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于舊式的古屋里聽雨,朝夕不斷,季月綿綿,在錯覺上總有一種違和,而今在島上駐足,隔岸大陸上的雨水,無論是陬雨梧桐還是芭蕉滴葉,總有一種千軍萬馬的趨勢,車水如馬龍,把晌午演奏成了黃昏。島上卻不同,雨天的街道,浮漾濕濕的落葉,落葉輕而溫柔,迎風(fēng)則吐出色彩,背光則沉寂。這對于人之知覺,是一種深沈的撫慰。至于被雨打濕的青松夏柏,偉岸依舊,矗立在喧囂中,如夢似幻。搖搖曳曳搖搖,仿若一陣細(xì)細(xì)的低語,與天空唱和,與清風(fēng)密織成網(wǎng),所以,這雨,不但可嗅、可親,更可聽。
? 雨是最原始的敲打,最初的記憶,在江湖下的橋上和船上,而或這海與島的碼頭和巖石,都徐徐噠噠的打,間間歇歇的敲。似乎在凄楚之外,籠上了一種期望,在海闊云低中,許下了一陣磅礴。濃郁的水汽從海上襲來,島是躲不掉的,但仿佛伴著雨的自虐,沉迷在這一望無際。
? 我們不可說島,它總是自覺于塵世的安穩(wěn)的存在,也是飄離于海上孤獨的行者。云疊煙擾,山隱水迢,要縱覽全貌,及近于不可退。所以飛行在天上的人才會貼近小小的櫥窗,才會透過濃濃的迷霧,俯瞰這一份蔚藍(lán)。那空間時間拉鋸出的層次,把一座小島刻畫在藍(lán)天上,而把藍(lán)天描摹在大海里。水天一色,入海懷抱,林茨畢節(jié),好不壯哉。
? 島上的雨像住在竹筒里一樣,枕著蒼山青翠與萬籟俱寂,仙人一樣睡去。也許醒時會驚嚇著蚯蚓與蝸牛,讓他們堪堪的爬出洞外,躲進背上的房間。但是雨氣細(xì)密,混雜著泥土的香氣,展露的無外乎原始的生機。
? 冬雨雨冬,春寒料峭,時光淅淅瀝瀝,陽光也惶惶熙熙。這江南的入海口,有島的縱深,浪頭拍近的海岸,遠(yuǎn)不可見的燈塔,即便在夢里,也似乎含著冷意,輕不可聞的于風(fēng)中竄進你的心里。看來這是應(yīng)時的季節(jié),也是應(yīng)景的情愫。
? 所以,當(dāng)雨打在瓦礫上與樹木里,聲音就成了盛宴,你聽與不聽,都得三番五次的捶打,或緊或密,算是天神的好脾氣與壞脾氣。人言竹樓聽雨,聲比碎玉,濃的時候千軍萬馬,淡的時候,細(xì)細(xì)密密。那如果是在竹林中呢,豈不比瀑布都要歡樂。
? 中國詩詞里總是有意趣在觀賞雨:尚略黃昏時 雨;欽慕西子時 雨,窈窕秋試時 雨,冷冷冰雹時 雨,不盡的情思輾轉(zhuǎn),騷人墨客,百思不解的百科全書,各成世界。杏花,春雨、江南,六個字,盡是情懷。如果一切云情雨意都被化了愁,冷得清清醒醒,也終將虛虛化幻;還好,有梅子黃時雨的微醺,梅子豐收時,人間收獲與滿足,千百年來躍然于時間穿梭的世紀(jì),想那望梅止渴的曹孟德也不得不嘆服。我的家鄉(xiāng)有八景,縣志上記載為:子羽墓春,寇墳秋雨,柏崗?fù)矶伞㈦p溝夜敕,蜀墳秋風(fēng),上倉雪霽,鸑鷟晴嵐,練城晚照。其中寇墳秋雨是寇準(zhǔn)墓前,楊柳陳天,芳草菩提,秋雨綿綿的大氣。而柏崗?fù)矶墒侵v我小時候常去挖泥鰍的那條河,崗頂上松柏蒼翠,晚霞時流水潺潺,雨落悄悄,人們于暮色里小舟搖擺,斜霞于笑語中渡人晚歸。
? 黑白的片子,最能看出雨的神韻,就如濃淡相益的古畫,山水渲染,墨為筋骨。此類影者,我推侯孝賢,候?qū)Ь由希且驗榍逦嫉目坍嫞痪o不慢的真假,完完全全的把真相交給了你,而你就是哈姆雷特,這電影就是你的讀者。風(fēng)格上,李安在虛實鋪排上對雨的使用,更多了人文的關(guān)懷,套上了人悲愁歡喜的宿命,就像斷背山上的疾風(fēng)驟雨最后堆積成雪,總歸不是世外桃源。雨似乎是電影里不可缺的調(diào)味品,每一個導(dǎo)演都愿意嘗試用雨來寫意,能有怎樣的鋪排沉淀,得看導(dǎo)演的火候了。臺灣也是島嶼,漂泊孤懸與外半個世紀(jì),不安全感成了幾代人內(nèi)心的癥結(jié),不得已坐井觀天、自娛自樂,無奈乎目空一切、虛妄內(nèi)斗。人人都要一把雨下的傘,人人都成了一把傘下的騎士,在灰色的星期二,跟著學(xué)唐吉坷德賽馬。雨傘像是是變相的補償,間歇的雨季,母親吟唱鼻音與喉音,蒼茫的屋頂,遠(yuǎn)遠(yuǎn)近近,都是歸鄉(xiāng)的游子。江南的雨巷走進是家,塞北的落日入目是家,海島的臺灣也是家。一盞燈在樓上的窗子里亮著,從少年到中年,母親總會在雨夜里等著你回去,不管是江南、塞北還是臺灣。