尬。我也最“喜歡”她,她是和我課下交流最多的學生,總能夠給我出一些上課的鬼點子。對了,她還在讀書,讀的是中醫,上節課她還拿了一瓶“六味地黃丸”來給我看。
她說她想要一個中文名,我說我上網查查吧,結果發現有一外國人中文名叫......一個二.....一個二,我想要不給她叫仨帶倆算了。當然這是玩笑話,我還是給她起了一個如北上廣寫字樓里Tina、Melinda一般洋氣的中文名的。她曾經有一個星期六半夜11點多發來消息說叫我去喝酒,死皮賴臉的,估計是喝多了。
我當然沒有去。
A先生是我們班唯一一個“男生”。其實原本還有一個的,很年輕,那個男生在學習量詞“只”時,我讓他讀句子:“五只狗”,結果他發音不準,聽起來特別像“我是狗”,全班哄堂大笑,他自己也自嘲般地笑了起來,雖然我馬上向大家解釋了漢語如果發音不準確會造成一些誤會,但之后他斷斷續續來過幾次之后就沒有再來過,對于這件事,我現在還是有一點心懷愧疚的。從此,我們班就只剩下了一個“男生”。
這個“男生”——A先生,42歲了。從外貌衣著上判斷,他穿著藍色條紋的看起來很考究的襯衫,Made in Italy的公文包規矩的放在左手旁的空桌子上,Iphone6s也明晃晃的放在眼前,搞得我總是拿他的手機舉例。有時候我會不經意地瞄到他手機上來電、短信的指示燈,但他也不接,很禮貌地掃了一眼然后把手機快速地扣了過去。總之,一切都很配他那有胡茬的臉和微微發福的身材。其實再來一支萬寶龍就更完美了。
我問他:“你在哪兒工作?”,他說在一個通訊公司。
所以我猜他至少是公司里總監級別的吧,果然在我開玩笑地問他是不是老板的時候,他答道:“Kind of”,聲音深沉而富有力量,一看就是一個靠得住的大哥。他說他曾經去中國工作過兩年,在珠海,我說大哥那里講粵語啊,粵語“九聲六調”哇,你們現在普通話二聲、四聲還發不明白呢。他表示回家繼續努力。
還有一個姑娘小R,總喜歡坐在V小姐的旁邊,之前我寫過一篇案例說匈牙利的高中生打扮得很成熟,如果僅靠外貌判斷是不足以判定年齡的。她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在剛開課的時候,我始終覺得她與V小姐應該年紀相當,沒有28,26總有了吧,她倆還總坐一起,平時就是一對兒CP。后來私下里聊天,練習句型:“你多大了?”,她說:“我16歲了。”我嘴一歪,笑了,尋思說這外國大姐也愿意往年輕了說。
接著往下聊:
“你的工作是什么?”
“我沒有工作。我是學生。”
“你在哪里上學?”
“我在叉叉中學上學。”
我有點兒懵。誰能想到V小姐比她大了一輪。
這就是我們班幾個比較活躍的學生,班級氣氛非常好,碰到有意思的知識,大家總會毫無顧忌的哈哈大笑,遇到比較難的問題也會自己調侃,比如在他們感嘆漢語量詞之多時說我們應該在每個親屬稱謂前都加上不同的量詞。當然,為了教學我也會自己調侃自己,像講到“帥”這個詞,我說你們看我的臉,我的臉上就有一個大寫的“帥”,果然,他們哈哈大笑著記住了這個詞。
教室的后墻上掛著一幅字——“異畝同穎”。從我來的時候就一直掛在那里,之前沒有留意,直到學生問了我那是什么意思。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這個成語,我猜到了大概是求同存異的意思。回去之后又查了一下,沒有發現詞條,但也有一些收獲。這是出處:
《史記·魯周公世家》:“唐叔得禾,異畝同穎,獻之成王。”
“異畝同穎”字面義應該就是“二莖共生一穗”。
相同的成語放在不同的環境里就會產生一些不同的效果,我想“異畝同穎”掛在這里就是督促著、警醒著、啟發著老師和學生,莖雖不同,但也可共生一穗,且這穗會生得更加飽滿。
這是吉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